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08 ...

  •   司南看着他手中的书:“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数学?要知道这本书,没有一定的功底,是看不懂的。”
      鄂升看着他:“你读过?”
      司南摇头:“我小的时候,有个朋友……”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他跟你一样喜欢数学。”他耸耸肩,“遗憾的是,我没有他那么聪明,不能跟他分享这份乐趣。”
      鄂升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你的这个朋友,应该不在了吧。”
      傅沉川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鄂升的姿态逐渐松懈被引向好奇。
      “那不重要,毕竟他对我喜欢的东西也不感兴趣。”司南笑着望向对面的鄂升,“要知道不能够彼此理解,最终就一定会成为彼此的绊脚石。所以像我们这种想要有所追求的人,只能一路减负前行,何必多带负担。”
      “可有些负担,是生来就有的,你甩不掉。”鄂升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仿佛透过司南看见了其他的什么人和事。
      “你是说那些无法选择的环境因素,比如……家庭?”司南试探着开口,目光紧紧盯着鄂升。
      在听到“家庭”二字的时候,鄂升的身体猛地出现了防卫性缩紧,他的眉间满是反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听见司南继续开口道:“可束缚就是束缚,与血缘无关。我在比你还要小很多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小很多?”鄂升的眼里有诧异闪过。
      司南点头:“嗯,大概,八岁左右吧。”
      鄂升挑了挑眉,表情呈现出明显的嘲弄与怀疑:“像你这样一幅精英人士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经历。你不过是想要从我嘴里听一些你想听的东西。”
      司南并未否认,也跟着提起嘴角,露出微笑,但傅沉川知道,那笑并未触及眼底,同样,是满含着嘲讽与讥笑。与鄂升不同的是,鄂升的讥笑是给司南的,而司南,在嘲笑的正是他自己。
      “你没听过那句话么,越是华丽的外表下,有可能藏着见不得光的痈疽。当然,你不必想听我的故事,我没有兴趣为了得到你的几句证词而扒开自己的过去。”
      当你真的经历过痛苦就会明白,那些还能够在旁人面前大声痛哭,字字椎心泣血地诉说的人,通常还没有痛到极处。痛到极处的记忆,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因为太恐怖了,恐怖到连自己都觉得,哪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鄂升的脸上却因为司南的这番话出现了大幅的表情波动,他先是愣愣的看着司南,随后又露出自嘲的笑容:“我相信你。”
      鄂升的这句话,令守在门外的警员和医护人员顿时松了一口气,并惊讶异常。而傅沉川却的面色却渐渐沉下来,他看着微微扬起头望向窗外的司南。明明沐浴在阳光里,明明轮廓温柔可亲,但那金丝边眼镜下面的双眼里,却是永恒的深潭,从没有为什么人而温暖过。
      “我八岁之前,曾以为自己有个全世界最有本事,最值得崇拜的爸爸。那时候同学们都羡慕我,是他们觉得这世道不公平,他们的爸爸妈妈跟我的没法相提并论。然而我也不过快活了八年。现实狠狠地打了我的脸,告诉我这世道的不公平,谁都逃不过。它给过你好,就一定会加倍给你坏,你想逃?呵呵,你逃不开。除了你自己,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指望。然而,你才八岁,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八岁前的美梦,在九岁来临之前,变成了无边的噩梦。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甩开这一切,没有想过要反抗?!可反抗的结果是什么,我懦弱的母亲,永远挡在我和他之间,她求我。”鄂升猛地站起身,瞪大双眼看着司南,门外的医护人员惊的试图推门进去,却被门口的傅沉川拦住。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相信司南可以。
      果然,鄂升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发狂,只是靠着墙壁,大笑起来,仿佛控制不住一般,直到笑出眼泪来:“你知道吗,我妈,那个时常被他打的三天起不来床的女人,她跪下来求我,求我不要反抗。求我跟她一样在这个魔鬼面前屈膝认错。”
      鄂升跌坐在地上:“那时候我就明白,这个噩梦醒不过来,因为血脉的连结,注定一生都无法摆脱。”他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中间,然后抬起头看着司南,“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我想要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我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
      这世上又有多少事是真的可以凭借“对错”来区分的,司南握紧双手,微微皱起眉头,他看着表情怒不可遏又自怜自艾的鄂升忽然心生出庞大的厌恶。就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弱小蜷曲着的自己,无数个黑夜里如同他一样默默地说着对不起,却在心底不听地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对不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于是心生不甘,于是痛恨那些害自己至此的人,进而痛恨全世界。
      他记得尚且年幼的自己心里萌生出的恶意,险些就要压制不住,险些自己就会成为那人期待的恶魔……
      傅沉川看见沉默了片刻的司南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俯视着鄂升,犹如正义的神祇一般的姿态,眼底闪烁的光芒,却格外的寒冷。
      “你可以选择掌控自己的命运,但你没有资格剥夺别人的选择。你生,你死,都是你的事,这与别人关系并不大。所以你问我你有什么错,我告诉你,你错在心甘情愿地屈服于恶意,成为你厌恶的那些人中的一员。你嘲笑他们,但你其实并不比他们优越。”司南看着他,语气充满怜悯,“我八岁时也曾面临这样的选择,我以为我最终选择了恶,但总有一些人站在我背后告诉我,即便不是生来所有,也可以选择善良。我可怜你。”
      鄂升听见他的话,渐渐陷入沉思。却在片刻之后突然跃起,朝着司南扑过去。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是这世界不公平,它不公平!”
      医生护士闻声赶到,将鄂升制服在床上。傅沉川赶忙护着司南,出了病房。
      司南从病房的窗户向内看了最后一眼,只这一眼,他看见了被注射镇定剂后,躺在床上的鄂升,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
      “确定是他么?”傅沉川开着车,打破了从医院出来之后长时间的沉默。他很想问他你还好么,却知道并不会得到答案。此时此刻的司南,更需要的是转移开所有的注意力。
      多年以后,司南才发觉,这样的傅沉川,这是他所需要的。因为他总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空间,并且愿意给,这是现实生活中很多关系中很难做到的。
      司南回过神,没有看他,半晌才开口答道:“他的偏执,已经到了完全自我中心的地步。他曾经最伟大的神是他的父亲,然而在八岁那年,他亲眼看到了神的倒塌。父亲从神变成了魔鬼,他被压在魔爪下无处藏身的时候,以为一贯温柔的母亲会成为他的庇护所。然而,他也目睹了母亲被恶魔毒打。这激发了他内心的反抗意识,他想要保护母亲和自己,但当时的他太小,只能默默挨打,同时形成了严重的心灵创伤。但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希望,就是等到自己足够强大,他会用自己的方法,带母亲摆脱父亲的掌控。”
      “终于有一天,他长大了,他有足够的力量将醉醺醺的父亲推倒在地进行反击。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母亲竟然跪地求饶,求他放过自己的父亲。母亲竟然背叛了和他的同盟,站在了父亲那边。这几乎摧毁了他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于是他认为是世界对自己不公平,而自己能做的反抗是理所应当。一定有一件事情,在案发前刺激了他,让他觉得这是唯一能够重新掌控自己人生的机会。”
      司南顿了顿,继续道:“你觉得当一个人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人生已经失去全部指望的时候,有人给他指明了通往‘光明’的道路,他会不会去走?”
      “那要看是谁了。”傅沉川飞快地接过他的话,司南愣了愣转头望着他,却刚好撞进他看着自己微笑的眼睛里。
      他明明在笑着,但是却第一次笑的不那么欠揍,不那么调侃,宛如久旱初逢的甘霖湖泽,澄澈温润,却能够包容万物地将人承托起来,那是希望,是方向,是陪伴,是给你我的肩膀,哪怕你用利剑刺穿它,它也仍旧不会逃的愚蠢依靠。愚蠢到,融化心脏的可靠。
      司南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头,望向窗外,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以及渐渐升温的脸。
      傅沉川也不追问,对眼前这位,总归急不得。他掏出笨翻盖,拨通了电话:“猴子,准备再审一次夏建国和邬方允,我们马上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