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西候

16、憎恨hate.3

　　陆帆江坐在床边，望向前方的窗外，湛蓝的天空、柔软的云朵、高大的树木、碧绿的草地、白色的花朵。窗外不是阿达多，即便是在夏日，阿达多也总是阴沉的天空，一切都灰扑扑的，仿佛被尘埃掩埋。
　　他想起来了，那个儿童心理医生建议杜克将房间装饰得鲜亮一些，这样对儿童的心理更加健康。窗户是画的，那是人为虚构的假象，毫无意义，他知道在墙的外面，天空依旧阴沉，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仍然带有恶意。
　　当心里有既定的事实，任何表象都是虚妄。
　　陆帆江站起来，他踢开脚下的火车模型，踩断铁轨，推开门，一瞬间喧哗的风声与闭眼的光一同朝向他卷涌而来。他侧过脸去，抬手挡住眼睛。
　　待耳边安静下来，他从指缝间看出去，巨大画布上的美神与丘比特图被手指分切切碎，丘比特稚嫩迷茫的目光穿过他的手掌，与他对视。
　　陆帆江睁大眼睛，金色卷发蓝色眼睛的小丘比特被维纳斯抱在怀中，露出一张柔软安静的脸。
　　“……小凯？”
　　陆帆江放下手，看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笨拙地扣纽扣的男孩，在他脚边蹲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宽大的手掌握住男孩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拿着鞋子。
　　“你干什么！”陆帆江回过神时，双手举起椅子朝男人的头砸过去。
　　“Joe？！”男人被椅子砸中头，捂着头回头看到身后的男孩，发出一声惊叫。
　　“啊——”陆帆江咆哮着扑过去，他骑在男人身上，伸出两只手掐住男人的脖子。他盯着面前面目可憎的男人，愤怒地尖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Joe，”男人握住他的手，轻轻松松把他两只无力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来。他坐起来，抬手抹去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盯着陆帆江急忙说：“Joe，你冷静，我会跟你解释的。”
　　“你去地狱跟撒旦解释吧！”陆帆江仰头撞过去。
　　那一撞，脑袋里轰隆一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陆帆江被震醒了，他睁开眼睛，一束白色的小雏菊印入眼帘。他呆滞片刻，厌恶地把花推下去。
　　窗户半开，寒风从窗外灌进来，冲散了一屋子的暖意。窗外的光线亮得刺眼，尽管天是灰色的，却不见令人抑郁的层云压在城市上空。看来阿达多的冬天就快要离去了。
　　陆帆江坐起来，扯动右手手背上插着的针头。他扭头看了一眼，握住管子轻轻一拔。他双腿下床，朝着窗户走过去。他望着远处高高低低的高楼大厦，手不自觉将窗户拉得更大。
　　陆帆凯推开门，破碎的雏菊花瓣迎面飞来，他看着陆帆江背对他站在大开的窗户前，身上的病服晃荡，显得身体格外单薄。
　　陆帆凯就提着两袋早餐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脚停在原地，无法迈开。

　　贝恩拿着抹布擦东西，不时把货架上的货物拿开，从架子中间偷偷看坐在柜台那里的老板，虽然那张脸被报纸挡住了。
　　老板今天心情不好，可能是因为前天晚上没能睡觉，到昨天睡了一天，应该补好精神了。难道是因为他打的针太贵了，所以现在非常不爽？不不不，老板不是这种铁公鸡。柯南道尔先生说的，排除所有不可能选项后，剩下的那个就算再荒唐，也是事实。所以，一切问题都出在Key身上！
　　“维尔德先生，我今天想去看Key，能早点下班吗？”贝恩小心翼翼地问。
　　“没问题，”老板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贝恩大喜，又听到他补充说：“反正一小时扣二十令而已，对年轻人来说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钱。”
　　“不了不了，我下个月还要给姐姐准备礼物，扣了就身无分文了……”贝恩欲哭无泪。
　　不过他也确定问题出在Key身上，之前他才上班的时候，老板可是非常贴心地让他提早下班，还说太晚了回去太危险，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
　　贝恩握紧抹布心想，老板对Key果然不一般。
　　“你跟Key关系很好？”老板突然问道。
　　这是送分题还是送命题？贝恩脑袋飞快转动，他：“之前下班凑巧坐过同一班车，说过几句话。”
　　“在他受伤之前？”
　　“对啊。”
　　没听到老板再说话，贝恩拿起锅看过去，老板手指交叉，嘴叼烟，一脸凝重。
　　贝恩没弄明白他的话里有什么问题，他问：“维尔德先生，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老板重新拿起报纸。
　　真奇怪啊。贝恩歪头，不明白老板卖的什么关子。
　　“你不是要提前下班去看陆帆凯吗，这个点差不多了。”老板说。
　　“诶？”贝恩没反应过来，“工资……”
　　“不扣。”
　　贝恩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他举起手里的锅高呼：“维尔德先生万岁！”
　　他急忙把锅放回去，连忙解头巾接围裙，他突然想到什么，朝着老板跑过去，把他手里的报纸抽出来。
　　老板抬头看他，贝恩挠挠脸颊，笑嘻嘻地说：“老板，能教我Key的全名怎么念吗？”
　　“叫他Key不就可以了吗？”
　　“是因为没人认真记他的全名，他才会让别人叫他Key的吧，要是能叫全名，他应该会高兴的吧。”贝恩认真地说。
　　“……你有这份心他会感受到的，没必要不必要的地方费工夫。”老板抬抬手，让他赶快走人。
　　“维尔德先生真小气。”贝恩嘀咕一声，趁老板用报纸挡脸看不到的时候，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脚底抹油溜了。
　　老板放下报纸，瞥了一眼贝恩离去的方向，嘴角一撇，“心意，真可笑……”

　　陆帆江缓缓回头，头发被风吹得乱飞，眼睛若隐若现。逆着光的脸，却有像星屑的光闪闪发亮。陆帆凯关上门，朝陆帆江走过去。
　　他低着头，将早餐放在柜子上，背对陆帆江在病床边坐下来。风吹得整个背部冰冷不已，陆帆凯一声不吭，过来许久，身后传来窗户关上、窗帘拉起来的声音，整个病房暗下来，随后床往身后微微陷下去，另一个人坐下来，两个人背贴着背，一声不吭。
　　陆帆凯感觉到陆帆江的身体轻轻颤抖，他等了很久，才等到那种纤细的颤意慢慢恢复平静。
　　“早餐快要凉了，我没有要牛奶。”陆帆凯说。
　　陆帆江伸出手，陆帆凯把东西递给他。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吃东西，最后陆帆江也只咬了一点点鸡蛋，陆帆凯什么都没有说，他沉默地把剩下的东西收拾放进垃圾桶，然后按呼叫器，请护士过来帮忙挂点滴。
　　护士过来，看到被拔出来的针头，眉头一拧，说了一通。陆帆江扭过头去，没有理会她的意思，陆帆凯在旁边小声地道歉。
　　“真是的，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护士把病历拿上，转头盯着陆帆凯，“你也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伤比他更严重吧，以后不想好好行动了？”
　　“我会注意的。”
　　“一个二个，真是的！”护士在病历上做了记号，匆匆走了。
　　听到关门声，陆帆江才扭过头来，盯着手上重新扎的针管。
　　一只带着浮肿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陆帆江抬头看去，陆帆凯抿了抿嘴，说：“无论如何不能再拔掉，我会在这里盯着的。”
　　陆帆江冷哼一声。
　　陆帆凯坐下来，手始终没有离开陆帆江的手背。
　　陆帆江扭头盯着陆帆凯，他一头青茬，头上还没有拆绷带，隐隐渗了一点黑血，病服下露绷带的痕迹，手掌浮肿，怎么看都很糟糕。
　　陆帆江挑眉，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摔了。”陆帆凯平静地说。
　　“跟我撒谎？”陆帆江伸出手去，拇指轻轻摩挲陆帆江的额头，只是轻轻用了一点力气，陆帆凯就皱起眉头，“老实交代。”
　　“……被人打了而已。”陆帆凯飞快地说。
　　陆帆江坐回去，他笑着问：“对方死了没？”
　　“没……”
　　“真没用。”陆帆江撇嘴，他余光看着陆帆凯低下头，又笑了起来，“没事，等我好了，我们去找人，你指是谁碰的你，我会让他们死的。”
　　陆帆凯摇头，他生硬地转变话题，“你还痛吗？”
　　“我，我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事。”
　　“我想要知道。”
　　陆帆江盯着陆帆凯，眼神漠然。他碰到不想谈的事时，就露出这种目光，拒人千里之外，也警示别人不要得寸进尺。陆帆凯不吃这套，他迎着陆帆江的眼神，毫不退缩。
　　傻瓜的倔犟才是最可怕的。
　　陆帆江别过脸轻叹一声。
　　他跪坐在床上，伸手捏住陆帆凯的脸，笑嘻嘻地说：“先不说这个，小凯，你去买笔和纸来给我，还有音响，还有电脑。钱嘛，给杜克打电话就可以了。你要是拿回来了，我就告诉你。”
　　“真的？”
　　“真的。”陆帆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