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究底》老丫2019

4、第四章

　　第四章

　　上

　　“华丽女神，老实交待啥情况？”卜华丽查完病房，一回到办公室就被几个同事围着打趣。
　　医院里的年轻医生们共用公共办公室，外科医生男多女少，男同事总爱找个由头，捉弄挑逗女同事，是外科大办公室的一大娱乐方式。
　　“女神，女神经差不多！”卜华丽一头雾水，自己也跟着起哄道。
　　“女神这边看过来。”一个堵在她前面的同事调皮地边做手势，边闪开身。原来他身后办公桌上放了一束玫瑰花，上面的纸签上有用漂亮的行书书写的留言：“华丽女神：今天下班后请赏脸共进晚餐，有要事相告！”下面落款是“朱一民”。
　　卜华丽茫然地思忖着：“朱一民是谁啊？”
　　“好像是天隆地产公司的那个律师。”有个同事提醒她。
　　“噢，是的是的。”卜华丽一下子想起来了。
　　“小伙子挺帅的，别浪费了。”一个女同事调皮地冲她眨巴着媚眼，又紧跟了一句：“你要是嫌弃的话让给我吧。”
　　“讨厌，你这个女色狼，人家肯定是找我谈公事的。”卜华丽开心的那个女同事打闹着，女孩子能收到帅哥送的花，终究是件美事。卜华丽跟个女汉子样，风风火火的，平日里只知道读书、工作，同学们、同事们常把她当哥们处，被人喊女神真是人生头一遭。她对朱一民印象很好，心里面还真不介意他追求自己呢。

　　卜华丽下班时，果然看见朱一民站在楼下等候着她呢。大约是精心整理了一番，只见他：身穿淡军绿色的长外套，白衬衫，系了条蓝色领带，显得比那天晚上在医院时，更加的神气英俊。
　　“朱律师，谢谢你的花和你的邀请，请问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做的吗？”卜华丽礼貌热情地上前去同朱一民打招呼。
　　“当然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喽！工作了半天，一定饿了吧？我在医院附近的小二鲜鱼店订了张桌子，我们边吃边谈。”朱一民好像在卖关子似的，示意卜华丽跟他走。
　　朱一民思考再三，还是选了个有点俗，但国人最爱用的交流方式——一起吃饭。
　　可能是出于良好的第一印象的缘故，卜华丽欣然接受了朱一民的邀请。

　　小二鲜鱼店生意火爆，一楼大厅人声鼎沸，二楼全是独立的小包厢。墙壁四方镶嵌着镂空的木质传统图饰，加上紫橙色的木桌木椅，显得的古色古香，简约时尚。
　　朱一民订的房间虽然不大，却相对清静。两个人要了一份清烩底料的黑鱼锅，又点了些山药片、金针蘑、生菜等铺料。辅料上齐，鲜鱼锅就滚开了。
　　卜华丽开玩笑道：“真是有点饿了，难得有人请我吃饭，我可要大快朵颐，吃个痛快。”
　　“让我请一次客也是不易，当然不能浪费了。”朱一民附和着，内心却早如有小鹿乱撞。
　　卜华丽边吃，边感谢着朱一民，道：“朱律师，你太客气了。本来，该我感谢你的，那天晚上，多亏你出现，不然不知道会僵到什么时候呢。你知道的，现在医患矛盾大。科学客观地说，再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完全排除职业生涯中的失误与意外，毕竟病患个体情况千差万别。但很多病患却认为，只要进了医院就应该保证他们的绝对平安，总有些人无法接受不好的现实，医院和医生就成了发泄对象。现在医院都被千奇百怪的医闹弄怕了，医生最怕在医院里出事故，资深专家工作太忙，一有医闹，医院往往还让我们这样资历浅的年轻人先挡着，当初选择学医，还真没有想到当医生也这么难呢。”
　　“你不会是后悔当医生了吧？当初不是说，为了姐姐的身体也要做个好医生吗？”朱一民问，语气像个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他一刻也不想等待，直奔主题。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身体不好的？我们以前认识吗？”卜华丽惊讶地停下筷子，仔细地打量着朱一民。
　　朱一民笑而不语，掏出钱包，打开来，将占了钱包一半面积的自画女孩肖像展示给卜华丽看，问：“认识吗？”
　　卜华丽盯住画像仔细看了看，一脸疑惑地摇着头，反问道：“日本漫画吗？”
　　“不会吧？难道我的美术水平这么差！”朱一民失落地讪笑道。他又掏出一个小尺寸的牛皮纸信封，小心地从信封里抽出他保存了五年多的二百一十五元钞票，他将那沓有点旧，却理顺的平平整整的钞票，放到桌子中间。郑重的问卜华丽：“认识这些钞票吗？我保管有五年多的时间了。”
　　“天啊，你……你就是五年多以前，那个要投水自杀的人吗？”卜华丽错愕不已，她瞪大眼睛盯着朱一民问，显然五年多前，那个小伙子和二百一十五元钱让她记忆深刻。
　　“是的，救命恩人，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没找到，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重逢的这么巧。”朱一民难掩激动地回答道。
　　两个人像五年前第一次相遇时那样，四目相对，互相凝视着，然后默契地欣慰地笑了，仿佛相识相知了许久，许久。是啊，五年多以前，在他们最困顿不堪时，他们就已经心灵相通了。
　　他们关切地互相探问和诉说着这几年求学生活里的事儿，最心酸的，最艰难的，最开心的，最自豪的……比如：衣服破了，怎么将计就计的装有范，找各种理由避开参与同学们的聚餐、逛街、看电影等一切要花钱的活动，旷课去打工，考试前却又突击恶补，想着法子，千方百计的拍老师的马屁，让老师都舍不得让你挂科，等等。
　　两个人说着笑着，没有伤感，只有感动。
　　“你不知道吧？华东政法大学有个外号叫`司考疯人院’，多亏我司法考试过关了，不然真有辱母校威名，找工作可能就不会这么顺利了。”朱一民感慨道。
　　“是啊，我学的是五年制的外科临床医学专业，对女生来说是很大的挑战。要逼着自己克服恐惧，看各种各样恶心又血腥的病变创面，甚至触碰死人尸体。还要锻炼身体，尤其是练腕力，你看我现在强壮多了吧？”卜华丽扬起胳膊让朱一民看。
　　“是壮实些了，你长大了呗。”朱一民撸起袖子，握紧拳头，露出手臂肌肉，晃了晃，得意地炫耀道：“真正的强壮在这呢。”
　　“得，得了，不跟你比了，你也长大了呗。”卜华丽笑着摆手认输，说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一点也不假。考到医生执业资格证时，我连续熬夜看书，都累晕过去了，多亏老师和同学们的及时救助，有同学们说，没想到学医后第一抢救的人竟然是我。我最终打动了一位很牛的老师，他是外科权威，与我们科室现在的邬主壬是老同学。那位恩师帮我推荐给邬主任，让我有机会顺利地获得了现在的工作岗位。事实上，我们有过不幸，又都是很幸运的人！”卜华丽同样感慨万千。
　　“真正不幸的是你那天跑的太快，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要不是这些钞票放在眼前，我还以为我碰上狐仙了，是在做梦呢。”朱一民话锋一转，又回到钞票的话题上。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跑开的那么快吗？”卜华丽自嘲地笑着解释：“因为我怕多留一会，就舍不得给你钱了，我得跑多少趟，才能挣这么多钱啊！”
　　“那你知道吗？其实那天，我根本就不是想自杀，只是想发泄发泄，我学过两三年游泳，仰泳、蛙泳、潜泳我都会，况且，那个红心湖浅得像个盏子。”朱毅民趾高气扬地解释道。
　　“噢，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呀”卜华丽装作生气的样子。
　　“你的‘情’多多益善，多少我都收着！我觉得你就是上天派来，给我孤独无助的灵魂送温暖的天使。”朱一民的神情一下子又变得非常认真，认真的卜华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夸张了吧，我可没那么圣洁，既然钞票你没有用，还是还我吧，最好再付给我一大笔利息。”卜华丽嘻笑着说。
　　朱一民觉得自己喉咙冒烟，他清了清噪子，双目含情地盯着卜华丽，一字一顿地试探道：“我可以把自己当作利息，付给你！”
　　卜华丽听出了话外之意，不由得脸红心跳，赶紧避开朱一民深情的眼神，说：“买卖人口是违法的，你可别给我下套了，我才不上当呢。就算不违法，我也养不起大律师呀，你还是只还本金得了。”
　　“这钞票是不会还你了，我要留做纪念。”朱一民霸道地说。
　　“你这人俗不俗啊？哪里有人用钞票当纪念物的？赶紧还钱，这些钱够我吃好多天早点呢。”卜华丽一副万分不舍的样子。
　　说着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抢着去触摸那沓见证了他们难忘的过去的钞票，两只手刚好触碰到一起，一下子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朱一民情不自禁的一把抓住卜华丽秀丽白晰的手，那么用力气，卜华丽仿佛触电了一般，麻麻的，软软的，动弹不得，她任由朱一民握住她的手不松。
　　“钞票你是拿不回去了，但有一样东西可以还给你！”朱一民压抑了五年多的情感彻底释放了，他痴情又霸道。
　　“什么东西？”卜华丽温柔的问道。
　　“你给我的吻！”朱一民索性大胆的挑明了说，男人在追爱时，真的是可以豁出去的。
　　卜华丽一下子脸涨的更红了，她使劲地抽回了被朱一民握着的手，急切地解释着：“你别误会啊，我当时就是怕你想不开，又赶时间，就是想鼓励、安抚你一下子的，我可没有非分之想啊！”
　　“我不管，反正你吻过我了，就要对我负责！”朱一民肆无忌惮地挑衅道，他已经不怕自己是否会吓到卜华丽了。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卜华丽内心波澜起伏，也许是真的爱上他了，也许是招架不住他的咄咄逼人攻势，她不敢看朱一民一眼，也不敢搭腔。她飞快的拿起筷子，去夹锅里的莱，大口大口的吃着，以掩饰她的紧张不安。
　　空气凝固了一般，两个人都不说话。
　　朱一民意识到自己太唐突了，冷静片刻后，他轻轻地对卜华丽说：“对不起啊，吓着你了吧？你也许觉得突然，但我真的是准备了五年多的，从那天起，你一直在我心里。”
　　“你们文科生就是油嘴滑舌的。”卜华丽娇羞地回应道。
　　“天地良心，句句属实。”朱一民举起他给卜华丽画的画像，开心见肠的对卜华丽说：“你看，这是我五年前为你画的像，她能证明我多次找寻过你，无数次对你倾诉衷肠。”
　　“这画的是我？我可没那么美，你会失望的。”卜华丽说，这是女孩子矜持的本能。
　　“华丽，请允许我这样喊你，你给我时间，让我证明给你看！”真爱让人卑微，朱一民急切地举手向天郑重承诺道。
　　“太疯狂了，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们总共才见过三次面，共处的时间不到六个小时。”卜华丽努力让自己心里平静一些，又说道：“我们还是先当作一般朋友相处吧，我们都很年轻，工作、生活都还存在很多困难，也许，过了一阵子，你就会发现我们并不合适呢！”
　　“好，我尊重你的意愿，华丽，你会爱上我的！”朱一民认真又自信，在他心里从这一刻起，卜华丽已经是他朱一民的正牌女友了。
　　朱一民看过很多恋爱中的男女，黏黏糊糊的暧昧多年，最后无疾而终，劳燕分飞。朱一民一直认为这样的人都是笨蛋，根本不会爱，不懂爱，所以失败。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勇气——尤其是男人的勇气，至关重要。朱一民事后一直为自己如此向心仪女孩表明心迹而暗自得意，干脆利落，高效精妙。自己是不是从爸爸那天获得了某种天赋呢？这个的可怕念头，偶尔会从朱一民脑袋里一闪而过。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卜华丽知道自己已无力拒绝朱一民，从来没有男生这样明白地、热烈地跟她表白过，也从来没有男生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走进她的心灵深处。卜华丽心里甜蜜蜜的，爱情真是的神奇的东西，说来就来，让人心怡神迷，不能自拔！
　　男女之间的感情一旦挑明，无意，则归于平淡，有意，则爱情海啸铺天盖地而来。两个人终于被希望早点收工的店员，赶出小二鲜鱼店，与来时的心境完全不同，两个人并肩徜徉在街头，心里是满满的浓情蜜意。

　　下

　　朱一民与卜华丽走着笑着，卜华丽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说：“我弟弟的。”
　　卜华丽接通电话，就听见电话那头的弟弟扯着嗓子吼道：“姐，我在你们医院大门口呢，你快来接我。”
　　“你在哪？你不是在学校读书来吗？”卜华丽不相信地反问道。
　　“我在你们医院大门这呢，我打死都不回学校读书了，我决定留在合肥闯荡了。”弟弟那边任性地回答道。
　　“你说在合肥能闯荡什么？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驾到，你准备干什么？首先，现在大半夜的，你今晚住哪里？”卜华丽生气地质问弟弟。
　　“当然住你那喽！”弟弟蛮横地说道。
　　“我住女子集体宿舍，你能住吗？ ”
　　“那你给我找家宾馆住。”
　　“你当你姐富婆吗？你姐还是个欠着助学贷款的人呢，哪有钱供你住宾馆？”
　　“别啰嗦了，快点来，我拼车的钱还没给人家呢，人家等着呢。”弟弟不耐烦地回答她道。
　　“连个车钱都付不起，也敢来出来闯世界？我才懒得管你呢！”卜华丽被弟弟激怒了。
　　“你敢不管试试，我要有个三长两短的，爸妈非跟你拼命不可。”弟弟那边威胁道。

　　说归说，气归气，委屈归委屈，无奈归无奈，卜华丽还是挂了电话，赶紧动身去找她弟弟，朱一民陪着她，安慰着她。
　　五年多以前就听闻过卜华丽有个宝贝弟弟，路上朱一民从卜华丽哪知道，她弟弟叫卜华龙，卜华丽的父母很宠她的弟弟。卜华龙不但没像父母希望的那样成龙成凤，还不思学业、刁蛮成性。

　　尽管有了思想准备，朱一民见了卜华龙后，还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竟然跟清纯干练的卜华丽是同胞姐弟。
　　只见卜华龙挎着灰色斜肩包，一脸的桀骜不驯。顶着杀马特造型的红头发，耳垂上戴着明晃晃的金属耳钉，一身超前卫的牛仔装，不仅布满大大小小的洞，裤子还只有一条裤腿。
　　这哪里是农村来的学生，分明就是好莱坞电影里，美国那些高犯罪率的黑人贫民区里的小混混，拿另类当时髦，扮酷，拼命想证明什么，刷点存在感。
　　来了个青春失控的弟弟，不知会给卜华丽制造什么麻烦呢，朱一民对心爱的女友既同情又心疼。
　　卜华丽付了拼车费，打发走拼车司机。她没好气地看着弟弟，不知怎么安排处理他。携着气对卜华龙劈头盖脸一顿训：“说，逃学是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想耍少爷做派，有本事别来找我，捡个破碗，街边要饭去！”
　　“吼什么吼？我可是你弟弟！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受学校里那些王八孙子的气了，逼着我写作业，各种歧视挤兑我。老实跟你说，你也别想让爸妈把我劝回去，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了，说我不上学，到合肥来陪姐姐闯天下了。”卜华龙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姐姐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卜华丽的被气到无语，卜华龙见姐姐一脸的不高兴，也不理他，就摇头晃脑的找朱一民搭讪：“唉，你是我姐男朋友吧？”
　　“是，叫我民哥，我就劝你姐收留你。”朱一民说道，这正好是个证明自己的难得机会，他决心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为心爱的女孩分忧解难，遮风挡雨。
　　“好，好，好，民哥好。”卜华龙嘻皮笑脸地喊着，像他这种将上学当坐牢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用各种插科打诨打发日子。
　　卜华丽愤怒地看着弟弟，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排他，处理他。
　　“华丽，时间也不早了，明天我们都要上班，你先回去休息吧。就让弟弟跟我去住吧，我正好住的是单位租的单身公寓。”朱一民提议道。
　　“那怎么好意思啊，你侍候不了他的！”卜华丽连连摇头。
　　“相信我，我能应付！”朱一民看着卜华丽，斩钉截铁地说。
　　眼见夜色渐沉，卜华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感激地看着朱一民，叮嘱道：“那麻烦你了，有什么状况打电话、发微信呼我。”
　　她说着掏出手机与朱一民互留电话号码，相互添加微信好友。卜华龙在旁边瞪着眼，好奇地问：“唉哟喂，你们俩也真是怪人呢？男女朋友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啊？”
　　朱一民与卜华丽都没有解释，他们的经历是一般人体会不了的，不需要太多甜言蜜语，不需要亦步亦趋的程式化仪式，却已心灵契合。
　　卜华丽站在那，看着朱一民拉着弟弟远去的背影，耳边还传来弟弟的抱怨声：“民哥，我姐对我真狠，我还没吃饭呢，你请我吧？”
　　“好，回去我给你叫份外卖。”朱一民说。

　　刚刚重逢的陌生旧友的表白，体已的担当，让无助的卜华丽，倍感温暖欣慰，朱一民用短短的几个小时，就彻底征服了她。但她也明白爱情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家人是无法选择的，她不知道弟弟会给她和朱一民的交往带来什么，她和他的感情，能经受得住生活的考验吗？记不得是哪位哲人说过一句话——再美丽的爱情，也会被生活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