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有奇树》百里晨风

2、洗骨如殇

　　壹

　　我自幼便是一个人，因为生来身含异味，不招人待见，不知父母在何方，不知人间有岁月，所以朦胧的记忆里，流落街头是我唯一的归宿。

　　街头流浪，也是一种技术活。冬天，日照强烈，坐北朝南的墙角，最是抢手。我是一个离群索居，不招人待见的乞儿，寒冷的冬日里，那日照温暖的墙角，没有我一席落脚之地。

　　那一年的夏天，我蜷缩在江南小镇中，一处繁华的街角边，心中思量着，就这样死掉，也好。

　　火辣的太阳，炙烤着我黝黑的皮肤，我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心中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再忍忍，再忍忍。总会好的，虽然等待死亡的过程，有些漫长和痛苦，可是，我相信，死亡降临的那一刻，应该是世间最美妙的时刻。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生的富贵逼人，有一个华丽的人生。如果有来生，这死亡降临的时刻，便是我希望的所在。’

　　希望，是一个很让人惊心动魄的词汇。我有些年幼却历尽百态，千疮百孔的心，早就兜不住希望这个名词。

　　我在心中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你还有希望吗？你的希望在哪里？

　　我不屑的皱皱眉头，有些讨厌，如此奇臭无比的我。

　　在我等待死亡降临，那理应沐浴更衣，认真对待的神圣时刻，我的脚边是一堆比我更臭的垃圾，那处地界蚊蝇泛滥，脏水肆流。我微闭的双目，盯着那堆杂乱肮脏的垃圾，似乎看到天国的大门，在眼前打开，一个穿着白衣圣袍的老妇人，朝我张开了温暖的双臂。

　　“孩子，吃些东西吧，别饿坏了。”

　　一个有些干瘪，触感粗糙，卖相霉变的硬馒头，递到了我的嘴巴前。

　　我定了定神，恍然发现，天国的大门离我远去，白衣圣袍老妇人，也消失在眼前。

　　“哼……。”我鼻子中重重呼出一口气息来，大概是被眼前莫名出现，扰了我美梦的人，气的‘回光返照’了吧。

　　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花狐奶奶，见我饿的奄奄一息，灵魂出窍的模样，顺手拿出一个干瘪脏硬的馊馒头，放在我的嘴边，安慰道：“孩子，快吃些吧，如今做了乞儿，可别犯懒，快些爬起来，来这垃圾堆中找些吃食填饱肚子，才最要紧。”

　　我眼角余光，斜睨了一眼那张脏污暗黄的老脸，那在眼前晃动，且沾满脏污油垢的手，以及味道与我身体臭味相仿的馒头，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去，不理睬她，也不搭话。

　　“孩子，你吃些吧，不要嫌弃馒头脏，填饱肚子最要紧。”花狐老奶奶历经沧桑的面容，失了睿智与平稳，我眼里看到的她，只关心手中那馊掉的馒头。

　　“我不吃，饿死也不吃。”我颇有些硬骨气。

　　花狐奶奶是一个失了儿女的乞丐婆，或者是离家逃走的老妇人，或者是被休弃的老女人，没有人关心一个乞丐婆的来历，只是习惯唤她花狐婆子。因为，她的脸上生了一层老年斑，眉眼眍，活像一只花面狐狸。

　　而我，习惯唤她花狐奶奶。

　　‘哎，真是无限可悲，命运与我，如此不公；我却生了一副尊长敬幼的心肠，心态如同大家公子一般，高雅如兰’……？

　　“孩子，且不要看不起这馊馒头，前朝有几位开国皇帝，登基之前也受过饥荒，讨过饭，吃过泔水，这没有什么丢人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嫌弃饭食难以入口，终究活下来，完成天降大任。”花狐奶奶语重心长道。

　　我撇撇嘴，道：“对啊，最重要的是他们活下来了，且做了皇帝。如同我这般，没有那富贵命，你就不要搭理我了，我不会吃垃圾。”

　　见我如此固执，那捡垃圾的花狐奶奶，无奈的摇摇头，步履蹒跚的走开了，而我也终于彻底昏倒在街边，昏倒在我前往天国的梦境里。

　　我在一间破旧的草屋中醒来，游离不安的魂魄还未还神，一个五短身材，身穿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手拿荆条将我赶了出来。

　　他嘴里骂骂咧咧道：“臭丫头，我原本想着，把你捡来，养几年留作媳妇。没有想到，你竟然比我所见到的所有叫花子还臭，快些滚吧，我可不想和你生一窝浑身散发着臭味的小崽子。”

　　听他如是说，我忽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斑黄的牙齿来。

　　那人竟似被我的美貌惊到，一屁股向后坐去，慌忙的爬起身来，连滚带爬的逃回了他的破草屋，倒插了门栓。

　　我的五官还算端正，只是上面糊了一层黄泥，一层油垢，一层灰渍，头发上养了一窝虱子，身上偶尔也会跳出来几只，而已。

　　我料想，那个中年老男人，避我如豺狼，不是因着我外貌仪表的因故。他是被我身上，经久不散的贫穷气息，惊吓住。似乎，有一句话说的好，人若是穷极，就连贼盗，都会避你而行。
　　而今我是穷极，竟然连鬼神都不愿意搭理我。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来到城中一家青楼门前打坐。在接受了楼中几盆洗脚水的洗礼后，楼中的妈妈，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姑娘，告诉我，你为何要拦在我的门前，挡我做生意？”

　　“ 给我一口饭吃，无论你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一身艳丽衣衫的花楼妈妈，用手中香扇遮挡着鼻子，语气尖薄道：“小姑娘，我这里没有你的饭，我唯一的要求便是，你走开些，滚远些。”

　　“妈妈，那些流落街头的女子，你能够收容她们，赏她们饭吃，我为何不可？”

　　“你……，你不能来我这花楼，你身上奇臭无比，想熏跑我楼中的客人吗？”

　　“妈妈，您今天一定要收留我，如果您觉得我没有诚意，这样如何？”我自衣衫下摸出半块青砖，狠狠的拍向自己的额头。

　　血顺着擦破的头皮流淌下来，我没有哭，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她，看着她铺着白粉胭脂面具下的脸。

　　这个世界是冰冷而淡漠的，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似乎没有耐心和兴趣，围观花楼厅院前的一幕幕。

　　我的即兴表演，没有打动行人，却打动了站在我面前的花楼妈妈，她叹息一声，道：“也罢，你去我的后园管理百花吧，你这性子真让我刮目相待，我真害怕今儿拒绝了你，你夜里兴起，爬上我的花楼，烧我的房子，那我可得不尝试了。”

　　“我不会烧你的房子，因为，我不想这样做。我自幼励志，要吃斋念佛，行善。”

　　“好大的口气，你哪里来的骨气？你个硬壳……。”花楼妈妈隔着手中的娟怕，食指戳上了我的脑门。她手中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便在半空中停顿住，生生收了回来。

　　“也罢，你去后院收拾一番，包扎好头皮上的伤口，可别伤风受寒，死在我的花楼才好。”

　　‘我会好好报答你的，妈妈。’我在心中暗自发誓。

　　于是乎，我在青楼后院，一处低矮的草棚里，住了八年。打水，煮饭，洒扫，庭锄，无一不能。

　　另外，因着我生着一双大脚，身体强硕，稍微打扮一番，似一个武大三粗的汉子般，身上无有半点女子的柔弱娇媚，于是乎，我顺道做起了看家护院的活计。‘看护安慰’被卖进花楼中的女子，告诉她们我自己的事迹。

　　末了，我再添一句，“这个世界，女子凭借自身能力挣饭吃，不容易，我们且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走出去，也只不过是，再走一次被卖掉的程序，给那些厌恶我们的人送一次赚钱的机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