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米离儿

4、第 4 章

　　将合玉珏交给刘初善之后，我得继续办自己的事情，让冯霜银对裴云立心如死灰。我估计眼下冯霜银对裴云立只是生气而已，还没有到死心的地步。

　　我去了上次我去的那个地方，找了一个青楼女子。当然，我这么做的目的还是为了继续刺激冯霜银，不过这次我去的时候，身上带了不少银两，那青楼的人也对我分外客气了。

　　像我这样的鬼差，压根儿是不稀罕什么白银真金，就像冥币在人间不值钱一样，金银在地府也不算什么，和人间的石头一样随处可见。

　　但我碰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这冯霜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上次她外出也是因为要给裴云立的爹置办寿礼，总要她亲自出面方才妥当，所以才难得出来一回。要想把冯霜银叫出来，让她亲眼看见我和青楼女子在一起，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叫不出来冯霜银，那只能我自己亲自去找了。我照着前一次那样，从后门溜到了冯霜银的住处，这冯霜银大概是去裴云立的爹那里了，屋子里并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我见冯霜银不在，便像是强盗进屋，将她那收拾整整齐齐的屋子翻得乱成一团，等冯霜银回来之后，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禁变了脸色。

　　“你这是干什么？”冯霜银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后，她便立刻不说话了。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云郎，我不是不能给你钱，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对见过你的下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们告诉爹你回来的消息，免得爹生气。我希望你能回去，就算你在战场上建不了功，立不了业，那也强过现在当一个逃兵，如果追究下来，那岂不是……”

　　“你是怕我牵累你和爹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冯霜银急忙连连否认。“你能平安回来固然是最好不过的，但爹毕竟还是希望你能……”

　　“我真不知道在爹眼里到底是那些功名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我再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冯霜银的话。

　　“好了，你还是不给我钱是吧，你不给我钱，我自有我的办法！”说完我装出气愤的样子夺门而出。

　　“你要去哪里？”冯霜银急着问我。

　　“我自有我去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说道。

　　在出了裴云立他们家不久之后，我能感觉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的后面，我猜跟踪自己的那个人一定是冯霜银派来的。冯霜银现在一定想知道我的住址，而这正中了自己的“圈套”。

　　果然，在我从冯霜银哪里离开没几个时辰之后，青楼的鸨母过来找我，说是外面有一个女子找我。我料定那个女子是冯霜银，所以就匆匆跟着鸨母去见那个人。

　　冯霜银见我身后跟着一个青楼女子，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大约是因为太着急，她连自己的面纱斗笠都没有戴。

　　“你怎么在这里？”我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质问她。

　　“我……来这种地方自然是为了找你。”冯霜银明显很生气，但她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显然是为了给我这个冒牌裴云立一个面子。

　　“好了，你现在已经找到我了，你也可以回去了。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你也不嫌尴尬。”我说着便去推冯霜银，顺便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周围，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过来了。

　　“不回去！”冯霜银甩开了我的胳膊，看样子她已经是彻底愤怒了。

　　冯霜银声音这么一高，赶来看热闹的就更多了。

　　“为什么？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冯霜银看着我，仿佛是在看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人。

　　“我不是告诉过你，人是会变的吗？我实在是厌恶你了，所以我才来这里。”我说完之后，将自己身后的那个青楼的女子拉过来，胳膊搭在她的肩上。

　　我说完之后，我灵敏的耳朵就听到周围不少人在指责我的不是，说我“生在福中不知福”。

　　冯霜银惊讶地看着我，大约她从来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发誓与她同生共死的人竟然当着她的面儿，与另外一个女人勾肩搭背。

　　“这位云飘姑娘甚合我意，我决定以后将她收入家中，不知你意下如何？”我看着冯霜银，装出得意的模样。

　　冯霜银看着我，沉默良久才微微点头说：“好，好……我遂你心愿，以后我和你的那位云飘姑娘共同侍奉你。我无任何异议，我只希望你能回到军营，平安归来就好。”

　　冯霜银的这番话着实出乎自己的意外，我原以为她在听我这么说之后，会拉扯着我哭闹，但她没有，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愈发对不住冯霜银。不过，再怎么觉得对不住她，我都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

　　“你不明白我的话还是怎么的？我现在烦你了，你明白不？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负担，一个束缚！我早就烦你了！”但她的妥协于我而言是不够的，我必须说出更绝情的话。

　　冯霜银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我，估计她实在没办法相信眼前这个人竟然会说这种话。

　　“你不是问我钱从哪里吗？我可以告诉你，我把的那块合玉珏给卖了。”

　　“卖了？！”

　　“是的，你不给我钱，我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卖了换钱。”我看着冯霜银面无血色的脸说道。

　　“卖了，卖了……”冯霜银大约是崩溃了，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云郎，你想怎样我不再管你了，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从此以后我们便恩断义绝！”说完，她从身上扯下另一半合玉珏摔在了地上，奇怪的是，那玉摔在地上竟然没有摔碎。

　　“随你。”我淡淡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冯霜银看着我，苦笑了一下，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地方。我见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之后，默默地拾起了那半块合玉珏。

　　冯霜银离开之后，那个云飘便缠着我，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给她赎身，把她接回家中。我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她倒当真了，就算我真的不差钱可以把她赎出来，我也不可能真的把她接到裴云立的家里。

　　于是我解释给她，说那不过是我说的一句玩笑话。结果，这个云飘便立刻翻了脸，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许多难听的话。

　　我知道这个地方是呆不下去，给那个云飘留了一些钱之后便离开了。我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此打算回地府找孟婆，让她给冯霜银喝些汤药。

　　裴云立的魂魄若是见到他的未婚妻对他心灰意冷，心愿了却，估计也能安心投胎去了。

　　去地府的半道上，我碰到了我大哥无常和拿着汤药的孟婆。

　　孟婆其实是一个绝色美女，但她古怪得很，明明是一个妙龄女子，却偏偏要扮作一个八十岁老太婆的模样。

　　她说，她这么做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孟婆来地府的时间要比我们兄弟长，据说她来头也不小，但不知为何，却甘心在阴司做那样一份工作。

　　“兄弟，你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何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无常停下来问我。

　　我摇摇头说道：“此事虽已办成，但心里却不痛快得厉害，总结下来只有两个字——虐心。我就不明白了，裴云立为什么非要让他未婚妻对他死心，难道只是担心她殉情吗？”

　　“世间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世人牵挂甚多，所以忘记一些事情倒还好过一些。”孟婆托着汤罐说道。

　　“忘记？那冯霜银现在可没有忘记裴云立，她现在恐怕对裴云立恨之入骨了吧。孟婆，你干嘛不直接喂给那冯霜银一碗药，让她彻底忘记裴云立不就行了。”

　　这次的经历让自己颇有不快，于是我和孟婆说话的时候，话语间也有了不满。

　　“你懂什么，这世间恨容易化解容易遗忘，至爱却是深刻于心的，有时即使喝了我的汤药也不见得能忘记全部，若不由爱转恨，我哪有那本事消除冯霜银全部的记忆，更何况裴云立他心愿未了，只怕转世之后又会引出不少麻烦。”孟婆笑着说。

　　“看来这孟婆汤也不过如此嘛。”我借机讽刺了一下孟婆。

　　“是不过如此，所以我才请阎王让你去办这件事情。”孟婆笑着说。

　　“原来是你……”

　　“好了，好了，你们别争论了，赶快办事才是最要紧的。”无常看不惯我们两人斗嘴，不耐烦地说道。

　　我和孟婆见无常有些不耐烦了，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嘴，我拿起孟婆手中的汤罐就往冯霜银那里去。

　　“等等。”我刚走出去没几步，孟婆就叫住了我。

　　“我嘱咐你一件事情，我这汤药只可给那姓冯的女子喝一杯的量，若是多半滴，小心她不省人事。另外，大凡见过你这个‘裴云立’的，你都要让他们喝我的药。”

　　我和孟婆合作也不是头一次了，这孟婆汤的使用方式也自然明白，她的嘱咐也未免多此一举。

　　我将孟婆的汤药灌到一个小瓶中，量不多不少正好一杯，然后揣着那小瓶去见冯霜银。

　　见我出现在她面前，冯霜银已经不似先前那样反应激烈了，而是淡淡地问我为什么要找她。

　　“来还你一样东西。”我说完将冯霜银那半块合玉珏放在桌上。

　　“人的心都不在了，还要这东西干什么。”她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之后，冷冷地对我说道。

　　“你不要管人心什么的，这好歹也是个宝贝，毕竟也是爹的一番心意。”

　　“你还有脸提爹，你要将一个风尘女子接入家中，你考虑过爹的感受……”

　　“你还有完没完，我怎么一见你就一肚子火呢？我回来就是让你把我留在我这里的东西都翻找出来，好不再见。”我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打断冯霜银的话。

　　冯霜银冷笑了一声，说：“好个‘好不再见’，你现在去意已决，我岂能不如你所愿，我找出来便是。”
　　说完，她动身翻找。我见她离开，顺手将孟婆的汤药倾在冯霜银放在桌上的茶盏中。

　　冯霜银将裴云立送她的东西包在一起放在我面前，对我说：“这些都是你给我的，仔细看看可少了一件不成？”

　　我不知道裴云立送过冯霜银什么东西，不过是装样翻翻罢了。在翻看之余，我又拿起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果然经我这么一暗示，冯霜银也拿起我那杯倒有孟婆汤的茶盏，一饮而尽。没过多久，冯霜银便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终于支持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知道冯霜银这么一觉醒过来，肯定忘了我来过，只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当她听到裴云立阵亡的消息，她不会再一心求死了，她对裴云立已经心生恨意，爱意不会那么执着。

　　孟婆汤会消除记忆，甚至是恨意，但唯独消除不了爱意，她曾说，爱是最刻骨铭心的，有时候明明已经忘记一切，却仍然止不住想爱一个人，轮回也不曾泯灭。

　　我没有爱过任何人，所以我无法理解，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同兄长无常相伴。

　　为了让更多的人遗忘我这个“裴云立”，我去了不少地方，包括刘初善那里。等这一切都办妥之后，我回到了地府。

　　裴云立的魂魄见我们帮他达成了心愿，朝我们磕了三个头，并说道：“真辛苦鬼差大哥了，云立无以为报，只希望来世也能记得鬼差大哥的好。”

　　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众人熟知的“黑无常”的形象，对裴云立魂魄摆摆手说：“你也别谢我，要谢谢你自己去，若不是你阳间积善，阎君也不会让我们替你了却心愿，只记得来世多做善事就行。”

　　我和无常将裴云立的魂魄送到轮回处，差事就算彻底了结了。

　　无常看裴云立的魂魄在奈何桥那里排队等候轮回时，他对我说：“你知道这裴云立下世会怎样吗？”

　　“你不是说要投到一个极有权势的人家中吗？”
　　“当然，可你知那人是谁？”
　　“是谁？”
　　“刘初善。”
　　“你的意思是……”

　　“没错，裴云立下世将为刘初善与冯霜银之子，你说巧不巧？”无常反问我。

　　我点点头说：“是巧，想我和那个刘初善有过一次交往，可以看出那人绝非一般人物，若能得高官厚禄也不是什么怪事。”

　　无常笑着说：“无面，看不出你这么一趟差事下来，倒有能看人前程的本事了。”

　　“哪里，我倒真不想再接手这种专门气人的事情了。”
　　“为何？”
　　“虐心。”
　　“你有心吗？”

　　我兀自笑了笑，确实，当了鬼差就没心了。可不知为什么，想起冯霜银那失望痛苦的表情，我还是挺难受的。

　　“由爱生恨，恨不再见，相忘人间，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远处奈何桥边，孟婆正一边念叨着这句话，一边煮着她的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