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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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阙〗
※此夕我在公车上看到一个女子，侧脸像你。
可是我看不到她的正面。
我一直在想，应不应该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嗨，你是XX吗？
如果她回答是，我会快乐。
如果不是你，我却会难过。
我必须走过去。
于是我走过去，她转过脸来。
我看到入目的陌生，那个女子的正面温柔，不似你的果决凛冽。
于是我知道我将无法再与你相见。
我已经彻底弄丢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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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杀戮，邺王府也显得冷清，其中弥漫着恐慌和无措。
王府中所有大门和道路都被兵士把守，想必府中的人也明白，所谓不杀戮只是暂时取信于民，而他们必将遭受大蕲国军将的审判，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此之前其实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审判，譬如邺王逃了，带谁逃，不带谁逃。
被留下的，若非不珍贵，就是没有用。
就像这成群的姬妾美女，在战时的邺王心里，到底不如将士珍贵，将士可以保住他命，以图东山再起，也可以帮他掠夺更多的姬妾，也不如财宝重要，用财宝可以笼络人心，招募将士，所以王府中剩下的，除了房屋，最多的便是女人和老弱。
我一路策马，一路冷笑，这邺主倒也是一方枭雄，即使是兵败如山倒，仍然知道什么是重要，可是这于立国却仍是不够，却不知他在策马奔逃的大风之中，会不会有个瞬间，会怀念那些留在邺府的最终将在大蕲军将□□承欢的姬妾们。
如果是我，就不会。
报告元帅，邺府的人已经全部集中于大殿，请元帅清点。
报告元帅，邺府的财宝已经全部集中于军库，请元帅清点。
报告元帅，邺府的卷策……
我一言不发，策马上了大殿。相比于美人，金银究竟是死物，又有什么好看？而且那些金银是我的，也不是我的，说到底是我对金钱本身并无渴求。
而美人，总归是生动一些。我想知道她们有怎样的醉骨温柔，可以让以前一往无敌的邺王变成如今的丧家之犬。
我的马蹄踏过一片寂静，刀刃抵死喉咙的女人们习惯于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如何见过这般刀兵阵仗，竟连呜咽都抽搐着压抑，不敢发出声音。
马蹄踢踏，终于走到大殿的尽头，那里有邺王临朝的宝座，这大殿，平日里只有邺王自己可以佩带刀剑，即使是邺王，也没有骑马上殿，而如今，在我的脚下，变成平川。
我目视九龙环抱的金椅，冷然一笑，勒紧了马缰，马蹄扬起处，将九龙宝座踢翻在地，咣当咣当滚下大殿的玉阶，滚出一地的缀饰珠玉。
我在马上回转头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丧钟一般威严，所谓战争，只在这一刻是快乐。
我说，以后我便是你们的主人。如果不明白，就只有死。
我扯回马缰，坐在马上，用马鞭抬起美人们的沾满泪痕和泥灰的俏脸，一个个仔细观看。
可是所有美丽的脸都战战兢兢，那女子若不甚美，我便一马鞭抽去，命军士丢到另一边。
第七个女人是例外，这个女人已经微露老态，她头上的凤冠显示着她的非常身分：邺后。
我的马鞭伸到她脖下的时候，她厌恶地用手推开。
我哈哈大笑，一鞭抽飞了她的凤冠，我在众人的惊谔之中运鞭如飞，瞬间抽飞了她身上披持的所有珠玉，将她的辉煌凤袍变成衣衫褴褛，我的鞭子重重甩在她的脸上，将她洁净的脸变成血污纵横。
我停下来，再次用鞭梢抬起她的脸，这次她没有用手抗拒。
我说，你看，其实如果没有凤冠凤袍，如果没有珠玉相衬，你不过是一个丑陋的老女人，你和其他女人没有任何不同，你甚至比她们都更为丑陋。
邺后出乎意外地微笑了，是的，可是如果邺王听从我的劝告，就不会有此番结局，这都是命。
我微笑，一个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了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论是非？
我再次扬起了鞭子……
可是邺后在我的鞭子落下来之前，旋转脖颈，撞上兵士架在她肩上的锋刃，随着鲜血飞涌，她死了。
我挥了挥手，让兵士抬下邺后的尸体，正要策马前行，突然发现邺后原来所在的位置还有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十分瘦小，所以才能藏在邺后的凤袍后不被发觉。
这个女孩是蔷薇。
这是我第一眼看到蔷薇，便被她的眼神和美丽震摄。
那时她不过十三岁。
十三岁的蔷薇面对我的马鞭，面对架在脖子上的利刃，面对母后狂涌的鲜血没有丝毫畏惧，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仿佛她的心并不在这个地球上，仿佛她是黑沉惶惑的地狱里开出的一朵雪莲，冰清玉洁，不染丝毫泥淖。
她的脸上无泪，眼睛里亦没有。
她并非被吓傻，一个疯狂的人不可能如此清亮的眸子。
我望向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睛也在深深地望着我，没有乞求，没有哀怜，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敬畏，没有惶惑，她只是如此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在想我在想什么。
我亦在想，是什么让这个女孩拥有如此沉静的一双眼睛，拥有如此惊心动魄的致命美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能与她对视，或者美本身会让人感觉自身的渺小。
我照例用鞭梢去抬高她的脸，我力求保持自己的高傲，不被她影响，可是我知道我不敢伤害她，所以鞭子几乎脱手。
抬高的脸是如此清丽，凛冽，精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蔷薇。
你不害怕本将军吗？
不怕。
为何不怕？
你是人，我亦是人，你不怕我，我为何要怕你？
那你恨我吗？
不恨。
我毁了你的国家，赶走你的父亲，杀死你的母亲，你为何不恨？
每个人都须承担自己的罪责，这不含怨恨，你此日毁灭别人的家园，他日别人必毁灭你的，这并无不公平。
你不怕死吗？
不怕。
为何不怕？
生死其实并不握在人的手上，而是被宿命掌握，你不过是宿命掌握生死的工具，如果死是我的宿命，我会坦然接受。
是什么让你无畏，你是佛教徒吗？
不是，我只是读过许多书而已。
书，我只听过书可以让人博学，让人做官，让人打仗，没听说过读书可以无畏。
我对这个女子感到好奇，她居然有和我一样强大的精神，不，她的精神其实远高于我的，所以与她的任何谈话只会暴露我的虚弱。
所以我不再言语，便仓促结束了阅览，拨转马头去审查府库。
之后的整个下半天我都竭力让自己在马上奔驰，或者让自己忙碌起来，我竭力不去想那个叫蔷薇的女孩，可是只要有一丝空隙，蔷薇的脸便乘虚而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不肯轻易止休。
那是一张如此难以忘记的脸，与所有人都不同。那是一双如此真诚的眼睛，只一眼就可看到我的心底。如果她的心不在地球上，那会是在什么地方？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可以如此通透？
其实她不过十三岁。
如果，如果我可以调转马头，便可忽略她的灵魂，立即占有她，可是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我不能玷污那样的美。
当硕大的雨点砸下来的时候，我终于在旷野中停住，此时我发现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原来我并未带兵士出来，或者是本来带的，便我的马太快，他们没跟上，走失了。
我知道此刻自身的危险，邺王的残部随时可能出现来要我的命，可是我仍然不愿意回去。
我终于肯承认一直困扰我的是蔷薇的眼睛。
我有些哑然失笑。如果，如果蔷薇都不畏惧，我为什么要畏惧呢？
我调转马头，在风雨之中再次向邺府奔驰。
这次和风雨一起跳跃的是我巨大的快乐。我是如此期望再次看到蔷薇，在我与她分别的四个时辰之后。
此时的蔷薇会是在做什么呢？我已经吩咐兵士将她单独安置，禁止旁人搅扰，此时她会是在读书吗？会否对对她网开一面的杀人将军有一丁点感恩之心？
我的马奔到邺府大门的时候被卫士拦住，那是砻的卫士，请副帅下马。
放肆！
我的马鞭扬起，可是卫士居然抽出了刀剑。
我在半空中将手中的马鞭换成长刀，几声惨呼声响起，我的马跃过了府门，落到院中，在卫士的追赶声中，我的马踏上了大殿。
我终于再次看到了蔷薇，可是她是在砻的怀里。
她的确是在砻的怀里，她的冰雪肌肤，生香温柔此刻是在砻的臂弯。
而我，尚不曾触到她分毫，我与她最近的距离是一个马鞭的距离。
此刻仍是一个马鞭的距离。
在上一个时刻，如果我要她，她便是我的，那个马鞭短若咫尺，而此刻的距离，远过天涯。
砻看着她的眼神是宠溺的，他看到我飞马而来，仍是不温不火地招呼我下马，他的语气中有兴奋，他热情地说，王弟，真谢谢你保护好我的王妃蔷薇，看，她现在多美。
我看着蔷薇，是的，此刻她已换过了嫣红的丝缎，这身宫妆更适合喜庆的盛筵，而砻一袭紫袍，是如此温雅高贵，他们似乎是天生一对，如此相契。
我看到美丽绽放的蔷薇，不能开口说出一句话。
而蔷薇的目光只是看着我，亦没有说话，她的眼神无丝毫变化，即使是看着砻，亦是如此轻落。
蔷薇，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弟弟靖，他是我们大蕲国最勇猛的武士，是我们大蕲国所有将士的骄傲。
蔷薇微笑了，向我伸出手来，很荣幸见到将军。
我亦伸出手去，却又缩了回来。
我刚从马上下来，身上的铠甲战袍全已湿透，手上亦是雨水淋漓，我如果触到蔷薇，会必然弄脏她精致的服饰。
其实这一刻我是如此落漠。
这便是砻与我的不同，譬如砻是大蕲王的亲生子，而我只是养子，譬如砻的蕲王的王后，而我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譬如砻有脚下从来不沾尘埃，而我已经习惯于在血火灰尘之中摸爬滚打。
而面对砻的尊贵，我的勇猛又能怎样？或许蔷薇不会欣赏我的勇猛，若不是我，她此刻不会国破家亡。
我低下头来，看到自已脚下的水快蜿蜒流到蔷薇的脚下。
我下意识地退后三步，抬起头来，才觉得此时蔷薇的脸真的很遥远。
退的这三步，便永远不再能走近。
可是我仍然心有不甘，即使砻是太子，是天下兵马元帅，他也曾下令不可强占民女，或许是因为这一命令我才没有草率占有蔷薇，可是他为何可以一句话就要了蔷薇？
我嘎声道，你如此喜欢她吗？
砻哈哈大笑，你竟不知道呢？在邺王兴盛的时候，父王便令我与蔷薇定了婚约，她是早已定下的太子妃啊。
我踉跄而出，耳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所有的意念不过集中在一个决定，既然已经不可能合法夺取蔷薇，便只能杀了砻，那我是杀，还是不杀？
如果要杀砻，这是最好的机会，在敌国境内，我随时可以制造砻死的原因，如果回到宫庭，有众多大内高手保护，便有许多麻烦。
而且，若是此刻杀死砻，他便不会有时间与蔷薇□□。如果过了今晚，即使是杀死砻，蔷薇也不再是此夕的蔷薇。
我发觉我一直在颤抖。
或许这是我杀人过多的报应。
我最终没有杀死砻。
可是我杀死了蔷薇。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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