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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结发为夫妻 ...

  •   展念看向也晴,“不唤‘小姐’?”
      也晴一笑,“姑娘是要做福晋的人了,如何还是小姐?”
      钟仪能把董鄂府和董鄂玖久查得如此清楚,展念早就疑心,董鄂玖久的身边,或许是有钟家的暗桩,展念将房中诸人支开,“那你是认小姐,还是认福晋?”
      “福晋便是小姐。”也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小主子听闻姑娘新婚,特送了贺礼。”
      展念接过,看到信封上清淡的“阿离芳启”,立刻知道是谁的字,心底蓦然涌出悠远的温暖与柔肠,抽出其中笺纸,不过寥寥笔墨。
      “遥贺新婚,百岁为欢。”
      展念读了一遍又一遍,小心折回,藏入怀中,只觉一片熨帖安稳,仿佛世间风雨刹那止息,唯余光风霁月的清明。
      他的话,从来都可信。
      门外,终于有礼官高声读起迎书。
      “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鴈总备,玉帛戋戋……”
      展念梳妆已毕,搭着也晴的手,慢慢出了门,渐闻鼓乐丝竹,欢声笑闹,董鄂夫妻已等在外间,地面铺起火红的锦缎,迤逦绵延。
      “拜别阿玛。”
      董鄂齐世的笑中几分伤感,“祝愿小女一世安乐。”
      “拜别额娘。”
      那拉氏替她覆上正红色的喜帕,“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展念俯身叩首。
      府门打开。
      胤禟抬眸望去,女子的面容半隐在红纱之后,他却一眼看见她眉间绘下的海棠,殷红,依依而盛,如同孤冷的寒夜荒火,灼灼艳艳,漫山欲燃。
      一步一步,展念向他行去。
      胤禟的神情很淡,甚至没有一丝笑意,但也并非是从前那般冰冷狠戾,大红的喜袍下,眉眼平静,像是覆了一生的霜雪。在展念的印象中,他极少有这样的时刻。
      红绸的另一端,被他紧紧牵起。
      展念上轿,迎亲的仪仗浩荡起行,一派喧闹中,竟听得几声子规啼叫。
      ……
      “小花,杜鹃鸟怎么叫?”
      “不如归去!”
      ……
      依照满族婚俗,新娘入府前,需跨一火盆,寓意纳福消灾,红红火火。展念下了轿,尚未看清便被胤禟抱起,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看。”
      “多谢。”
      胤禟抱着她跨过脚下的火盆,一直到行礼的喜堂才终于放下她,展念看到许多熟悉面容,胤祀、胤??、胤祯,甚至角落中,还有齐恒与白月。
      拜堂礼毕,新郎在前厅宴请宾客,新娘送入洞房。九福晋所居之处,与停云堂只有一墙之隔,也晴抬头一笑,“福晋你瞧,‘归来堂’,这不是宋朝那个女词人,李清照所居之处么?”
      “那你可知,李清照所居之处,为何唤‘归来’?”
      “嗯……奴婢不知。”
      “李清照为何自号易安居士?”
      “奴婢还是不知。”
      角落里忽跳出一个六七岁的女孩,神色飞扬带笑,“我知道!都是出自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展念顿了一顿,“如英?”
      “咦?你认得我?”
      屋里的老妈妈见她闯祸,三步并两步赶来,扯住女孩教训道:“大格格冲撞了福晋,还不快快请罪。”
      如英有点不高兴,“一大早就把我和如云弄起来,说什么给福晋撒床,我又不是不肯,为什么要请罪?”
      老妈妈声色俱厉起来,“可又浑了,你该唤福晋‘额娘’才是,再不听话,我可告诉你月姨娘去。”
      “我好好的有额娘!为什么要叫她额娘!阿玛都让我管额娘叫额娘,怎么新来一个福晋,额娘就变成姨娘了?”
      展念抬手制止了下人,微微向如英一笑,“从前怎么叫,如今就怎么叫。”
      如英得意洋洋地瞪了一眼老妈妈,抬头看了看展念,“那我叫你什么?”
      “福晋,或者姨娘。”
      如英拽起展念的手,将她牵到屋中,招呼站在榻边的两个小女孩,“如云,琇莹,来看我们的新姨娘!”
      屋里的几个老妈妈见此场景,都觉有些僭越,纷纷要开口阻止,然而福晋却忽地开了口,虽隔着喜帕看不出神色,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清冷,“妈妈们辛苦了,先去外间吃盏茶罢。”
      如英大为惊异,“姨娘,你好厉害啊,一句话就把她们打发走了!”
      琇莹和如云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手中捧着的花生、红枣等干果,没了老妈妈的指令,不知道该不该撒。展念对着几个小孩子,实在也生不出什么脾气,“放下吧,看你们捧得都累了。”
      两个孩子如蒙大赦,赶紧将果盘丢在一旁,四岁的如云还悄悄动了动脚,想来已站了许久。展念坐在床榻上,问她们:“要不要坐上来?”
      一向胆大的如英略有犹豫,“额娘知道了,不会饶过我的……”
      “我不告诉她。”
      闻言,如英立刻带着两个妹妹滚到床上,还顺手抓了一把果子,“姨娘怎么读过陶渊明,我额娘连字都不识几个呢。”
      “那你又怎么读过陶渊明?”
      “阿玛让我学的,他说女孩子通些诗书好。”如英翻了个身,滚到展念面前,“姨娘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如英?”
      “彼其之子,美如英。”
      如英张大了嘴,指着如云道:“那如云呢?”
      “鬒发如云,不屑髢也。”
      “琇莹呢?”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
      如英惊奇连连,碰了碰展念的盖头,“姨娘长什么样子?如英想看。”
      展念微微俯身,“掀吧。”
      如英一手已拽住了盖头的边角,然而神色仍然纠结成一团,“好像应该是阿玛来掀吧……”
      “没关系。”
      胤禟推门而入时,正撞见的场景,便是数位老妈妈避在外间,三个小孩子滚在果壳狼藉的床榻上,而最大的那个,正小心翼翼扯下新娘的盖头。
      “如英!”
      如英被这一声严厉的呼唤吓得不轻,立刻躲在展念身后,展念护着她,皱眉望向胤禟,“你跟自己的女儿凶什么?”
      胤禟神色一僵。
      外间的老妈妈已赶来请罪,展念将三个孩子抱下榻,“好生送回去,她们累一天了。”
      其余的妇女老人赶忙上前,捧过合卺酒、面条、生饺子,继续婚礼的仪程,胤禟在她身旁坐下,神色看不出喜怒,“你待她们,倒是很好。”
      “我身为嫡母,自然待她们好。”展念瞥了他一眼,“何况,稚子无辜。”
      “你全然不在乎,是么?”
      展念觉得有些好笑,“妾不敢。”
      行过交杯,吃过小食,庭院中忽然唱起满语的歌谣,胤禟一手搭在自己额前,一手抚上展念的鬓发,展念所知的婚俗中并没有这一项,是以心中一动,“这是做什么?”
      身侧的老妇人含笑解释:“这是《合婚歌》,新郎抚一抚新娘的发,再摸一摸自己的头,心意便可上达天神,与眼前人白头偕老。”
      满语古调透出几许苍凉悠远,胤禟阖眸不言,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展念心有触动,亦闭上眼,胤禟的手抚上她的头顶,温热沉静的触感自发间蔓延而下,恍惚间,似是尘世万般,皆如云烟散去,她与他重归昔年模样,风雨不动,岁月无欺。
      曲终,展念睁眼,房中诸人皆已不见,只余满堂红艳,花烛长明。
      胤禟缓缓俯身,凑近她的唇。
      双手在榻间微微蜷起,不期碰到一枚细小果壳,如英的笑语陡然浮现,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展念浑身一颤,猛地侧开头。
      胤禟眼底骤然一缩,神情转冷,仿佛是要大笑,“终究还是,再也回不去了。”
      展念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外间宾客难缠,九爷竟回来得这样早。”
      胤禟掩去眼中情绪,淡淡问:“董鄂府那边,今日准你用膳了么?”
      展念坦诚地摇头,“没有。”
      胤禟起身,吩咐外间传膳,厨房似是早有预备,很快便端了几样菜式来,胤禟坐在桌前,看着多出的一副碗筷,良久不语。
      展念实在有些饿,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竟都是她从前最爱的食物,无一不是重油重辣的手笔。
      “九爷,我——”
      “怎么?”
      胤禟正挑拣盘中的辣椒,尽管已隔了这些年,动作却自然得如同本能,展念再说不出一句话,微微一笑道:“我确实饿了。”
      尚未吃上几口,胃中的绞痛便已不可抑制,胤禟见她额上冷汗,慢慢变了脸色,劈手夺过她的碗筷,一边怒声唤人,一边将她抱回床榻。
      怀中人已疼得蜷缩成一团,她的颤抖撕扯着他的心,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为何不说?”
      展念露出一个苍白笑意,“我想吃。”
      胤禟看着她,笑意古怪,“展念,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嫁衣有些紧,蜷缩的时候多有不便,展念一边伸手解开腰带,一边心平气和地解释:“我没有同情你。”
      胤禟将她扶起,帮她将层层束缚的嫁衣脱去,不期之间,淡黄的信封从她怀中滑落,胤禟拾起,只见其上清淡的字迹,赫然是“阿离芳启”。
      展念警钟大作,生怕他一怒之下便将其撕碎,勉力撑起身想去夺,“别动!”
      胤禟抬手,将信高高举起,冷冷看她,“莫寻?”
      眼前人已疼得浑身冷汗,却用了所有的力气来夺一封轻飘飘的信,她面色苍白,目光却灼灼,似想伸手,然而剧痛之中只能软倒在他怀中,微弱的声音仍重复着两字,“别动……”
      胤禟心口作痛,他揽着她,动作极是温柔,然而眉眼却极是狠戾,“怎么,九福晋要在新婚之夜,同夫君抢夺昔日情郎的书信?”
      展念素来听不得他糟践莫寻,闻言胃中一阵翻绞,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狠狠将他推开,“好,那你就打开看看,看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胤禟迅速将信件抽出,看见纸上只有寥寥的“遥贺新婚,百岁为欢”八字,神情不由一怔,尚在茫然,榻上的女子却忽然以帕掩口,素色的锦帕之上暗红一片,他瞬间慌了手脚,“阿念!”
      展念指着信,艰难吐出两字:“收好!”
      他将信纸叠回放好,惶然握住她的手,神情宛如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阿念,对不起,我不该气你,对不起……”
      展念冷冷抽回手,不想再看他。
      孙挽之被从酒席唤去后院,看到眼前场景,微醺的酒意登时去得一干二净,董鄂家的女儿,新嫁的福晋,竟是九爷挂怀多年的,展姑娘?
      “臣……臣见过……”
      胤禟似是忍无可忍,“把脉!”
      展念配合地伸手,“应该没什么事,不小心吃坏了东西。”
      孙挽之犹豫着,“福晋应是动了怒,气血上涌,这才——臣即刻拟一药方,但,汤药亦伤脾胃,需等福晋疼痛稍解,方可饮下。”
      胤禟僵硬地颔首,孙挽之行了一礼告退。
      展念转身面向墙壁,疲倦阖眸,咬牙蜷缩,等待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自行缓解,煎熬了半夜,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才渐渐平息下来,前院的喧闹声散去已久,只余满庭空寂。
      回过身,胤禟正坐在榻前的脚踏之上,双手掩面,看不出一丝情绪,一动不动宛如泥塑木雕,然而展念却感受到他周身萦绕不去的沉重和绝望,仿佛只剩一个失了魂毁了心的躯壳,除了沉默,已无言可对。
      “九爷,事到如今,可以放过莫寻了么?”
      “是我变了。”他的声音喑哑缓慢,“是我一次次失控、发疯、不可理喻。”
      龙凤花烛已燃至一半,展念叹了一声,“天亮前还能休息片刻,你也累了吧。”
      胤禟摇晃起身,正欲离去,却见展念十分自然地朝榻里挪了挪,脚步不由一顿,他看向她,而她已昏沉欲睡,完全不知自己的行为对他而言,已是无上宽恕。
      他躺在她身边,几乎是屏息着,小心地拥住她,“对不起。”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忽然说:“其实,并不都是你的错。”
      “……”
      “我知道要清淡饮食,可是多年未尝,不免怀念,明知疼痛,仍想温习。”展念笑了笑,“喜欢的味道,是很难变的。”
      “……我会改。”
      他的呼吸响在耳畔,恍惚之间,展念竟不知今夕何夕,她困极了,下意识向那个熟悉的怀抱依偎而去。
      胤禟一怔。
      九年似乎漫长,可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
      手臂不由收紧,他极认真地唤她:“阿念。”
      一声阿念,温柔如昨。
      可,物是人非,怎能如昨。
      因圣上离京,胤祀监国,故而没有早朝,也算是难得清闲。红日已高三丈透,展念醒来时微微诧异,毕竟她素来浅眠,早在九年前,就没了睡懒觉的习惯,然而偏头看去,胤禟竟也未醒,眉眼安静得如同孩子,展念细细打量他的轮廓,却在他鬓边看见一根白发,心底骤然刺痛起来。
      他明明,只有二十五岁。
      她伸手,想抚上他的白发,然而胤禟却在此时醒来,展念立刻缩回手,想装睡已来不及,他分明看见了她匆匆收回的目光。
      只是一瞬,就被拥入怀中。
      可是,不对,这样不对。
      展念推开他,坐起身,龙凤花烛已经燃尽,案前只余一片烛泪,她挽了挽发,迅速有丫鬟上前服侍洗漱,胤禟从不用婢女,见此情景不由皱眉,展念立刻会意,让下人去外间候命,知秋立在珠帘之外,踌躇地开口道:“福晋,几位姨娘已在正厅候着了。”
      展念愣了一愣,“等多久了?”
      “不过半个时辰。”
      展念赶紧梳妆穿戴,“为何不叫醒我?”
      “从来都是侧室等正室,哪有正室迁就侧室的道理?”知秋有点不解,“福晋新婚,就是让她们等上一两个时辰,也都是应该的。”
      “此事无关正室与侧室。”展念瞥见胤禟正在系腰带,不过动作很是生疏,大概没有小厮让他有些不习惯,便顺手接了他的腰带,替他系好,“我知你想让我立威,但,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胤禟凝望她的动作,“若不想见,便不必见。”
      “九爷,”展念整理好他的衣衫,抬眸看向他,神色清明无波,“和睦齐家,是福晋应尽之责。”
      “……”
      展念掀起流光盈盈的珠帘,“知秋,也晴,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忽然特别想问!
    在你们的猜测中,莫寻后来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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