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有奇树》百里晨风

4、洗骨如殇

　　叁

　　洞庭湖畔，午夜子时，月圆如旧。

　　神荼坐在洞庭湖畔，手执了一柄匕首，一下一下，用力片上自家，光洁身躯上的血肉。一团团红色的血肉，在我身边弥漫开来，而后浓烈的墨色飘荡在洞庭湖的上空，如同一卷黑幕一般，笼罩了整个天空。

　　暗夜里，我听到湖中似有暗流涌过，湍急而过的潮水声，如同发狂的巨兽，激烈的拍打着湖岸。

　　我站立在暗夜中，如同一片入秋的落叶，在风中瑟瑟抖动，寻不到一处安置灵魂的栖息地。

　　耳畔，河水冲击岩石的声音，混合着成群的鱼儿，逆流而上，吸食落在洞庭湖中血肉的声音，似乎是从地狱深层传出，啃噬人的灵魂。

　　神荼自怀中掏出一截白骨来，白骨上沾着血液，新鲜而细嫩。

　　“你在做什么？神荼！拜托你住手！住手！”我的声音有些癫狂，发疯了一般，大喊大叫。

　　“我用自己的骨头收集洞庭湖里游鱼的魂魄，待它吸食了足够的魂识后，我便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救我想救的人。”神荼声音沉冷而淡然。

　　一片淡蓝的夜色下，神荼手中的白骨，在洞庭湖水的洗涤下，变得晶莹剔透，而后在他洁白修长的手中消失。

　　“我的身上有三百六十四根骨头，每个月的十五夜晚，我都会在洞庭湖畔洗骨，因着每月十五只能洗一根骨头，我用了漫长的三十年时光，才洗净了身上所有的骨头。

　　如今，只待寻回我丢失的心脏，便可重获仙身，重返天界。”神荼的声音有些寒冷，似乎从九幽地狱里传来的恶鬼一般，凄厉……。

　　“你是神仙？妖魔？”我的牙齿有些打颤。

　　神荼笑笑，没有回答我。

　　他着实生了一副好皮囊，在他优雅动人的皮囊下，我满心以为，他定是降谪九天的皇子。

　　神荼不是一个平凡的男子，因为，在他刮肉洗骨之后，人不但没有死掉，反而显得更加精神清爽。

　　只是，他身上的寒气太重了，站在离他十丈远的地方，我依旧禁不住上下颚打颤。

　　“你很冷？嗯？”神荼仰面躺倒在地，招呼我上前去伺候他沐浴更衣。

　　我在洞庭湖畔支起火炉，烧了热水，拿粗麻布热敷在他的脸上，细心的替他刮去脸颊上的胡子茬。

　　他甚是安静的享受，我的手指，轻抚他脸颊的动作。而我却恨不能，将手中的弯刀，横上他的脖颈。

　　“你心中有杀意？”他幽幽叹息道。

　　“没有。”我斩钉截铁的回复道。

　　他闪身而起，伸手揽住我的腰肢，将我抱进洞庭湖畔，那一幢不为世人所见，隐藏在结界中的院落。

　　我来渡木院，已有些时日。

　　“你很好奇我的身份？怀疑我是妖怪？”灯光下，神荼手持了一盏油灯，脸上温情的神色，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显得萧索淡漠。

　　“没有……。”

　　“告诉我，你为什么识得字？蝶生。你为什么要练习写字？是打算日后与谁传递情书，发展私情，亦或者准备高发某人，好图个升迁高就？”神荼的声音有些温柔，似诱惑，又似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我……，我没有……，你不能诬陷我，虽然身在青楼，我的心却从未有过，生出如此嘈杂的念头。”我极力为自己辩解。

　　“蝶生，我叫蝶生。我虽自小是乞儿，却是识字的。”

　　我自幼孤僻惯了，流浪的日子里，有时会蹲在世家高门前，远远的盯着那门楹上，黏贴的红对联瞧半天，直到那户人家中，扫雪的下人挥着扫帚，将我赶走。

　　入了青楼花院后，我更是有幸收藏了几本，绘着春宫图案的绘本。每一页绘本的下端，都有几行墨印小字，我本着不懂就问，爱好学习的积极精神，向楼中的所有姑娘们，请教那绘本里的学问。

　　在花楼姑娘的嘲笑声中，在花楼妈妈酸溜溜的神情中，我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求学时光，也承包了楼中所有姑娘的废纸篓。

　　灶台间，烧了半截的木棍，可以拿来在地上画出字迹。花池边，摔碎的一角砖头，照样可以用来照葫芦画瓢般练字。

　　冬天的雪地，夏天的木叶，也许，只要我想学习练字，无时无刻，都可以就地取材。

　　日复一日，我手底下的字迹，却也惊艳了时光，花楼中姑娘的头牌，房间外悬挂的匾额，都是我亲笔书写而成。

　　烛光下，我的面色有些晦暗，我离开了花楼，不知楼中的姐妹，妈妈，可有想念我？

　　“蝶生，你愿不愿意，将你的心，献给你心爱的男子？”神荼有些诱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的身上，依旧裹着那件墨绿色的衣袍，一头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肩头。

　　只是，如今，他的脖颈上没有围那兔皮脖套，是以他身体中的寒气，从那裸露的肌肤里，向外渗出。

　　“爱一个人，需要奉献一颗心吗？”我有些不确定，平日里，花楼中的姑娘，似乎不是这么爱男人的。她们嘴上说着爱，眼睛里更爱那衣襟下的肌肤，和那腰间的荷包。

　　“当然，因为，我便是如此爱着一个女人，为了她，奉献了自己一颗，火热的真心。”神荼脸上一片泰然。

　　我的嘴角，不觉勾起一丝笑意来，“真的？你可真傻，为了一个女人，献出一颗真心。如今，你可还有心？没有心的人，要怎么活着？怎么去爱另一个女人呢？”

　　‘哎，怪事连年有，笨人特别多。’我心中止不住叹息。

　　“所以，如今，我便是要向那个女人取回我的心。”他伸出一只冰寒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手端了烛火，贴近我的前胸，似乎要在那处烤出一个窟窿来。

　　灼热的火焰，刺烫着我的胸口。我呼吸有些顿塞，心中一片清明，‘要死了吗？我要死了吗？历经千辛万苦，活到这个年龄，还未曾见识过人世繁华，就要死掉了吗？’

　　我不服，我不服！

　　我忍着胸口的疼痛，忍着手臂上神荼手指传递来，冰寒刺骨的含凉，身子重重向前倾去，狠狠的吻上他的唇。

　　他刚刚沐浴过，身上厚重的腥臭味道退去。我在一片燃烧的火焰中，看到他眼神中，隐藏的诧异神色，和那破碎一地的寒凉。

　　火，四周蔓延不断的大火，将我和神荼困在了房屋中。

　　我不小心打翻了神荼手中的油盏，大火似从地狱里冒出，无边无际的红色，笼罩在我们身边。我竟然不知晓，那洒了一地的灯油，来自南海鲛人一族，最是经久不灭，灼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