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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下堂妇 ...

  •   林芷还是低估了沈荇对于宋妈妈的重要程度,他从厅上出来,才绕过两个拐角,宋妈妈见四下无人,就将林芷的计划悄声对沈荇说了。

      “妈妈不会以为她还是那个吃了哑巴亏不敢作声的林家娇女吧?”沈荇摇头笑道,“我也不用家去,就在此地稍等片刻,就进去陪她演戏。”

      他说是在此地等,自然也不能站在这边路口,随意往两房间的夹道里避了避。

      宋妈妈也觉得好笑,叹道:“论理我这老婆子不该多嘴,只是她明显又不是前面那个人,郎君到底是想假戏真作,还是别有用心?”

      沈荇侧首想了想她腰窝上自己亲手绘的桃花,突然有点热血沸腾,“她就是真的,兴许是离魂症,也说不定之前是隐藏的太好了。”

      “至于别有用心……我就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沈荇所立之处,可以瞧外面游廊经过的行人,他脸色微变,向宋妈妈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宋妈妈将人带回来,竟是与玛瑙一同来的几个小丫环之一,名字叫做桂香的。

      “二门上接到林公子家仆递来的一封信,说得十万火急要给林娘子的,奴婢左思右想,还是赶着来报。”桂香说话倒也清楚伶俐,将是谁传过来,林公子家仆姓名外貌都说的一清二楚。

      沈荇倒是知道林椹那几个亲随的模样,知她说的不假,随手接过宋妈妈转呈的信函,见上面浅青色火漆封固,没有用印钤记而是个拇指的纹路,阳光下清晰可辨。

      他微微有些诧异,寻常人家连寄信也少,更少用火漆封缄,多半是米浆面汤调的浆糊,官府则是使用朱红色的火漆,林府书信往来常用棕红色,浅青色他还是从一次见到。

      私拆旁人书信是失礼之举,这种时候莫名其妙递来的一封信,令沈荇立即生了警觉。

      “你今天没看到林椹?”沈荇这是陈述句,也是向宋妈妈求问。

      得到她否定的回答后,沈荇深吸一口气,屏息撕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洒金笺,上面是林椹潦草的笔迹,内容十分要命。

      “我被歹徒胁持,你独身来湖州城西门外三十里的杏子林中赎我,务必来救,不要报官,他们会要我的命。”

      不写拿钱,那就是要林芷这个人去换林椹了。

      沈荇微哂,林芷这般脑子里东西多行动力又弱的小娘子,让她甩掉所有仆妇孤身出城,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可是林椹……他只觉得半边脑袋都是疼的,这位小叔叔虽然对他有气,可也是林老夫人的掌珠,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真是要命。

      “我们兵分两路,妈妈你去求老夫人务必救她,我赴这个约。”沈荇笑的高深莫测。

      宋妈妈知道他的本事,倒也不担心,答应了一声,带着桂香急忙往后院赶。

      .

      外院厅上死寂一片,湖州府尹赵谟的山羊胡子都微微有点颤抖,连声说道:“这又何苦……这又何苦……”

      女人传统招数一哭二闹三上吊,林芷算是深谙此道精髓,她进厅之前就与玛瑙约好了时机,玛瑙抱住她时才作无意状把簪子甩出去。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般,若不是被侍女抱住了腰,只怕当场都要哭倒。

      厅上都是湖州城有头脸的人物,岂能看着她当场寻死?纷纷将枪口对准傅季晟。

      “傅先生连问都不问令侄,就执意包庇,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妇道人家伤了颜面,一时想不开寻死也属寻常。只是傅先生不让你那正在沐浴斋戒的贤侄过来解释,明天有何颜面再到沈宅娶新妇啊?”

      “正是,傅兄还是尽早唤贤侄来自证清白,不然这林娘子眼错不见再寻了短见,可就罪过了。”

      众说纷纭,傅季晟也不好发作,只得沉声向旁边候着的长随道:“去请冷月过来。”

      “且慢。”林芷明明依在婢女肩头哭得泪人也似,此刻倒不松懈,“傅先生方才说傅公子就在左近驿馆焚香斋戒,但不知此去驿馆,往返需要多久?”

      湖州城最大的驿馆就在此地不远,傅家选做了接亲行礼的所在,快马盏茶时分可以往返。

      傅季晟就知道此女并不是朵娇弱小白花,沉声道:“怎么,林娘子还怕造假么?”

      林芷泣道:“盏茶时分若是傅公子不到,那就是傅先生有意为难妾了……因这些微末小事令举座不欢,妾深感愧疚。”

      傅季晟还想说话,玛瑙一声冷笑,道:“傅公子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流云百蝠纹样缭绫圆领袍,右胁下有簪子刺破的一个小孔,身上也该有同样位置的伤痕……这件袍子傅公子昨天也穿过,可别说没这件衣裳。”

      林娘子是苦主,有些话不方便说,自然是机灵的婢女代劳,傅季晟还想反驳,玛瑙又道:“林娘子正向傅公子见礼,不料傅公子突然抓伤了她的额头,宋妈妈情急之下以簪刺他胁肋,逼他退却,此事奴婢亲眼所见,傅先生有意护庇傅公子,我们妇道人家也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王法管不管这事。”

      律法里当然没有对这种案件有明确的处分条例,要严惩傅冷月,只有林芷一死,然后以□□未遂致人死亡罪处置。

      这个念头在场人人都想到了,众目睽睽,总也不能看着林芷寻死。

      “胡闹!”

      一声妇人的喝斥声,发自院里,响彻云霄。

      厅上众人多半悚然一惊,以为是自家那只母老虎前来搅局,不料几位仆妇婢女簇拥着两名中年美妇过来,有人识得那面若严霜的,便是沈荇的嫡母钟氏,凄然低叹的,却是沈蓉的母亲,大房尹氏。

      沈老夫人虽然没有出现,也算是两房的主母出面,众人都如释重负,毕竟林娘子年纪尚幼,不管此事如何处理,结果又如何,一帮大老爷们看着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受委屈,总归是不妥。

      众人纷纷见礼,半晌重又分宾主落座,这时节林芷已经乖巧地避在一隅,阳光照不到她那边,越衬得体态娇弱,温柔可怜。

      “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惊扰各位大人清净,林娘子真是糊涂。”钟氏又重提话头,她是沈荇嫡母,尹氏毕竟隔了一重,又有沈蓉这关系在,这些话原只有钟氏说了才体面。

      只是寻常家大人过来,不过是象征性地批判几句,接着便要撕掳眼前这事。今天钟氏的话锋可有点不对头,她舌绽莲花,将林芷批得一无是处,完全按照七出量刑。

      恶疾、无子、口舌、妒忌、不事舅姑,若不是另外两条说了还需要举些实证,林芷活脱脱就是下堂妇的标准范本,七出之罪犯尽。

      “等十二郎回来,令他休了你!”钟氏的总结发言,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林芷点点头,低眉道:“是。”

      她心里乐开了花,要是沈荇在现场,她都想挑唆几句,按着他写休书。

      众人纷纷劝解,赵府尹说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尹氏说林芷原是林氏掌珠,受不得委屈原也正常,连傅季晟都为表大度,说林芷毕竟年少气盛,不必苛责。

      玛瑙也觉得发愁,她惦记着宋妈妈不来,又发愁秋霜冬雪两人到外院寻林公子时若是说不明白,可就坑死了人。

      “孽障,这么多叔伯前辈替你开解,还无半点惭愧之心吗?跪下!”钟氏看起来是要借机按着沈荇休妻,她的表情看似痛苦不忍,又压抑了万般无奈。

      林芷并不想领“孽障”这两个字,毕竟有捡钱没有捡骂的,奈何在场众人目光如矩,全都照向了她。

      赵谟看起来似乎还想劝解一二,孰料林芷并没有听话下跪,而是轻轻推开搀扶她的婢女,坦然从角落里,走到了花厅正中。

      此地阳光甚好,人人都能看到她额头上三道血痕,又满面泪痕,不由得心中都是一紧,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对绝色美人落难的疼惜瞬间就在胸臆间弥漫开。

      林芷目光凄然望向众人,似回应又似哀求,她并没有如钟氏命令下跪,而是向着众人低眉颌首屈膝道了万福。

      “妾本薄命儿,原也无福侍奉沈家郎君,婆母所言极是,儿不敢犟嘴。”

      她这句话似乎是对钟氏说,然而她没看钟氏一眼,是对着在场各位有头脸的人物说。

      钟氏不分青红皂白斥责林芷,又要命沈荇休妻,实在是违背世家大族的作风。

      这么娇怯怯、俏生生的儿媳妇既有重疾在身,将她远远送到庄子上,过两年再报个病亡,岂不大家体面?

      林家书香门第,想来也不会忍受一个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倒不如一条绳子痛快了。

      这些道理众人心知肚明,可是看林芷这般绝色的容颜,窈窕的身形,谁又忍心弹她一指甲?心思活泛的已经想着沈家若是当真休妻,自己应当如何结交林椹,能不能趁虚而入,把下堂妇林芷讨回家去。

      “妾今日原也存了死志,倒也不必辛苦母亲并沈郎君多费笔墨。小叔正好也在,请他将妾烧成一捧飞灰,扬到太湖里去,也不必玷辱沈家门楣。”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挫骨扬灰这是得有多大仇?林芷看着温柔沉静,这般安排自己身后事,当真是对沈家恨绝。

      众人都有些不忍,郭荻轻咳一声,道:“林小娘子不必如此,一时挫折算得了什么?往前看,日子还长着呢。”

      “妾原本只是想拿命换个清白,也让我家大娘知道苦命的十五妹妹会嫁个什么畜生。”

      她前头铺垫了不少,此刻骂起傅冷月当真不留情面,角度又是站在自己将嫁的小姑子身上,拿命示警可能只是说说,能站出来这份胆色可当真了得。

      郭荻觑着傅季晟脸色黑如锅底,悄声向旁边的人道:“我家阿鸿若是许了这样的夫婿,老夫现在就要打断那畜生的狗腿。”

      林芷听他给自己垫话,幽幽一声长叹,“我家阿爷与大爷、二爷都不在家,若妾缄口不言,生生教这畜生祸祸了十五娘,将来天长地阔,有何颜面在沈家自处?”

      她这句话可厉害了,是拿着沈蓉与傅冷月的婚事,逼傅冷月低头——毕竟这件传出去,只怕傅太守都要被言官参上一本,罪名是“家风不谨,纵子行凶”。

      傅季晟反倒冷静下来了,眼前这小娘子当真是妙不可言,他突然好奇她要是知道自己拿命直谏的沈蓉正是害她的主谋之一,不知道是会哭得水淹三军,还是怒发冲冠不装模作样了。

      思路跑偏了的傅季晟心中突然一动——她若是被沈家休弃,他是不是可以把她娶回去?毕竟妻子死了也快有五年多了。

      鳏夫与下堂妇,正是一双两好。

      林芷并不知道自己这个马上就要获得的新身份“沈家下堂妇”行情有多好,珠泪滚滚而落,送上了最后一击,“妾言尽于此,现在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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