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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纸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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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起了小雨,官道上湿漉漉的,马车赶路的速度放慢了下来,等到了洛宁县雨停了。
“夫人,到了。”
年轻貌美的贵夫人在丫鬟婆子的小心搀扶下了马车,虽然只是暂住几日也带了好几辆马车的行李,小厮们忙活着搬东西,驿馆里的灵活官儿已经迎了过来,但哪里需要他引路,护驾的护院们都是奉着大人的命令,要好好将夫人护送到呢。
只可惜大人一早有事出去了,没能立刻见到夫人。
丫鬟们利索的将住的院子收拾了一通,果然男人住的就是糙,除了桌上的热茶灶里的的火,房里竟然连个香薰热炉都没有。
“还好夫人你来了,这院子里也太简陋了,跟人家乡下似的,野草都没拔掉一根。”素兰带着几个小丫头把房屋内外好好擦拭了遍,又问道:“夫人你看带过来的那些可要摆上来?”
“就住几天,算了吧。”婍良寻了张桌子把笔墨摆了起来,“你们弄好了就出去歇歇,忙一上午也累了。”
“还是摆上几个好看的挂件,人看着也亮堂。”素兰提议道。
“厨房里已经准备好了食材,中午炖个野鸡菌菇汤可好,野鸡是猎户上山现打的,那菇子也是新摘的,鲜得很呢。”
“夫君说不得回来,你再添一道他喜欢的麻辣肚丝吧。”
“是。”素兰高兴地下去了。
昨夜里花了半宿的功夫终于将那幅画给记了下来,现下无事她试着临摹了一遍,看着宣纸上曲折的线条,婍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这幅画是怎么到了父亲的手中呢?
父亲他知道画上的秘密吗?他是不是也这样猜测试探过。
能让父亲对枕边人都不告诉,却告诉了一个奴仆,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陈峥也知道这幅画的存在呢,是陈福告诉了母亲什么,所以母亲把画给了陈峥吗?
就是没有她的插手,陈峥还是会被卷入那场震惊天下的谋逆案吗?
她该怎么做?
婍良捂住了脸,久久没有思绪,宣纸被她揉成团扔在了地上。
她不过是重来一次,竟然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父亲为何要瞒着她呢。
春寒料峭,房里的炉子烧的正旺,炭火呲呲的蹦出火星子。婍良将纸团捡了起来,起身往火炉走去。
还是烧了吧。
火炉低矮,美人屈下身来,秀眉微微蹙着,侧脸白皙如雪,罗裙袭地如一朵橘红的花儿在枝头绽放,从淡粉袖衫里伸出一柔夷,细嫩的手掌心上捧着一个纸团儿,那指尖往下倾去,纸团儿就落入了火炉中,连带着纸中显眼的墨迹一同烧的干干净净。
“你在做什么?”男人大步走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手有没有被烫到?”
美人朝他摇摇头,从他大掌里抽出手来,细声道:“没事,没被烫到。”
“好端端的烧纸干吗?”男人瞥了眼火炉里残存的些纸片,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婍良不答,只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有事出门了吗?”
曹俨拉着人往床上走去,目光掠过方桌上的纸笔,他微微一笑,回道:“听栩平说你来了我怎么舍得让你久等,快马就回来了。”
栩平正是一大早赶到曹府告诉她,曹俨说要她来洛宁的人。
一路护送倒也尽心,只是无论素兰与他如何交谈试探,他是半个字都不透,做人谨慎的很。
不过曹俨身边的人都这样,个个能干又谨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培练的。
婍良被他拉到床边上坐下,心中想着,他今儿嘴上肯定抹了不少蜜。
也不知道他这一日日的是做什么,明明是个严肃正经人,却总是在她面前说些让人着恼的话。
“我也没等很久。”婍良干巴巴道。她真说不出‘我也舍不得你什么什么’的肉麻话。
曹俨却不在意她这冷淡的语气,拉过她的小手把玩,好像还不过瘾,又将她整个人都拉了过来,他的身躯高大,把她整个人环在怀里都还是绰绰有余的。
偏偏他又不说话,只是动手,就是脸上的表情还是一贯的淡淡的,比庙里的和尚还肃穆三分,婍良最怕他这样一上来就动手,脸都快憋得通红,哪里看到他眼里深藏的欲意。
“夫君,”婍良护住胸前的衣衫,忍不住朝他唤道:“厨房里已经在准备午饭,你我还是说说话吧。”
言下之意,要是端菜的丫鬟们突然进来看到床上他们二人这搂搂抱抱的模样可如何是好,反正婍良是丢不下这个脸的。
“我刚才问你为何烧纸,你又不回答我。”曹俨深知她的薄脸皮,马上午时吃饭时间也不够,想着就放开了她。
只是胸中仍有怒意。
婍良不敢挪的离他太远,只虚虚隔了一双筷子的距离,她还未松口气就听到他这样的抱怨的话。
说说话,是说聊聊家常话,哪里又扯了回去呢。
“描的花样不好看,看着烦心就正好烧了去。”婍良面不改色的说着谎,末了怕他不信还朝他笑了笑。
“要画什么花样,我来给你画。”男人说着走到方桌前,拿起毛笔就来点墨。
真真是动作迅猛,无人能及。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婍良不得不也走到方桌前,站在他身后佯装欢喜道:“本来是想给夫君做件中衣的,但是领口的绣样还没想好,不知道夫君你是喜欢翠竹类的还是鹤羽类的?”
“简单些就行。”曹俨略想了想就提笔在纸上画出了个‘丹鹤倚松’,粗粗几笔就把鹤与松勾勒的栩栩如生,就是婍良看了也是赞叹不已。
她不由好奇道:“夫君画的可真好,夫君你以前还学过画画吗?”
“街头巷尾的画过几次补贴家用罢了。”男人语气淡然,丝毫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是多么令人震惊。
可他是如今权势熏天的曹尚书啊,未来还会登顶内阁,成为大燕朝最年轻的首辅。
谁知道他曾也有过街头卖画的困窘时光呢。
婍良这才想起来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足足比她大了九岁。他可是到了二十七岁才娶妻,别人在他这个年纪怕是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她总认为他是深不可测的,一双眼望着这人世间锋利又敏锐,任何肮脏龌龊到了他眼前都无所遁形。
他就是那样一个强悍的男人。
‘无往不利’这个词形容的就是他。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想知道,若是有可能,恨不得连他的名字也不想听到。
可他的这句话却叫她心底涌起莫名的情绪,又像是怜悯,又像是心疼,可他哪里需要别人怜悯和心疼呢。
“这样啊…”婍良不知道说什么好,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都闻到香气了,饭菜应该快做好了,我去厨房看看吧。”
“嗯。”曹俨勾起嘴角,笑着送她从房里离开。
她刚才在说谎。
她的一言一行他清楚得很,根本没有给他做中衣的打算,为什么要骗他?
“栩生,把夫人房里的萃槐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门外一道身影离去。
院子里西厢房里,两个浅绿衣裳的年轻丫鬟正一左一右的训斥着小厮。
“你们这群毛手毛脚的,搬个箱子也能跌到地上去,这箱子里装着的可是要送去陆家的礼,砸坏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我已经叫了白嬷嬷来,等她来了开箱子看你们怎么办吧!”
小厮们忙说着讨饶的话,个个脸上也是吓得惨白。
“哟,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站着都不干活了?”人未到声先到,一个圆脸深蓝衣襟的中年婆子走了过来远远就道。
“热闹有这么好看!还不去麻溜的忙去!”白嬷嬷高声训斥了几句,又看向两个嫩生生的丫鬟道:“身上有钥匙吧,赶紧把箱子打开来看看,我昨晚儿检查过,又加垫了几层棉絮,应该没摔坏。”
果然打开来,一样一样的检查,金啊银的表面的漆没损着一点点。
两个丫鬟放下心来,指使着小厮们小心摆放好来,才护送着白嬷嬷出去,顺带说电话。
萃槐递了个荷包过去,道:“嬷嬷到了素兰姐姐那里,可要为我们美言几句,我和萃樯也是头一回管弄库房,还望嬷嬷你担待些。”
白嬷嬷掂了掂手里荷包的重量,脸上越发笑眯眯的,“两位姑娘如今可是二等丫鬟了,我这个老婆子少不得还要你们二位牵连牵连呢。素兰那里好说好说。”
萃槐也笑,出了点血把人送走了。
萃樯却道:“刚才姐姐你何必非要叫了她来,既然箱子没事,素兰姐姐她那么好肯定不会也怪我们的,就是到了夫人那里夫人也不见得会怪我们。叫了她来,你这个月的月例又没了。”
“阎王好打发,小鬼难缠。”萃槐道,“我们快回去吧,将单子再检查一遍。”
“哦。”萃樯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儿,她和姐姐如今都是二等丫鬟了,还要看一个老婆子的气。
也不看看她吃的那么胖!
萃樯心里有气,小跑着回了厢房,等过了好一会儿从单子里抬起头来,她这才发现姐姐他好像一直没回来呢。
她赶忙问人:“你见到我姐姐了吗?”
“姐姐你跑哪里去了,我都还以为你不见了呢,吓死我了。”
萃槐摸了摸她的头道:“刚才突然肚子疼,我去茅房了。”
“啊!那姐姐你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啊,要不要去抓包药来吃啊?”萃樯关心的问道。
“没事,现在一点儿都不疼了。”萃槐安抚笑笑,突然问她:“妹妹,你说我和素玉姐姐,哪个好?”
“姐姐怎么了?突然提起素玉姐姐干什么?素玉姐姐不是病了吗?”
萃槐看着窗外的桂花树,“你说我代替她,做一等丫鬟好不好?”
“那也要夫人同意吧。”萃樯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这样问,“素玉姐姐不也是暂时得了风寒,很快就会好吗?”
“她不会好的。”萃槐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萃樯听着姐姐嘀嘀咕咕的,心里忍不住想到,姐姐这段时间变了好多。
是做了二等丫鬟了,就想做一等丫鬟了吗?
她才不想那么多,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要是叫她到房里去服侍夫人,她还怕做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