《淮岭传说》孤灯浊酒

1、少年长成

　　第一章
　　“呵，你横竖都是个外子，还是个怪物，真把自己当皇子了不成？”男子刻薄的冷笑生生破坏了这副斯文的皮囊。南将绮脚下跪躺着一位身着紫色玄衣的少年。

　　少年银发如雪，面貌宛如雕刻，浓密卷翘的睫毛下藏着的是一双琥珀色的银眸，嘴角那一抹鲜红的血丝在透白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刺眼。少年爬起身低头不语却紧紧握住手中的紫砂香炉。

　　南将绮不耐道:“东西拿来，别等我发火。”少年抿嘴摇头，南将绮气极反笑，欲再踹一脚让这个不知好歹的怪物尝尝自己的厉害。

　　“六弟，不得胡闹”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出，只见一个身着白色朝服的高大身影走进。

　　南将绮看清来人，不甘地止住了脚，嘴角含笑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高大男子走进，南将绮和银发少年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道:“大皇兄。”男子点头对着南将绮道:“我晏国尚礼节，兄弟间更应和睦，你如此行事把国训家规置于何处？”南将绮低头不语，眼角余光却极不甘心地瞥向少年双手紧握的紫砂香炉。

　　“国训礼则篇，两百遍，抄完过来找我，去吧”高大男子面目威严，如此年纪便具有了上位者的气场与威严，饶是张狂如晏国六皇子也身心俱服，不敢有丝毫怨言的走出了宫殿大门。

　　大皇子南天秦待门外人走后看向他最小的皇弟，眼角眉梢透出了点点安慰的笑意，声音放柔:“向笙，是否需要用药？六弟一向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南向笙微微一笑，用手帕抹去嘴角的血丝:“怎会，我与六哥一向喜欢打闹，下手没有轻重害皇兄担心了，我无事。”南天秦点头:“无事便好，众皇弟之中向笙向来最令本宫省心。今晚父皇殿中设家宴，向笙记得前来，莫要扫了父皇的兴致。”南向笙拱手:“皇兄放心。”南天秦点头退出南向笙的寝殿，就在那人消失在大殿门口，南向笙嘴角噙着的笑放了下来，面无表情。

　　他失了魂般地走到铜镜前，犹如看陌生人般地盯着铜镜里的人。

　　从小到大，被欺负了只能忍着，还得笑着让他们欺负，即使在身边伺候的姐姐看不过去也绝不敢上前劝说，等到他们打累了自然就觉得无趣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外子，被捡回来的一个弃婴而已，虽然姓南却和南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所以他必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尽管他悟性极高，刻苦勤奋，武术诗书无一不精，却不敢在他人面前显露半点，生怕别的皇子怪罪他抢了风头。

　　可宫中唯一肯与他亲近的四皇子都在两年前的一场大战中牺牲了，他握着四皇子送给他的紫砂香炉在他的墓前跪到晕厥，被人抬了回来。他清醒过来后便知道，从今以后真的不会再有人护着他，与他亲近了。

　　南向笙不知道自己生下来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晏皇既然不喜欢他为何还要把他从雪地里抱回来。从小到大，所谓的父皇从来没有来他的寝殿看过他，他也没有母妃，只有一位把他喂大的乳娘。

　　此时，门外嘎吱一声，乳娘端着水走了进来，轻声唤:“八公子”拉回了南向笙的思绪，他看向乳娘，露出了一贯的微笑:“林娘，我自己来吧”林娘坚持帮他梳洗，道:“公子今年年满二十三，想必大皇对公子应是有了安排，不论如何，公子羽翼尚未丰满之前万事须谨慎，切不可大意。”南向笙噙笑点头:“我知，林娘不必担心，照顾好自己身子即可”林娘看着眼前银发如雪，宛若神人的翩翩少年心里不禁感叹:如此少年，哪家女郎有这般运气。

　　傍晚，宝和殿内，诸皇子皇妃纷纷到来，一片欢乐景象，妃子们讨论着谁又新得了大皇的首饰，哪里又进贡了上好的彩衣，皇子们更关心谁又得了先生的夸奖，谁的骑射又破了记录。南向笙安静规矩地坐在角落一旁，未曾上前与人搭话，仿佛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眼前的其乐融融。

　　这时，门外两排人排开，恭谨地弓着腰，迎面走来一位不惑之年的男人。他身着盘龙朝服，不怒自威，走向了殿中最高的宝座。 “大皇万岁”众人恭敬地行礼，晏皇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南向笙，朝众人抬抬手，坐到了正中央的宝座，道：“今日乃家宴，不必拘于礼节，尽兴既可。” 众人落座，时不时朝着正中央的人说着一些恭维之语，互相敬酒倒也是一片欢乐景象。

　　酒饭过半，晏皇对众人说：“一月之后便是随国开国百年之礼，各国皆受随国相邀，遣皇子前往随国学习两月，孤意遣三子前往，诸皇子可有自愿？”诸位皇子听闻，面露喜色，跃跃欲试，各位娘娘们也连忙朝着自家儿子使眼色。随国是天下当之无愧的大国之首，能去随国学习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待学习归来定对将来稳固在朝中的地位有莫大帮助，且能结交随国的皇子对日后的好处不言而喻。

　　六皇子南将绮首先站起来对晏皇恭敬道：“父皇，儿臣愿意前往随国为父皇分忧，儿臣定当尽心学习，将来为晏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晏皇满意地含笑点头，六儿子虽是有些娇蛮，但秉性是好的，且文韬武略，天资聪颖，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有了南将绮打头阵，诸位皇子都争先恐后的表达自己的请求。

　　晏皇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静坐在角落一言不发，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南向笙：“向笙可愿前往？”

　　众人随着话语，目光集中在那个安静偏僻的角落里，初现的月光洒落在少年消瘦的脸庞上，显的更加苍白，仿佛误入世间的仙子。

　　一瞬间惊讶、陌生、讥讽、嘲笑、惊艳、陌生，各种复杂的眼神集中在这张绝美的脸庞上。

　　南向笙琉璃色的眸子微微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这位对自己从未关心过的养父，嘴角挂起一贯的微笑

　　他淡然：“父皇美意，儿臣心领。不过儿臣才疏学浅，去了随国恐怕会给晏国丢脸，诸位哥哥中比儿臣适合的大有人在，父皇还是令选他人吧。”

　　见他拒绝，众人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可那个威严的男人道：“你是我幼子，从小到大身体虚弱，一直养在偏殿，不宜舟车劳顿所以不曾出过晏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你已虚岁二十三，该去外面看看，莫要让人说我晏国男儿见识短浅。”

　　南向笙起身拱手：“如此，便多谢父皇美意了。”晏皇点头：“此去由天秦带领你二人，从晏国到随国须半月路程，你们三人后日便启程。到了随国要懂礼节，戒骄戒躁，静心学习，不可与人冲突。”妃嫔皇子众人看向南向笙眼红极了，大皇子和六皇子就算了，如此好的一个机会凭什么便宜了一个外子？但晏皇钦点，各位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眼巴巴的盯着他，活像是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一顿看似欢乐的家宴就在各怀心事的氛围中进行着。

　　南向笙早早地提前退了场，倚在自己寝殿的那颗槐树的树枝上，看着夜空中那簸箕大的月亮满怀心事，比起太阳，他更喜欢月亮。月光柔柔淡淡，不似日光那般刺眼炙热，令人心生烦闷。他心里暗道：此去随国，或许是自己一个绝佳的机会。神色渐冷，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咻！一支箭朝南向笙的手臂飞来。南向笙警觉地往后一躲，箭穿过南向笙惊走了旁边的麻雀。看清来人，南向笙跳下树来朝旁边两人拱手道：“六哥、七哥。”

　　南将绮嘲笑道：“哎!七弟，你怎么搞的？那么大个人你都能射偏了，箭法这般烂，难怪前往随国父皇没有选你。” 七皇子道：“呵，我箭法自然比不得六哥，可总比某些武功都不会的废物要强吧。真是搞不懂父皇怎么想的，让一个武功都不会的废物去随国不是给你和大哥拖后腿吗？”

　　南向笙低头不语，南将绮冷笑：“父皇不过是可怜他没有出去过罢了，就他这种软弱的废物出去了也只会给南家丢人。”说罢，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全程没有给南向笙一个和善的眼神。

　　南向笙毫不在意，轻步走到了自己的寝殿。他在床边褪下了自己的玄衣，走到浴桶旁，向浴桶里洒了一袋白色的不明粉末，浴桶里的水瞬间变成了漆黑之色，活像是能瞬间侵染所有的物体，诡异极了。南向笙褪去里衣，透白如玉的完美躯体坐在了盛满黑色液体的浴桶里，白皙的皮、及腰的银丝和漆黑的浴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闭眼盘坐，呈修炼之状，浴桶里的黑水突然沸腾了起来，黑色因子争先恐后地顺着毛孔钻进少年的体内。少年光洁的额头缓缓浮现出黑色的纹路，可纹路走到一半便停滞不前了，南向笙头疼欲裂，黑色纹路缓缓消失。他睁开眸子，额头上的冷汗掠过消瘦的脸庞，嫣红的嘴里微喘着。他看向浴桶中已变至透明的浴水，神色一冷：还是不行吗？是我太过急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