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绣坊笔录》百里晨风

12、桃花三月

　　伍

　　晨日，我在睡梦中，被一阵争吵声惊醒。
　　：尹三月，你昨夜几时回的家？又去哪里滚混了，说，是不是背着我，出去偷偷养汉子了。
　　尹母在正间房屋中，大声吵嚷，不忘了将手中的锅盆，碰撞的乒乓响。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昨夜睡着了，给你留着门，你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尹紫衣揉揉眼睛，自里间床上醒来，披了衣衫，将头探出屏帐外，悄声问我。
　　：没，没有。你接着睡吧。
　　我简单回应了一句，翻身下床。
　　：哎，女儿大了不中留。三月，我和你娘，将你 们姐俩拉扯大，也着实不容易。早年间，曾经给你们姐俩，添了几个兄弟，可惜命短，活不过两岁，便夭折了。如今我们年纪大了，地里的活计做不动了。以后，你们寻了婆家，少不得要帮衬着娘家一些。这几日，我正托了媒人，去镇子里探听探听，有没有大户老爷家的公子纳妾，或者老爷娶继室，都可以，把你聘了去。也好得些聘礼，贴补贴补家用。

　　尹老汉放下手中的酒盏，又道：那些大家老爷公子，家资丰厚，娶妻纳妾，却也最是在乎下聘的姑娘家，身家清白。你年纪大了，屡次安亲不顺遂，还是多在家呆着，帮衬着你母亲做些家务，少在外面瞎逛，平白招惹了是非。实在没有事情做，自己绣些女红，拿出去卖钱，也是好的。

　　：为什么是我？父亲，为什么是将我？聘去给人家做妾，做继室？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啊。
　　我有些不甘，同样是女儿，为何待遇却不一样。
　　：你这个甘心做婊子的下贱东西，如何与你妹妹比得？我年前寻了算命先生，给你们姐俩算过命，你的妹妹是大富大贵的命途，说不定会进宫做娘娘呢。至于你嘛，不过是一个吸取爹娘心血的吸血鬼，与我们尹家，无一丝利益。弄不好，我们还会因着你的缘故，沾惹了祸事，岂不是倒霉透顶。
　　尹母言语刻薄，句句如针刺一般，直刺我的心脏。
　　：为什么？娘亲，生养了我，便让你如此难堪吗？我不是你的女儿吗？为何不能对我好一些。我生下来，便该死吗？
　　我有些冲动，丢了手中的针线笸箩，不甘心的回敬道。
　　我的话语还未曾说完，尹老汉丢了手中的酒盏，眼睛通红，一掌摔在了我的脸上。
　　：孽畜！她是你的母亲，你如何要这样对她说话？你这个不孝子孙，按照东夷律历，应该千刀万剐。
　　我闭了嘴巴，不敢抬手捂住烧疼的脸颊，生怕尹老汉止不住心中的怒火，再送我一个耳光。
　　：别，你可别唤我娘亲，我承受不起，我也不是你娘。你年纪大了，翅膀硬了，不是在襁褓中那会儿，要吃要喝，要人伺候的时候了，敢顶嘴了。你就知道攀比你的妹妹，她是你的妹妹，你有什么可攀比的？就你这个攀比的心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从两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呢，一点姐妹味也没有。你就知道拿你的妹妹做比量，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朝她身上安，你究竟生了多么歹毒的心肠？早知如此，七年前，你跌落湖中溺水，我和你爹就不应该送你去南山寺中，央求大和尚救你性命。哎，我怎么就这样命苦，生出一个不孝女儿。
　　苏母说着，长长叹气一声，而后回了自己的屋中。
　　：快，还不快些去生活做饭，洗衣服。当这个家里的人，是死人啊，养了你，便白养活。要你为家里做一些贡献，便不情不愿的，不是我咒你，我老早就给你算过，你始终就是个祸害，妖孽。你的心肠不仅冷硬，而且很歹毒。
　　尹老汉见我受了虐待，却一副隐忍的模样，心下生了计较，遂有些恶毒的诅咒道。
　　我有些呆愣的看着尹老汉，看着自己喊了七年的父亲，心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会读心术不成？如何知晓，我刚才在心中诅咒他，诅咒他一家死光光，包括我在内，全部死光光。’
　　可恨我现在手中没有毒药，若是有的话，我定会将它悉数下入粥汤中，一家人喝下去，一了百了。
　　：姐姐，你还好吗？你怎么又惹爹娘生气？他们是我们的爹娘，顶撞了他们，会让街坊邻居笑话的。
　　我端着碗碟，去厨房中清洗。苏紫衣穿好衣衫，拦在我的身前。
　　我打量着她面含责备，有些虚伪讨厌的脸，半响。而后笑道：妹妹说的对，惹爹娘生气，却实是我的错。我定会按照爹娘的安排，嫁给富家老爷做继室，或者给富家少爷做妾室。只是将来有朝一日，妹妹发达了，切莫要在外人面前，随意提起你还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姐姐，才好。
　　尹紫衣看着我平静，不含丝毫怨气的脸，有一瞬间蒙了。
　　‘死，有什么可怕的？一包毒药，将你们送去西方极乐世界，是便宜了你们。活着，拥有漫长的生命，面对未来不可知的变故，在痛苦中一次次挣扎，才是最让人崩溃的事情。’
　　我心向善，决定放过尹家，放过让我生命不幸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