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西候

31、残酷cruelty.6

　　戏剧中总有那么一幕在上演。
　　男主人公登场，女主人公登场。
　　男主人公说：“我是陆帆江。”
　　女主人公说：“我是拉芙瑞塔。”
　　其中一人说：“我知道你。”
　　另一个人本该半真半假地说：“深感荣幸。”
　　陆帆江只会说：“我是来找陆帆凯的。”
　　坐在台阶上的金发女人穿着贴身的单薄连衣裙，脸上的妆被眼泪晕开，整张脸如调色盘那样斑驳，宛如小丑的脸滑稽可笑。
　　陆帆江面无表情，说道：“你说他可能会在楼下，这里看起来只有你。”
　　“Key走了。”女人说。
　　既然陆帆凯不在这里……陆帆江弹掉烟灰，转身准备离去。
　　“我想跟你谈谈。”女人在背后说：“说完我会跟你说Key去了哪里。”
　　陆帆江回头，女人在台阶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语气冷漠，“我跟讨厌的人没什么可聊的。”
　　“你讨厌我什么？我们初次见面，是因为Key爱我，你生气了？”拉芙瑞塔有些恶意地说。
　　陆帆江吐了一口白烟，平静地说：“现在追加一条讨厌你的理由：自以为是。”
　　“这看起来像是你的标签。”拉芙瑞塔道：“上来吧，反正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也不知道Key在哪里。”
　　她说完话转身就上楼了，也不考虑陆帆江是不是会跟过来。陆帆江双手插进口袋里，考虑了一下，踏上台阶。
　　女人的房间很暗，灰蒙蒙的光从窗户投进来，隐约看得到房间里很乱，衣服、食品盒丢得到处都是，他一脚踩到某块硬邦邦的东西上，抬起脚，弯腰把东西捡起来，是一张信用卡。
　　“你的。”陆帆江把卡丢到沙发上。
　　拉芙瑞塔捡起来看了一眼，说：“这是Key的。”
　　“现在是你的了。”陆帆江看看坐在沙发上的拉芙瑞塔，看了看，在她对面的床边坐下来，“小凯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你似乎还挺有钱的。”拉芙瑞塔随口说。
　　“跟你没关系。”陆帆江重新点了一支烟，阴暗的屋子里突然窜起一朵温暖的火绒花，随后又熄灭，只余一颗小小的火星。他道：“你要说什么就快说，我很忙。”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拉芙瑞塔在他对面也点了一支烟。
　　“所有人。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什么损失。”陆帆江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开门见山快点说完？”
　　“你跟Key一点都不像。”拉芙瑞塔淡淡地说。
　　她打开电视，那台老旧的电视机里又在播放Breakfast at Tiffany\'s。
　　拉芙瑞塔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电视，才说道：“在我们的印象里，你们这种人自私又排外，固执己见，总是跟自己相似的人抱团，对别人释放恶意。你倒是跟我们经常听说的人差不多，但Key不一样，他看起来很可怜。”
　　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陆帆凯。
　　那个时候她下班回来，还是凌晨，从经常走过的路经过时，一个人靠着墙角而坐，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像被人随手丢弃在那里的垃圾袋，又像一块沉默的石头。跟常见的流浪汉和醉汉都不太一样，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一张钱放在他面前。
　　起身时，那块沉默的“石头”突然动了，他抱着自己的手抬起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她被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这个人要做什么。
　　那个人抬起头，是一张少年的脸，虽然满是青紫的伤，但在他脸上嵌入两颗漆黑而澄澈的眼睛。他另一只手把捡起来放回她手里，说：“谢谢，但我不是乞丐。”
　　“你是嫌我给得少吗？”她看着手里的五令硬币，这可是她一天的饭钱，这个家伙也太不识抬举了。她忿忿地把钱收回来，说：“居然还挑剔面额，活该你一分钱都讨不到。”
　　少年摇摇头。
　　她挣脱手，气愤地离去，回头看到那个少年还蹲在那里，一群人朝着他走过去，一个个面色不善。想到他脸上的淤青，她的脚控制不住转回去，她一边骂自己真是个笨蛋，多管闲事的笨蛋，这是爱弥尔区，什么争斗都是正常的，一边拦在少年面前，呵斥那伙地痞流氓赶快走开，否则她就报警。
　　一个女人的威慑当然不会被一群流氓放在眼里，有人从她背后绕出来，把她拉到背后。
　　“她是个好人，不能伤害她。”少年说。
　　少年还没有她高，她在少年矮小的背后，越过少年乌黑的发梢看去，那群人对瘦小的少年满是不屑。他们不仅此少年高大，人数还多，面前的少年和女人对他们来说毫无威慑力。
　　那些家伙出口侮辱少年，少年沉默了片刻，突然冲进人群中和他们撕打起来。拉芙瑞塔见过很多次打架的场面，一群人围殴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少，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只凶狠的野兽一样拼死也要咬死对方，那股凶狠的劲，与前一刻沉默寡言的人完全不同。
　　她看着面前仿佛电影一般的一幕，莫名想起来火山，沉默的火山底下，金红色灼热的熔浆在沸腾，会有一个契机，所有熔浆穿过火山口，朝着天空喷洒被压抑在幽暗地底的愤怒。
　　那群人被少年的愤怒吓走了，而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突然朝天空仰起头，过来好一会儿，他扭过头来，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但他又突然很害怕似的，把帽子拉起来，低着头走了。
　　过了很久，她突然又在那里看到了少年，这一次他没有受伤，脸干干净净的，少年的脸柔和秀气，黑色的头发看起来非常柔软，像个小女孩。他蹲在墙边，手里握着一根小棍子，一直在地上胡乱画什么东西，他那个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她走过去，问他：“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少年看着她，脸上露出笑容，“是你。”
　　他的笑容非常干净，跟他的眼睛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她随口一问。
　　“陆帆凯。”她记不住那个拗口的名字，迷茫了一会儿，少年又说：“如果你看到我，喊Key的话，我就知道你是在叫我了。”
　　“你是做什么的？”
　　“我什么都没做。”
　　“没读书？你才十二三岁吧，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我十六岁了。”少年说。
　　“这个时候也应该是在学校的年纪。”
　　“你也像拉斐尔画里的人，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呢？”少年反问。
　　“拉斐尔是谁？话说是我在问你，别反问。”她伸手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少年捂着额头，想了想说：“因为哥哥把我赶出来了。”
　　“你哥哥真是混蛋，你还那么小。”她比划一下少年的身高，说道。
　　少年摇头，“他是为了我好。”
　　“啧，你是傻瓜吗，都把你赶出来了还觉得他是为你好。”
　　少年又笑了起来，“这就是事实啊。”
　　后来一个男人开着车过来，少年就与他走了，又过来不久，附近开了一家杂货铺。
　　在那个冬天的某一天，她被客人灌醉了，下班都还晕乎乎的。回租房的路上，她模模糊糊看到厚厚雪地里蹲着的黑色石头，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被雪冻硬了，那头黑发没有想象中那么柔软，反而有些扎手。
　　Key抬起头，脸上又挂彩了，她问：“你在扮演卖火柴的小女孩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冻傻了？”
　　少年还是没说话，那双眼睛突然落下眼泪，在雪上滴出一个坑，他突然发出一串疑问：“我的肤色是不是很难看？我的头发是不是很丑？我的眼睛是不是跟魔鬼的一样？”
　　一股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寒颤，酒醒了一些。她搓了搓臂膀，心说自己真是喝傻了，天寒地冻的，干嘛在这里跟一个陌生人说废话。
　　但也正是酒醒，突然有些懂那种悲凉，她伸手抱了抱犹豫的少年，说：“你很漂亮。”拍掉少年身上的雪，她站起来，对他说：“快回去吧，我可不希望晚上经过这里时看到一具僵尸，超级恐怖的。”
　　她起身往家中走去，听到身后传来踏雪熙熙沙沙的声音，回头看去，发现少年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像一条小狗似的，她不会是惹上大麻烦了吧？
　　她从地上抓了一团雪扔过去，道：“喂，不许跟着我，小心我报警。”
　　他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走了好一段路，再回头来看，他穿着一身黑衣，在洁白的雪地上仿佛一道孤独的影子。后来他就总是在她下班的路上等着她，她回家，他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不让跟他就停下，就那么慢慢地试探这她的底线，离她的住处越来越近。
　　有一天，她工作时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客人，那个客人说要让她离开红线，让她住进别墅，让她过上上流社会的生活。她知道他有无数个情妇和私生子，他只是热衷于“收集”的游戏，并不爱任何一个女人，她果断地拒绝了，在下班时，那个客人在门口堵住她的去路，想要强制性将她带走。
　　然后陆帆凯出现了，少年穿过人群向她走来，不安地问：“我一直没有看到你，所以就过来看看，你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