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和遗事》虹珊

91、大结局

　　元和十五年这一年风云突变，正月二十七，朝廷宣布唐宪宗暴崩。吐突承璀意图拥立澧王李恽谋反被诛。梁守谦辅佐太子李恒继位，是为唐穆宗。
　　朝堂上，李恒斩了民怨极大的柳泌，找了理由把皇甫镈贬为千里之外的崖州司户参军，不久就死于贬所。提拔了元稹、李文饶，重用裴度，其余沿用旧人。后宫把郭贵妃尊为皇太后，移居兴庆宫。东宫旧人按份位家世一一封了妃嫔，有武贵妃、王德妃、韦贤妃、张昭仪和萧才人。宦官以王守澄为首，女官以宋若昭为首，此外大赦后宫，出旧宫人。
　　这些措施使新君即位十分的顺畅。且不说朝堂如何，国丧期间不能娱乐，后宫清平之际，就有人开始嚼舌。虽有人听说宪宗死得蹊跷，但事涉机密，谁人敢议？无聊之际，只能议论新君将如何处置宪宗旧人。按旧例，有子女者外放，无子女者修道或殉葬。宪宗后宫后期没什么人，郑氏虽为郭贵妃旧日宫人，因为生了李忱，李恒宽容，力主封了貌似痴傻的李忱为光王，许住十六王所，封郑氏为光王太妃，郑氏忙不迭地谢了恩。其余诸子无生母者，亦封了王，都住十六王所。两个倒霉的纪才人自入宫未受垂青，李恒便许了她们葬仪之后归家。其他只有惠昭太子李宁的生母纪美人、沦落为珠镜殿宫人的王婕妤和杜淑妃。纪美人是个老实人，惠昭太子去世了，她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尊位尴尬，自请入大角观修道。自成德节度使称臣，王“婕妤”气焰大消，曾经在珠镜殿怎么欺侮别人，现在就怎么被人欺侮，自请伴灵，得个清静。唯有蓬莱殿毫无动静。虽然一大半旧日宫女被放了出去，但谁人不知宪宗专宠淑妃？她素日待人甚好，虽不大出来，却是有口皆碑，所以当有人提起，便有旧宫人怀了怜悯悄悄止住，红颜薄命，想想淑妃可能的下场，众人皆是不禁一颤。
　　另外一面，宫中渐有传言，说是宪宗去时，蓬莱殿有银甲大罗真仙护佑，有霞光万道，光盈天际，是淑妃素日虔诚祈福之故。传说之人说得栩栩如生，有鼻子有眼，宫中就渐又说淑妃有德，得上天庇佑，或是仙人转世，就看这殿名“蓬莱”，寻常人有福气住吗？两派传言皆愈演愈烈，唯有蓬莱殿，安安静静，神策军重兵守卫，不得消息。
　　到了五月，宪宗之灵已满斋期，将葬景陵。郭太后便传了李恒，问要如何处置淑妃。郭太后道：“淑妃无子，深受皇恩，自愿追随帝王，可予追封，许葬皇陵”。
　　李恒回说：“朕也深受皇恩，难道也要随了去？且太宗生前规定的不得生殉，太后难道忘了？”
　　郭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恒一笑，“太后，这后宫悲剧还少吗？太后昔日在太极宫的诸多不得已，儿岂能无感？儿子没什么大志向，既不能如常人为洛下客，结庐山涧河渚，与知己遍游名山大川，化作画中人，只能苦中作乐，愿母后此后尽多欢愉，也愿这后宫不闻苦声。凑儿伶俐可爱，生母早卒，儿已命淑妃为凑儿傅姆，暂居蓬莱殿。望太后成全。”
　　郭太后沉吟半晌，看向李恒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坚持与倔强。“罢了，你是君王。”
　　恰巧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死，其弟王承元上表归顺朝廷。李恒便封了之前打败王承宗的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为中书令代成德节度使，命其统率成德军，并赏一百万贯为军费。王婕妤听了哥哥死讯，知此生再无依靠，口吐鲜血，头撞棺椁而亡。
　　蓬莱殿里和外面仿佛两样世界。梨洛昏昏沉沉一夜，第二日起来，只看到太子匆匆而去的憔悴背影。即使如此，她依然是最早知道宪宗死讯之人。她的心如坠冰洞那天一样冰冷，修道或殉葬？她不知道命运为她选择什么样的路。也许她一出生就是错误，在那个河洛佛寺的梨花院落，注定了她一生求而不得的悲剧。年少时的相遇太过惊艳，她曾执着于那个梦不愿醒来，可这皇宫如有魔咒，成为了她和他一生的陷阱，步步逃离却换来步步沦陷。宪宗呢？他的一生雄心勃勃，便是要征服一切，踏平天下。一个意外闯入的不被驯服的小兽？他以他所理解的宠爱，把她和他都束缚得越来越紧。她何尝不是他的劫？而她终将成为他陵前的镇墓兽吗？
　　当李恒带来那个五岁孩童，他大大的眼睛竟有几分像自己。他像小大人一样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阿娘”，然后水灵灵的眼睛骨碌碌地透着几分得意，等着梨洛表扬他。李恒说他叫李凑，是他宫人所生，出生就没了娘，然后又纠正他应该喊傅姆，让他以后侍梨洛如师如母。他马上喊了一声“傅姆”，又偷偷拉拉梨洛的衣袖让她蹲下悄声道：“我没有娘，人后我还喊你阿娘好吗？”
　　她对于“娘”这个称呼非常的陌生，她只喊过一次，那是师父临终之时。而听别人喊，这也是第一次。她本能是拒绝的，眼睛骨碌碌一转，那孩童以为她要拒绝，忙摇着她的袖子撒娇。她倒笑了。他就像小小的自己，再拼一次，也许他不会重复自己的皇宫悲剧呢？
　　李恒看她笑了，瞬间也开心，道：“凑儿还小，你便暂带他在蓬莱殿住下，有什么需要的便遣士良直接禀报我。待他长成，朕便给他封块地，让你们永远离了这皇宫，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快快乐乐好不好？”
　　梨洛眼睛有一丝亮光，“说话当真？”
　　李恒笑道：“君无戏言。”他往旁边微微一侧身，“朕还为他请了一位良师。”
　　有人推开了蓬莱殿门，正是人间四月天，梨花淡白，四面风起，花光树影间一人长身玉立，躬身行礼。
　　“文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