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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南行 ...

  •   “格鲁米!格鲁米!”

      漆黑的蒸汽火车变移动为滑动,速度逐渐放缓,最后停在了距铁质站牌稍有点生锈的脸庞稍远些的地方。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满车人大多已经屈服于困意闭起双眼。

      列车员的叫喊在大多数乘客听来不过是打搅他们休息的噪音,或是提醒他们别睡太久的铃声,而不是提示他们下车的讯息。

      车门响了一声,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滴进车厢,肯尼斯.普莱什斯手中的封面与封底立刻被吓得彼此紧靠。

      “我们在三月五日一起离开,我先和我的家人一起上车,列车同一时刻发。我会在三月六日下午两点提前下车,到你的车上去。”

      “你没必要这样,卡特,你本可以在你那趟车到斯卡特的时候下来和我汇合的。”

      他不加思考就推出了这句话,又马上想到上一秒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别这么说,肯,我只是单纯想和你乘一辆车,就像我想和你一起去南方一样。”

      稀落的脚步声向着他而来,肯尼斯屏住呼吸,连指间成片的工程学用语都无法挽留住他盯着门口的目光。

      门发出响声,科尔文提着皮质行李箱走进隔间。他把行李箱放上行李架,把黑帽子和灰大衣挂上墙,随即到肯尼斯身边坐下。

      “你已经开始看下学期的课程了吗?”他的视线摩挲了那本书的封面一下,笑意因此爬上他的嘴角。

      “我有个四年级的朋友借给我的。他是个十足的懒汉,书比他的脸还干净整洁,却像放高利贷逼人还钱的一样催人还书,因为他要等书上记满笔记之后拿回去应付他父母的检查。”

      肯尼斯凝视着科尔文的脸庞,又一次编造出了一个漂亮的瞎话:“其实我已经看过一遍了,现在只是复习重点。我已经和他说好回去以后就还他书,但也不排除他会让我不得不从南方把书给他远程寄回去————以至少六七森特的代价。”

      “我刚入学时我母亲就给我准备了大学五年需要的所有课本,如果你需要的话就拿我的去看吧,当然那得等回去以后。”

      “啊……那就谢谢你了,卡特。”肯尼斯居然开始希望自己的谎话成真。

      火车鸣笛一声,继续向前驶去,肯尼斯站起来把书放回了行李箱。

      “这一路上的景色简直是乏味透顶,难怪不管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都认为中部是塞布维尔最无趣的地方。”

      肯尼斯向窗外无尽的荒野、枯树和试图为它们化妆的薄雪望去:“车到中部以后一直都是这样,说老实话,即使雪积得厚些,中部也不会看上去这样单调,只可惜这里的雪量远比不上北方。”

      “刚才到的是哪里,肯?”

      “当然是格鲁米啊。”

      科尔文看着他若有所思:“看来你不仅没去过南方,还不太了解这里……先别说这个,从现在开始别移开视线,然后你就会发现中部究竟是怎样的美丽了。”

      “什么?”

      话音未落,肯尼斯就顺着科尔文的话望向窗外。

      尽管他眼中依然只有化妆不完全的平地,但他的确已经察觉到什么东西正为即将到来的蜕变渲染气氛。

      “看,就是现在————”

      他背后的科尔文极适时地开了口,用温和的声音引出了忽然在窗玻璃上留影的雪原,牵来了穿带点松绿花纹白衣的小丘、纯净无瑕的平原、活力未随绿叶鲜花凋落的树木,甚至还有分外明亮湛蓝的天空。

      他一瞬间以为列车已经进入南方,但理智不容置疑地表明他们依旧在中部,因为南方没有细心去留住雪花。

      “你看,卡特,”科尔文徐徐说着,“中部并不普通,它也有这样美丽的景色,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是被人忽视而已。”

      肯尼斯的目光依旧黏在窗外的景色上。他几乎从未有过出门旅行的资格,因此他眼中的一切都接受他的邀请不离开了。

      “果然说中部无聊的都是十足的蠢人。”肯尼斯终于转过了头。

      “我记得我和瑞秋去卡斯特时乘的就是这辆车,当时也是冬天,我也和你一样在驶过中部时昏昏欲睡。我至今记得就在经过格鲁米的时候,瑞秋忽然要我注意观察窗外,然后,”科尔文笑了笑,“我就得到了和你一样的惊喜。”

      肯尼斯记起科尔文曾告诉过他,桑切斯特宅在十月毁于大火,随后他和瑞秋被迫乘火车回兰瑟斯顿。

      当时正是秋天,他无法想象当时的科尔文是怎样直面了色彩消失、灰暗到来的绝望。

      “看那边,肯,”科尔文指向车窗,把肯尼斯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中部已经有春色了。”

      肯尼斯循声抛去目光,然后他在松枝抽出的少许新芽被列车甩到身后前捕捉到了它。

      “这还只是在中部,今天晚上八点钟到艾文纽,那里是真正的南方。三月到了,南方一定已经是春天了。”

      “这可真好,不像兰瑟斯顿,到这时候春天几乎还没来。”

      肯尼斯转过头,先前的想法已被永远驱逐出头脑,满心只剩下对南方的憧憬与因科尔文而起的放松。

      “现在离下午茶还有一段时间,不过这时候来杯咖啡应该也不错。”

      “而且现在摇铃一定不需要等太多时间。来吧,这时候最容易犯困,我知道你喜欢红茶,但这一次换成咖啡怎么样呢?拿铁怎么样?”

      “确实很不错。”

      蓝瓷咖啡杯捧在手中,肯尼斯找回了自己的一部分:“话说回来,这趟车什么时候到站?”

      “明天上午六点零五分。桑切斯特伯爵一家和格兰蒂一家会来接我们,他们习惯五点钟起床,六点左右来车站正好。”

      “五点钟……我们明天大概也要和他们同一时间起床了,不过他们是延续习惯,我们是回忆过去。”

      “没错没错。”科尔文咽下一口咖啡,他没有说事实上在为进入兰瑟斯顿大学努力的那段时间里他一般到早上五点钟都无法入睡。

      所有事都与他们在兰瑟斯顿东城区时没什么两样:提前开始享用的茶点,东一句西一句的交谈,南方,格林镇,初春的原野,就在眼前的美好时光。

      肯尼斯本就没指望自己能在科尔文看进去书,眼下的结果证实了他的判断。

      晚餐后他本想再和他的恋人伴着夜色说说话,可表针一指向七点半,科尔文就适时地轻轻打断了交谈:“该睡觉了,肯,要不然明天你会没有精神的。”

      “其实我不在五点钟起来也可以……”

      “别爽约,肯,是你说要和伯爵一家、格兰蒂一家同一时间起床的。”科尔文没理会他的反悔,站起身打开行李箱,把他的睡衣递给他,也拿上了自己那件。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放心订一个包厢了。”

      肯尼斯瞥了一眼房间另一侧的床,缓缓再次转向科尔文:“我知道你从不抗拒和我睡一张床的,卡特。”

      “床既然已经在那里了就不能浪费。”科尔文只丢给他一句话,随后开始换睡衣。

      他知道他刚说的那句话毫无逻辑可言,但他实在不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了。

      “你刚让你的恋人感到非常丧气,我亲爱的卡特。”

      肯尼斯一字一顿地挤出话来,一边向外压出字,一边费力地不解开纽扣从上面拽下衬衫。

      门被上了锁照明石在施加过一点无系魔力熄灭了光,月辉被厚厚的天鹅绒缎窗帘挡在窗外,不受它约束的夜色却盖在两个正入眠的年轻人身上,静静注视着他们的呼吸趋于安静,逐渐挪进梦乡。

      至少这一描述对科尔文来说是适用的,因为就在他半睡半醒时,躺在他对面床上的肯尼斯悄悄站起,抖落一身发黑的幽蓝,光脚踩在白橡木地板上向他靠近,最后胜利地翻上了他的床————他知道他习惯在床左边侧身睡。

      他发出的细微的响动无法不被科尔文发觉,他也从未想过让它们不被科尔文发觉。

      “我想我说过,卡特,”科尔文故意让自己不转过去和他说话,“你那张床不能浪费。”

      “你难道不想正对着你的男朋友说话表示诚意吗?”又是放低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尾音也被刻意压下了。

      心脏在静寂中蹦了两次,科尔文终于妥协,向右翻了个身:“我想我必须告诉你,肯……”

      肯尼斯没给他机会,照直稍低下点头,把头埋进他的颈间,在他耳边低声絮语:“答应我,卡特,如果你还爱我的话就别把我赶到另一张床上去睡,你知道到南方以后我们就得有几天不能睡在一起了。”

      “……我的语气听上去很像在赶你过去吗?”

      肯尼斯没有回答,科尔文也认定他根本不打算回答。于是他只有对此报以无奈的一笑,然后拥住他,将双唇凑到他的耳边:

      “晚安,肯。”

      这话出口之后他又听到了那异常的声音。

      晚安吻就明天和早安吻一起补上吧。他暗自希望着。可是到南方之后落下的那些怎么补回来呢?

      不出所料,肯尼斯在五点钟被一个早吻牵出了睡梦。

      这一次他呆了三四秒钟才想起来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样勾住他的脖子回吻,然后一边梳洗一边透过面纱打量着窗外。

      “再过不久我们就到斯卡特了。”早餐时科尔文一直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黄油面包让他的声音含糊不清。

      “没错,卡特,还有五十五分钟。”肯尼斯彻底把礼仪扔到了脑后,边咬三明治边与科尔文交谈,同时还设想着列车到达斯卡特站时科尔文会是怎样的安乐与幸福。

      他至今无法忘记,那天一用过早餐,科尔文就像他二十岁生日前夜那样,开始是偶尔看一眼铜怀表,望向表盘的次数随时间流逝只增不减,到最后甚至不再频繁地开合表盖,转而隔两三分钟就问他一次时间,而且这一次他并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到后来就保持沉默。

      于是他开始一遍遍涂亮科尔文见到桑切斯特伯爵一家和格兰蒂一家时的神情。后来科尔文几乎不到半分钟就要看一次表,他也跟着他抬起了手腕,恰好这时火车开始慢下来,而分针距紧邻刻度十二的那条线只有一步之遥了。

      “斯卡特!斯卡特!”

      科尔文迅速直起身子,盖上帽子和大衣,一把扯下两个行李箱,肯尼斯尽量快地跟着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列车员打开了车门,朦胧中未完全打开睡眼的晨光脚步声、交谈声与欢笑声逐渐密集起来,向车门涌去,又在下车之后私下散开。

      两个年轻人跟随出站的人群向出站口游去,耳边的南方口音和南方人群越来越浓,科尔文只能尽最大努力提取出桑切斯特伯爵一家和格兰蒂一家的身影和声音。

      肯尼斯也扫视着四周,顺带把几个南方人一起收入眼底。

      他在这时看到一个腰身纤细的少女正低头盯着对面,之后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几个人,很显然那是她的父母和姐妹:身高中等的中年男性,较矮的中年女性,以及比她高些,看上去只比她大一点的年轻女人。

      他们家里肯定只有她束腰,而她母亲和她姐妹显然都没有。他当即断定。

      忽然少女抬起了头,左右张望一阵,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忽然朝他们投来了目光————尤其是注意看着科尔文。

      她眨了一下眼,紧接着把自己掰向另一边冲她的家人说话,然后他们的脸上都放出光赖,朝他们热切地摆起手,还一边大声叫喊着。

      肯尼斯只听清他们在叫“卡特”。科尔文则听得比他更清,他们这一家人脸上的光因此染到了他身上。

      他先向着他们迈了一步,之后才意识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告诉他那个不言而喻的事实。

      “走吧,肯,他们就是我和你说的桑切斯特伯爵一家……他们还能认出我,我也一直记得他们!”

      他缓缓出了一口气,声音因激动与刻意压制兴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知道,所以快点走吧。”

      肯尼斯反倒笑起来,拉着科尔文的手大踏步地向着桑切斯特伯爵一家过去。

      肯尼斯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桑切斯特伯爵一家身上。

      他时刻留意着他们拥抱科尔文时的表情,他们对科尔文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每句话背后隐藏的情感与动机,当然最重要的是科尔文见到他们时的一举一动。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科尔文一直笑容不褪,自始至终都与伯爵一家亲切地攀谈着,好像要把这多年来未从与德里夫特公爵一家相处中得到的快乐和幸福一口气全部要回来一样。

      直到他注意到了科尔文看见桑切斯特伯爵的次女伊莲.桑切斯特被束紧的腰肢,他的喜悦才被冲刷下来,理智才得以重回曾被感情占领的领地中。

      长女乔安.格兰蒂已经出嫁,她的丈夫西格蒙德.格兰蒂也只当科尔文是她全家人不姓桑切斯特的亲属,而不是一个年轻男子,所以科尔文像拥抱她母亲般拥抱她自然理所应当。

      可伊莲不同,她毕竟还未出嫁,又已有婚约,像小时候一样与无血缘的同年龄男孩子拥抱并不妥当,科尔文便只与她握手,也全然不为此遗憾。

      “萨西先生也不会高兴看到伊莲这样的。”桑切斯特伯爵夫人补充道,科尔文也是听了这话才想到正式向他介绍他的亲人们:桑切斯特伯爵,桑切斯特伯爵夫人,格兰蒂夫人,伊莲.桑切斯特小姐。

      肯尼斯只与他们逐一握手,但他在问候礼仪上不能得到的亲昵全都在神情和语言上成倍地还了回来。

      是啊,为什么不像科尔文一样认为他们才是科尔文.德里夫特真正的亲人,又为什么不把他们当作自己真正的亲人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德里夫特公爵一家都只是与科尔文有着相同姓氏和血统的陌生人,他为什么要让科尔文把他们当至亲,又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把他们当至亲看待呢?

      “我们走吧,回格林镇去,也让这位普莱什斯先生好好看看可爱的南方。”

      伯爵笑容满面,带着他们去乘地铁,科尔文终于暂时收了疑虑,如果他没有注意到伊莲正穿着高跟鞋向前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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