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绣坊笔录》百里晨风

1、烟绣坊旧日随记

　　楔子
　　旧日的西塘古巷，颜色如新。水巷交错的小镇上，烟雨长廊下，众多沿河商铺中，一家门面考究的店铺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穿着新潮，留着寸长平头，身个高挑，一身剪裁合体西式洋服，在这处处透露着古意的小镇上，虽然有些突兀，却不刺眼。
　　若是说刺眼，他身上却是有一件刺眼的东西，一副架在高挺鼻梁上，来自法兰西的圆形朋克墨镜。
　　他的嘴角时常勾着笑意，温润的嘴唇透着年轻和悦的粉色，似乎有些坏坏的，迷人的味道。
　　“马爷，您起早！沿街逛逛呢？”男子与擦肩而过，一身绸布衫褂，手提鸟笼的绸布坊马老板，笑着打招呼。
　　“徐老板，您早！您可有段时间，没有去我的店里拿货了，我新近了一批香云纱锦缎，有时间您去看看。”年逾中旬的马老板，脸上似笑非笑，弯起一双小眼睛，腾出一双手来，抱拳作揖道。
　　“一定，得了时间一定去。回头我和苏姑娘商量商量，定会抽空去瞧一瞧，您新进的布料。”
　　徐彘本名徐均博，小字名彘。如今是民国初期，在西塘很少有人唤他徐彘，除却烟绣坊的裁缝师傅苏倚墨。
　　徐彘是烟绣坊的大掌柜，专门接洽烟绣坊中一切，与制衣有关的业务。
　　徐彘和苏倚墨二人之间，定是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在外人的眼中，他们二人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在东风楼姑娘的眼中，他们二人肯定是情侣。因为，外表看似吊儿郎当的徐彘，从来不在东风楼中过夜。
　　徐彘在烟雨长廊下，看了一会天。沿着长廊，顺着河道的方向走去。
　　西塘安境桥下，停泊了许多艘船舶，或是载送客人，或是运输货物，很是热闹。
　　在那些船只中，停泊了一艘，很是气派的官船，夹板上站着几个手持重械机枪的士兵，桅杆上代表番号的旗帜被收起，在晨雾中隐约可以瞧见一角黄绸。船坞外垂着青色洋布质地的厚重纱帘，纱帘上用西洋印染技艺，印染着淡紫色蔷薇花图案，显得华丽诡异。
　　徐彘站在安境桥上，看了一会儿进出渡口的船舶，笑道：“近日，又有生意了。”

　　殷丘之狐
　　半个月后，西塘烟雨长廊下，烟绣坊后堂，淡青色窗棂清影下，苏倚墨半趴在桌角打盹。
　　昨夜，她看了一宿的西洋话本，晨起时很是懒惰，实在不愿动弹，待到中午闭门小憩了一会儿。
　　苏倩在院子里浇花草，而后拿起廊檐下，置于针线笸箩中的绣花绷，十指翻飞的做起女红来。
　　徐彘没有打扰苏倩，径自推开后堂的房门，走了进去。
　　“苏姑娘还在困睡呢，最近店里可有生意？我瞧着苏倩在庭院里，聚精会神的做绣活，怎么进的后堂来，却瞧见你这般清闲？”徐彘在苏倚墨对面坐下，伸出白净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哦，没什么闲事，前几天听她嘀咕了几句，说是要为自己绣一件嫁衣，待得出阁时穿着。我还笑话了她几句，像我们整日里，替他人做嫁衣的绣娘，还会稀罕一件嫁衣不成。”苏倚墨起身，执起桌子上的杯盏，为徐彘倒了一盏茶水。

　　徐彘淡淡的品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了片刻，笑道：“或许，姑娘也可以为自己置一件嫁衣，以备不时之需。”
　　苏倚墨嘴角勾起一丝笑，有些落寞的样子，而后，伸出一双颇为柔嫩灵巧，白皙如玉的手指，道：“我这一双手，不应该拿针线的，应该握笔，写出华丽诗章。我宁愿通宵读尽天下文章，也不喜欢做女红。我讨厌替别人做嫁衣裳的滋味，诅咒每一件从我手中流出的嫁衣……。好希望手里剪裁布料的剪刀，可以变成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肆意收割那些不安分的灵魂，看着他们的爱情梦幻，变成一文不值的碎渣。”
　　苏倚墨语气很是平淡，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徐彘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而后，他声线平冷道：“所以，花夫人才会选中你，做烟绣坊的裁缝师，且将每一件嫁衣公平标价的权利，交给了你。”

　　苏倚墨笑笑，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

　　“前几日，钱司令携同一家老小，来西塘湖山别墅小住。今日他的副官阿良，登门拜访，说是要我们去见一位很是特殊的客人。倚墨，你吩咐苏倩一声，要她准备好软尺和记事本，还有做新娘服一应布料，丝线。吃过中饭，我们便出发。”
　　徐彘起身离开后堂，随手关上了后堂木门。
　　裁缝师傅
　　苏倚墨站在巨扇西洋穿衣镜前，仔细理了理妆容。

　　近年来，她极少置备其他颜色的衣服，常年穿一身墨绿色绸衫罗群，上衣是及腰右饪，大襟盘扣水烟罗华丽绸缎，下身是同色花系，质地厚重华丽的及踝长裙。云发高盘，像极了富家老爷高阁中的美妇人。
　　如今，她喜欢绿色，墨绿诡异的绿色，清浅烟霞般的绿色，碧波苍翠的绿色……。

　　自从和苏倩、徐彘、来到民国年间的西塘，苏倚墨便爱极了袄裙装，她曾对苏倩说：“西塘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小姐常日穿着华丽繁复的袄裙，像是水墨画里的人物，温婉如玉。我更喜欢那些富家太太手腕上，葱翠透色，烟霞一点的翠玉手镯。”
　　说这话时，她不觉摸了摸有些空荡荡的手腕。
　　在人间，在西塘，丝绸与玉镯，是极配。
　　几天前，苏倚墨相中了金楼中一款玉镯，回烟绣坊后堂取钱时，才发现自己的妆奁中空空如也。
　　原来，苏倩早已将苏倚墨所有的银钱，收藏了起来。防止她一时兴起，倾尽所有家资，购买烟霞翠玉镯。
　　“姑娘，你既然很喜欢那只玉镯，为什么不让徐公子买给你呢？”面对苏倚墨的质问，苏倩毫不示弱。
　　“身为女子，岂能够随便要男人的东西？男人为你买的珠宝玉石，可是那般好拿的？收了他们的东西，便要小心着，他们更大的图谋，才可。”苏倚墨道。
　　“嘁！……，两只活了几千年的狐狸，幻化成了人形，倒真把自己当做人看。”苏倩说完，面含讥讽的摇摇头走开。
　　苏倚墨沉默半响无语。
　　自殷商到民国，有几千年的时间？好像太久了，久的她也忘记了，自己是一只狐狸，忘记了自己来此地的任务。
　　烟绣坊后堂，一间僻静的厢房里，供着一尊玉鼎，鼎中炼化着人间痴男怨女，游离不散的魂魄，待那鼎中魂魄装满，玉魂练成，便可将那压在西岐山中的苏娘娘，放出来。
　　西岐山北，极寒之渊，常年冰寒，冷的仿佛能够冻僵人的灵魂。我，苏倚墨的母亲，苏娘娘便被封印在那不见天日的苦寒之地。
　　我活着的唯一理由，便是用尽一切办法，炼化玉魂，救出我的母亲，苏娘娘。

　　烟绣坊幕后主人花老板，便是苏娘娘的侍女，每隔一段时日，她便会从殷商西岐山来此，查看玉魂炼化情况。
　　这几十年来，玉魂炼化的进度越发慢了。
　　花夫人来此地也越发勤快了，不仅为了看望她的义子徐彘，更为了监督我，有没有在做一名负责任的裁缝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