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西候

41、残酷cruelty.10

　　“不要看拉芙瑞塔瘦弱，其实她非常强大。我第一次见她，是一个凌晨，我和维尔德先生去拉家具，看到她被一群人纠缠，她小小的个头，被一群高大的人围着，很危险。但维尔德先生让我不要过去，他说拉芙瑞塔会有办法的。维尔德先生好像很了解拉芙瑞塔一样，随后拉芙瑞塔就印证了维尔德先生的话。她朝我们这边挥手，她还叫维尔德先生老公，还说她不生维尔德先生的气，一边说一边向我们走过来，直接就跳上车，让维尔德先生开车。虽然维尔德先生很不高兴，但拉芙真的非常机智。维尔德先生载她走了一段路，把车停下来后，她已经不在车上了，好像是中途跳车了，真的很危险。
　　“后来我经常从那条路上经过，偶尔会看到拉芙，不过她并不认识我们。后来有一次，我准备回维尔德先生的店里去帮忙，但路上碰到了罗利，因为发生了一些冲撞，我害怕被维尔德先生责备，就在路边停下来，没想到拉芙从那里经过，她以为我是乞丐，还给了我钱。更没想到的是，罗利他们追过来，还要找我麻烦，然后拉芙瑞塔突然就冲到我前面拦住他们，那个瞬间，她真的很勇敢，也很善良……”
　　陆帆凯停下来，陆帆江低垂眼帘看着手里的笔，他知道陆帆凯这个“善良”是什么意思。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是“怪物”，黑色的头发、黄色的皮肤，还有连在一起的背，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不能进教堂去祷告，传说中宽容慈爱的神，其实也没办法一视同仁。就算他们的背部分开，他们的头发和皮肤颜色依然是他们的“罪”，人们排斥他们，讨厌他们，没有来由的莫名的恶意。
　　所谓语言和文字可以跨越所有隔阂是欺骗人的，他和陆帆江可以将字迹写得比所有孩子都工整，可以把作业做得比任何人都漂亮，可以流畅地表达心中的想法，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是书呆子，除了读书，一无是处。”
　　若愚蠢是病，那么阿达多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被这种病感染，无药可医。愚蠢带来的连锁反应，同样没办法凭借一两个人的力量根除。让他们堕落，让他们腐烂，直到一天，高高在上的建筑崩塌，钢筋和水泥从天落下，将下面的根基砸得稀烂。
　　女人教陆帆凯种花的时候，会将泥土提前晾晒，那样才能将虫卵和杂草杀干净，只有这样，种下去的花才茁壮成长。同理，腐烂的土必须重新看到广阔的天空，才能养出正常的人。
　　概率学中说，分母越大，分子越小，那么出现概率就越小。天才在人群中出现的概率是万分之一，所以才被称为天才，那是奇迹；一群食人花里长出一朵纯洁的白花，几千万比一，那绝对是里程碑似的奇迹。
　　所以陆帆江不相信。他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问：“然后呢？”
　　“在她面前，我觉得自己非常卑微，我不能办法像她那样优雅而勇敢地处理好事情，大概，在她眼中，我只是个危险的混混吧，所以我从她面前逃跑了。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在路边等维尔德先生，她直接朝着我走过来，我记得那天她穿着红色的裙子，披着一条蓝色披风，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像极了拉斐尔画上的圣母，美丽又神圣。后来有一次，她毫不在乎地碰了我的头，她还说我很漂亮……”陆帆凯笑了笑，说：“她的手掌非常温暖，我想，如果圣母真的存在，也应该是像她那样坚强而又温柔的人吧。”
　　“……”陆帆江一怔，他咬着笔头，皱着眉一动不动。
　　陆帆凯看着陆帆江的方向出神，眼神温柔。
　　他继续说：“后来，我受了伤，拉芙把我带到她的住处去，帮我上药，还叮嘱我不许再打架，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她……哥哥，那是不是妈妈的感觉？在她身边的时候，感觉很安全，很温暖，那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我不知道。”陆帆江斜着眼睛，那间灰蒙蒙狭窄的房间，还有坐在沙发上的金色头发的女人，以及从她眼中滑落的眼泪，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陆帆江坐在长椅上，他仰着头，闭着眼睛睡觉，纤细的脖子拉出一条曲线，薄薄的皮肤绷紧，底下青色、红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一只手按住他的脖子，窒息感让他瞬间惊醒，嘴上叼着的烟也掉下去。
　　“干嘛？”陆帆江白了旁边的少年一眼，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把烟头捞起来。
　　Hale抱着背包，说：“没什么。”
　　陆帆江点了一支烟，把火甩灭，他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口青烟，看着那团雾在暗沉沉的天底下慢慢消散，他问：“情绪低落，终于受挫了？那是好事，吃一堑长一智。”
　　“谢你吉言，不过不是那回事。”Hale长长叹了一口气，学着刚才陆帆江的样子仰着头，把纤细的脖子露出来，“陆帆凯怎么样了？”
　　“明天就能拆夹板了。”陆帆江道：“送他进医院的事，多谢了。”
　　“你居然会说谢谢，天要塌了？”
　　“你好烦。”陆帆江抖抖眉。
　　“对了，你上地平线论坛了吗？”
　　“没空。”
　　他的回答在预料之内，Hale敷衍地抱怨说：“那可是你自己的事，麻烦你关心一下好吗。”
　　陆帆江同样敷衍，“好吧，怎么了？”
　　“……”Hale给了他一拳，说道：“关于杜克的事，目前已经开始有争论了，不过范围还是太小，而且没能完全碰到艺术的圈子，加上没有爆点，还是很难产生大的舆论，你有什么主意吗？”
　　“算了吧。”陆帆江说。
　　“……你说什么？”Hale弹起来，他盯着懒懒散散的陆帆江，不敢置信地说：“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陆帆江伸出手。
　　“什么？”Hale看着他的手掌，拍了一掌。
　　“你的本子给我。”陆帆江说。
　　“那是我的隐私。”Hale抱着包，警惕地说。
　　“在我看来就是变态的偷窥记录，并且漏洞百出，让我告诉你哪里有问题，给我。”
　　Hale考虑一下，不情不愿地从背包里把本子给他。
　　陆帆江翻到自己那一页，lunatic（疯子）、talent（天才）、nervousness（神经质）、persecutory delusion（被害妄想症）、selfishness（自私）、narcissism（自恋）、coldblooedness（冷血）、acridness（刻薄）……
　　他看完后，直接把本子丢进垃圾桶。
　　“……喂！”Hale跳起来，冲到垃圾桶旁，但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勇气把手伸进去。
　　陆帆江看都不看他一眼，翘着二郎腿说：“你太执着于给人贴标签，但凡在标签之外的，你都觉得是意外。可人是复杂的，没有人是可以用几个词就足够形容的。我不是疯子，我很冷静；我也不是天才，我很蠢，很笨，连我最亲近的人都不了解；我自私，那是因为我不想将我的东西分享给讨厌的人；我没有被害妄想症，我只是遇到太多不公平的事，所以感到恐惧，但我也慢慢发现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我也喜欢美好的事物，我也有深深爱着的人，我也怀揣平凡而普通的梦想。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片面。太相信这种片面的东西，很容易吃大亏。”
　　“这就是你把我的本子丢了的原因？”Hale抱着手，盯着他面色不善。
　　“我是为你好。”陆帆江说：“普通人栽跟头是小事，你不一样。”
　　“我该谢谢你吗？”
　　“不客气。”
　　Hale看了看垃圾箱，考虑怎么把陆帆江塞进去。
　　陆帆江拍拍身旁的长椅，示意Hale坐下。他把烟夹在指间，缓缓说道：“杜克这件事，就此作罢，我不希望他盯住我，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
　　“不能告诉你。”陆帆江笑了笑，说：“没有任何好处，也不能学到什么，你不会感兴趣。反正，以后跟我、跟杜克有关系的事，你都不要再插手。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这次算我请求你的，事后我会回报。”
　　Hale见鬼一样看着他，他抬手摸了摸陆帆江的父母，没发烧，“你又吃药了？”
　　风呼呼地刮，枝叶被卷起来带到远处，陆帆江看向远处，漆黑的天，隐约听到雷鸣。
　　“春天的第一场雨快来了。”陆帆江没头没脑地说，“春天，是新的开始，什么都焕然一新。”
　　Hale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他坐回长椅上，叹叹气，说：“杜克会放弃你这棵摇钱树吗？”
　　“摇钱树是‘杜克’这个名字，跟我没什么关系。”陆帆江说：“我实验过了。”
　　“你这么想，别人未必会这么想。”Hale说：“不过你不让我继续，那我就不管了，你别后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