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碧落天》晚长空

1、逃离

　　凤瑶拉了穆家的手，趁着夜色，悄悄的出了寨子。寨子里的人习惯早睡，等到满天星光的时候，大约除了蛙叫蝉鸣，就再也听不见别的动静。

　　凤瑶光着脚丫惦着脚，小心翼翼的从寨子里穿过，又往西边走了快半里路，差不多快进山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凤瑶，你这大半夜的跑出来干啥？这黑灯瞎火的，你也不怕山里跑出来野兽。”穆家的语气里有点埋怨，这时间不睡觉，要是让阿爹知道，不得被打残了才怪。

　　凤瑶回头看了看穆家，轻声说：“穆家哥哥，凤瑶是跟你告别的。”

　　“啥？你要去哪？”

　　凤瑶深深的吸了口气，认真的说：“乌图赞告诉我，阿姊有消息了。”

　　凤瑶是孤儿，从她记事起，她就和阿竹生活在一起，凤瑶叫着她阿姊，但更像她的娘亲，可是在凤瑶十一岁的那年，阿竹带着她来到了苗疆，把她交给了这个偏远寨子里的祖婆，不留一言，就再也不见。

　　起初，凤瑶也曾怨过，但后来也就慢慢明白过来了，阿姊定是有什么不能言说的苦衷，才会将她抛弃在这里。

　　如今，能再听到阿姊的消息，凤瑶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大约，除了想要再见到阿姊外，更想问问她，当初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苦衷呢。

　　穆家并不能理解凤瑶现在的心情，他只知道，乌图赞绝对不怀好意。

　　“凤瑶...”穆家着急了起来，“凤瑶，那乌图赞不是什么好人，他说的话怎么可以信？”

　　凤瑶听到穆家这样说，心里一暖，继而甜甜一笑，但还是坚定的说道：“穆家哥哥，乌图赞是怎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凤瑶也不是傻瓜。其实，乌图赞会来同我讲这事，本来就是祖婆的意思，寨子，终归是容不下我的。”

　　眼前的少年，如清风朗月，只有纯粹而干净的眼神。可是哥哥呀，这个世界哪能如你所想的那般美好。

　　凤瑶用手指了指眼前漆黑的世界，那里是寨子所在的方向，“穆家哥哥，凤瑶要走了，以前在这里的时候，你总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所以我真的很想对你说，这个地方，绝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言尽于此，好好保重。”

　　没有花太多的时间道别，凤瑶飞快的爬上路旁的一颗大树上，取下了一早藏在里面的行李，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快就失去了身影。

　　的确，事情从来就没有穆家想的那样简单。

　　西南蛮疆之地，地处偏远封闭，易守难攻，共三十六属，均归柴家蛮王管辖。其下，则是在苗疆屹立数千年不倒的五仙教。

　　穆家与凤瑶所在的寨子叫岱螺寨，面积不大，但临江而筑，离苗都也近，不过数日的路程。就在几年前，蛮王将岱螺寨和附近数个寨子一起划归到了自己第七子的头上。

　　按照苗疆数千年来的规矩，寨子里以寨主为首，而祖婆则代表的是五仙教的意志。

　　当年，阿竹将凤瑶交给了祖婆后，凤瑶不吃不喝三天，每日只缩在墙角默默垂泪不语，若不是穆家因好奇过来陪伴她，哄着她，大约这世上就少了一位叫凤瑶的女子吧。不过这也只是凤瑶单纯的埋怨罢了，要死要活的终归不太好，虽说祖婆对凤瑶并不算好，不过给吃给喝，也没饿死了她。但凤瑶不知道的是，这一位祖婆，本就是为凤瑶而来。

　　时间已经到了近丑时，五毒教圣女座下四灵使之一的鄢陵来了。

　　岱螺寨刑堂，寨主穆卜侍立一旁，祖婆埋头跪在堂下，沉默不语。

　　“司沅，你可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鄢陵斜依在太师椅上，艳紫色的贴身苗衣衬得她的身段格外的妖娆，一头乌黑的长发几乎垂到地上，艳丽无双，但她的周身，却只散发出阵阵浸人的寒意。

　　“司沅，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可以逃脱罪责，圣女命我前来带走凤瑶，这是岱螺寨无限的荣光，是我苗家女子求之不得的机会，你却让她走了？若圣女知道，她亲自选定的侍女竟然无法到她面前，她的怒火，该由谁来承担？”

　　鄢陵的声调渐渐拔高，空旷的殿内回荡着她不加掩饰的怒意，惊得一旁的穆普冷汗直流，干脆地扑倒在鄢陵的脚下，高呼道：“圣女恕罪，灵使恕罪！属下已经派人去追，定不会让她逃掉的。”

　　鄢陵皱着眉头看了穆卜一眼，将自己的脚尖稍稍往回收了一些，就不再理会他，眼睛只看向依然沉默的祖婆司沅。

　　她只等着司沅的交代。

　　细长飞扬的眉眼微蹙在一起，纤长的手指勾起一缕发丝轻轻的打着转，手上的银环叮咚作响，显得她愈加不耐烦。

　　约是知道这样子逃避没有意义，司沅终于抬起头，沙哑着嗓子说：“那你就杀了我吧。”

　　鄢陵的手指蓦的停了下来，她站起来冲着脚边的穆卜大喊一声：“滚出去！”

　　等穆卜惊惶退下，整个刑堂就只剩下她们二人时，她才缓缓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她：“司沅，你当真没什么对我说的？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命，那送走凤瑶的穆家？替你传递消息的乌图赞，或者这整个岱螺寨？你好好想一想吧。”

　　司沅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鄢陵，阿竹现在生死未卜，我做过得事我不会否认，圣女是何等人物我自然清楚，用我这条老命来抵足矣。”司沅叹口气再道:"鄢陵，现在，只有凤瑶才能救阿竹，终究她也曾经养育过你，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你的娘亲。”

　　片刻，鄢陵仰头大笑“哈哈哈…”前尘过往那么多事，终究还是终结在这一句话里。以前的她是被阿竹收养的孤女，视她如母，却从来不被她放在眼里，而如今的鄢陵，是五仙教高高在上的灵使。若没有凤瑶的存在，她也许不会如此的痛苦，可她太过明白，阿竹对凤瑶是不同的，这种不同让她嫉妒得快要发狂，曾经有多仰慕她，现在就有多恨她。

　　鄢陵从她的身边走过，喃喃道：“司沅。你说得对，阿竹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娘亲，所以，无所谓，我已经不在意了。”

　　她轻轻挥了挥衣袖，袖子里飞射出一条长不过寸许的翠青色小蛇，落地则化为一条碗口粗大蛇。大蛇丝丝吐着信子，缓缓游走到司沅身边缠了上去。

　　“青竹大人，交给你了。”鄢陵低头弯腰对着青竹行了礼，然后推开门，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司沅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她的身体里飞出一只乌黑的蛊虫，浑身都是乌黑的血液，看上去也是受伤颇重，转眼就被一旁的青竹一口吞下。

　　司沅终归是赌对了，她赌对了鄢陵对阿竹的感情，用她自己和穆卜的一条命，让放过了凤瑶，也放过了寨子。

　　可到底是为了阿竹，还是想着终有一天，要亲自将凤瑶踩在脚下，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