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种田）》月堕星河

37、轰动

　　外边全然不似林中幽凉，陆执走下山时已是晌午，太阳毒辣辣的，热得人汗流浃背。他顶着大太阳一路疾行，路过宋凌家院子的时候还往里看了一眼，瞧见屋子的门都上了锁，心知此时人不在家中，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日头把空气都烤得格外焦灼，道路旁的绿植都无精打采的垂着头。村里的人家在这个时间段若无必要都是躲在家中避阳的，但外面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村东头的大榕树下，赵小虎和四个年纪差不多的小伙伴约着一起等各自家准备从县城回来的长辈。小孩子最是爱玩闹，自然不可能干巴巴等着，也不知是谁先提起的，反正这会儿都蹲在树荫下一起玩抛石子的游戏呢。

　　“我赢了！我赢了！今天的花红果归我了。”

　　赵小虎晃着圆乎乎的小脑袋，捏着手里的小石子得意地冲着对面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子说道。

　　瘦猴子般的李智本就黝黑的一张小脸此刻仿佛更黑了，依依不舍的看着挂在腰间那个灰扑扑的小布袋，虽是不情不愿，但到底还是把小布袋里装着的红色小果子拿了出来，双手捧满往前一伸，撇了撇嘴道：

　　“喏、都给你。今日算你运气好，我阿父快回来了，我们明天再继续，明天我一定赢你！”

　　赵小虎也不在意他下的战书，看着剩下三个小伙伴羡慕的眼神，咧着嘴欢快地接过心心念念的花红果，然后自信满满的应战：

　　“行，那明天我去你家找你。”

　　一边说一边捏着一颗小果子就要往嘴里送，还没进嘴呢却忽然狗鼻子似的嗅了几下。

　　旁边的小子们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纷纷问道：

　　“什么味道？”

　　李智家和蒋屠夫家是邻居，蒋屠夫常在自家院子里杀猪，血腥味冲得很，即便是隔壁邻居都能闻得十分清楚。他平日里闻得多了，对这个味道也算极为熟悉，有些疑惑的挠挠头：

　　“这是血腥味。”

　　语气有些轻，似乎是不能理解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个味道。

　　待陆执越来越靠近大榕树那处后，原本大榕树下玩得正开心的五个小孩子已经顺着空气中越来越重的血腥味，纷纷转头看过来，却猝不及防看见一身血迹脏污的陆执正朝着此处过来，那肩上扛着的大老虎瞬间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这、这是老虎！”

　　几个小孩子惊愕地睁大眼睛，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嘴巴张成了O型，惊奇得像几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陆执好笑的看着五张稚嫩的小脸上如出一辙的神态。知道自己身上血腥味重，也是怕肩上扛着的老虎吓到了他们，便没靠太近，只温和的对着自己唯一认识的赵小虎笑问：

　　“小虎，你阿爷还没回来吗？”

　　“还、还没有。”

　　赵小虎猛然见到可怖的老虎，吓得浑身颤栗，上下牙齿控制不住的互相打架，话都说不利索了。

　　虽说乡下孩子胆子大，成日里上山下河到处跑，但是陡然见到人人谈之色变的山中霸王，俱是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和惊骇。开始的震惊恐惧过后，几个小孩子都仿佛如梦初醒般，除了瘦黑的李智脸上泛着不明显的潮红，剩下四个小孩子都吓得小脸惨白，争先恐后地拼命奔回家，生怕晚了一步就被老虎吃掉，怕到全然忘了死掉的老虎吃不了人的事。

　　“呜呜呜！有老虎！有老虎！！”

　　“阿父阿娘救命啊，有大老虎！”

　　“哇哇哇！不要吃我啊！！”

　　耳边又哭又喊的声音逐渐远去，陆执尴尬的僵在原地，暗恼自己不该贸然接近，特别是看到唯一剩下的瘦黑小孩，担心对方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吓傻了吧，一想到此更是头大如斗。他连忙又往后退了点距离，尽量离那小孩远一些，正想开口问一下对方有没有事，却见对方突然兴奋地跑过来。

　　李智一把拽住陆执的袖子，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之情，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语气中带着一点期待和羞涩，小心翼翼的问道：

　　“陆叔叔，我、我能摸摸你的老虎吗？”

　　李智在饭桌上听到家中长辈谈论过许多次这位陌生的叔叔，是以知道这个村里的陌生面孔姓陆。

　　陆执愕然，好奇的问他：

　　“你不怕老虎？”

　　刚才那几个小孩子惊慌失措逃命般的样子让他印象深刻，乍一见到个不怕的还真觉得有点有趣。

　　李智摇摇头，挺起瘦弱的胸膛自豪的说：

　　“我经常见隔壁蒋三叔杀猪，胆子大着呢。而且老虎被打死了，就不能再吃人了，我才不怕！”

　　陆执摇头失笑，心想这小孩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知道他是真的不害怕，陆执便也不再避着，将老虎小心放到地上，轻轻拍了拍小孩的头：

　　“想摸就摸吧，摸干净的地方，还有别碰爪子和牙齿，省得划伤自己。”

　　李智一得到批准，顿时心花怒放，喜悦之情飞上眉梢，咧着嘴止不住的傻笑，两排牙齿在他较深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亮。他一边摸着老虎的背部一边雀跃的说：

　　“故事里说了，能打老虎的都是英雄好汉，就像陆叔叔这样的。”

　　他两眼放光，崇拜的看着陆执，激动得连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几分，只觉得那些故事话本里的英雄好汉也比不得眼前之人厉害。

　　陆执闻言一愣，第一次被小孩子夸，哪怕他向来脸皮厚也禁不住老脸一红，略显无奈的扶额轻笑说：

　　“你现在摸完老虎，以后也是英雄好汉了。那在下能不能请这位英雄好汉帮个忙？”

　　李智学着那些故事里英雄好汉的做派，故作豪放地拍拍胸脯，高声应道：

　　“没问题，什么忙尽管说。”

　　陆执用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两声，极力抑制住胸腔的笑意，缓了缓才双手抱拳：

　　“还请这位英雄好汉去帮我将里正大人请来。”

　　眼前不到五尺的英雄好汉豪气冲天的应下，又恋恋不舍的摸了几把老虎须后才飞奔着向里正家请人去。

　　陆执忽然想到他打死老虎一事应该知会里正，由其通知村民们。虎患一日不解决，村民就一日无法安心，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剑，不知何时会落下。如今应让他们亲眼见到吃人的这只老虎已被除去，乡亲们以后便再不必为此日夜提心吊胆了。

　　此时跑回家里的四个小孩子扑在各自家长辈的怀里，已经哭着说完了自己所受的惊吓，期望从长辈身上得到安抚，结果好一会儿都没得到来自长辈的回应，疑惑的打着哭嗝儿去看长辈的脸色，才发现对方已经目瞪口呆，一副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神情。

　　而这边宽阔平整的农家院子里，地上堆着大大小小、不同材质不同形状的木头，李智站在一堆木头旁手舞足蹈的陈述着自己话本子一样的经历，说完后兴奋的看着对面手拿刻刀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也就是陆德山被这突然来临的事震动了，整个人就像受到电击一般，惊得手中的刻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都没反应，精神还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半晌后才不可置信的缓缓问道：

　　“你说什么？陆小子打死了老虎？”

　　李智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显然还处于激动到不能自已的状态。

　　“这可不得了，走、赶紧去看看！”

　　里正顾不得捡起掉落的刻刀，喊上两个儿子急匆匆赶过去。他们前脚刚踏出自家的院门，还没走到村东头的大榕树下，后脚陆执打死了老虎的事就传遍了全村。

　　“陆执把深山里那只吃人的老虎打死啦！！！”

　　这话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一些在家中小憩躲晒的村民都从床上蹦了起来，衣服都顾不得穿好就飞奔出门。村里家家户户听到消息的几乎都是全家出动，连腿脚不便的老人都不愿错过这等奇事，拄着拐杖亦步亦趋的跟在小辈后边。其他村民更是不用说，俱是越想越激动，脚下的步子也随之加快，最后索性一路跑过去。

　　村子里这么大的动静，何郎中和宋凌又岂能听不到？宋凌自前几天陆执离开以后就一直神思不属，此刻乍然听闻他进深山打死了老虎，更是惊惧交加。阿父浑身是血、双眼紧闭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不停闪现，耳朵里嗡嗡的、只能听见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倒是何郎中在惊愕过后，连忙起身去内室拿自己的医箱，步履匆匆地出了正屋的门才发现宋凌没有跟上来。转头看去，见宋凌面无血色、身体僵硬的站在原地，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似的，透出一种机械和迟钝。

　　他神色复杂，也想起了那个沉默寡言却为夫郎幼子遮风挡雨的汉子，叹了口气道：

　　“凌哥儿，走吧。”

　　梦里血色凝固变得暗沉，记忆中父亲高大的身躯渐渐变成陆执温柔的双眼，宋凌仿佛突然从长久的噩梦中惊醒，满脸惊慌失措的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