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绕孤城》Riveress

4、行所当行止当止（一）

　　说是有线索的时候再去寻他，可是线索还没出现，林青迟就在野外被谢孤城逮到了。

　　自他们奉仙楼一别，已有近月，林青迟还是过着吹吹口哨自得其乐、懒懒散散打怪升级的日子。这日，他一剑刺死了一只意欲行凶的兽妖，安抚并目送走受惊的路人，然后取出兽妖的妖丹捏碎，正吸收着这兽妖的妖力，突然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

　　他手吓得一抖，还有些未吸尽的妖力就消散了。一回头，是谢孤城。
　　谢孤城今天穿得随意些，许是因为在外行走，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衣裳，配他现在又冷又臭的脸色正正好。

　　谢孤城开口道：“可以吸食妖力……你是仙是妖？”
　　林青迟无语问苍天，怎么偏偏就被他看见了呢？
　　他笑了笑，开口说：“仙长第一面见我时，肯定查过我虚实，知我是仙。是仙还是妖，总不会看错吧？”
　　也是，从未听说灵力不高的妖还能伪装成仙者的。
　　谢孤城又问：“你是妖物飞升成仙？我也从未听说，妖成仙后也能继续吸食妖力。”
　　林青迟觉得自己真是点背，他百年来一直孤身上路，就是怕真身被人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仍笑着说：“仙长也不是第一天做神仙了，这基础知识怎么这么差，难道飞升后没有好好精进仙界课业？”
　　谢孤城当然不会回答这揶揄之语，仍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用冷淡的眼神继续逼问他，决不允许他糊弄过去。

　　好罢，眼看不交代是不太可能了。
　　他清清嗓子，说：“为仙者仍能吸食妖力精进修为的，只有一种，就是上古妖兽几族。上古妖兽在千万年前就已位列仙班，乃实打实的仙胎不假。”
　　其实不仅是妖力，妖魔鬼怪的修为皆可为这几族所用，但这种方法不算太优雅，登不上台面。高贵的仙者怎么可以吸食妖魔鬼怪的修为呢？因此用的人也很少。这要是扯远了，就要扯到天界那又臭又长的鄙视链了。
　　他以为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哪想到谢孤城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见他波澜不惊地开口：“我竟看不透你真身。你真身是什么？”

　　林青迟嘴角抽了几抽。怎么的，连老底都要问了！给不给人活路了！
　　他想绕开这个话题，便开口说：“仙长怎的如此好奇？不如仙长问我一句，我也问仙长一句？”
　　谢孤城居然轻轻一点头，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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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迟气得把手猛一甩，甩开谢孤城，坐到路边的石台上，吹鼻子瞪眼地说：“好了！告诉你就是了！是龙！是龙！！！”他又警惕地看一眼谢孤城：“你不会还要看我现出真身验一验真假吧？这不行，真的不行，辱龙了。”
　　谢孤城冷淡的表情这才有些松动，甚至仿佛还可以看见他眉目间含着几分笑意。
　　他道：“那也不必了。”

　　林青迟越想越气，一下从石台上跳起，几步逼近谢孤城，道：“仙长问完了？那轮到我了，三个问题，可不能说谎。第一个：仙长不在天界享福，为何来这人间？”
　　他这问题一上来就直接粗暴，谢孤城挑了挑眉，说：“两个。你只有两个问题。”
　　竟是他那句“不必了”也算一个！
　　谢孤城缓了一秒，表情又恢复平静无波，他道：“我在天界既无官职，也无事务，便来这人间蹉跎岁月。”
　　林青迟窒了一窒。这回答感觉似真似假，说起来通顺，想一想又其实什么也没有说。为仙自有漫长岁月，可是如果没有官职，没有仙务，没有家人朋友，这漫长岁月又该如何度过？但以他的神力又为何没有官职？没有官职就算了，为何没有别的朋友？
　　他不敢再细问，怕是要问到人家的私事，太不礼貌。

　　他又问：“仙长为何戴着八目珊瑚？”
　　第二个问题也是意料之中的难缠。不过这次谢孤城的回答看起来还算比较坦诚，他回答说：“我灵力难控，在能自控之前，就自己寻了八目珊瑚戴上。”

　　林青迟得到了相对满意的回答，也不打算问得太细。于是他老老实实退后拉开了与谢孤城过近的“逼问距离”。
　　谢孤城见误解已解，便道：“如此，不打扰仙者提升修为了。”
　　林青迟被他“提升修为”四个字戳得体无完肤，怎么想怎么觉得他有点故意。他又转念一想，既然谢孤城已经知道他的秘密，那他还坚持孤身一人斩妖除魔做什么？何况谢孤城就算神力受控，也远远强他太多，为何不干脆让他抱一抱大腿？“赖着他”三个字瞬间占据了林青迟的理智。

　　他三步并两步追上谢孤城，与他并肩而走，歪着头看着他，开口套近乎说：“孤城兄，我们皆在大宁斩妖除魔，即是殊途同归，为何不暂时作个伴？”
　　谢孤城瞥他一眼，道：“我从不与人作伴。”
　　林青迟早知他不会这么容易答应，不依不挠地说：“孤城兄忘了精怪化魔之事？这可不是小事，万一发作，我无法及时寻到孤城兄帮忙，那受害者可能要多不少呢！”
　　谢孤城不为所动，道：“我就住城北茂林馆，不会寻不到。”
　　林青迟见状，干脆解下腰间配剑，塞到谢孤城手里，说：“这仙剑可是得靠孤城兄……”
　　话音未落，只见白色荧光瞬间充满剑鞘，剑身猛地出鞘，直直往城内的方向飞去！

　　糟了！奉京……！

　　奉京的财神庙，坐落在人来人往的西市大街。财神庙硬生生在寸土寸金的西市开辟出了这一片土地。此处往来商贾众多，人员混杂，向来是王城内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林青迟和谢孤城急急赶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副门庭若市的样子，好似并无任何异常。
　　他二人凝重地对视一眼，一起迈步往里面走。

　　此财神庙财大气粗，香火旺盛，乃一座大院，院内建有东西北三大主殿，分别是赐福殿、三霄殿和财神殿，财神主殿供奉主管财源的财神赵公明。林青迟四处走动看了看，啧啧称奇。这供奉得也太杂了些，不仅北殿供奉主财神，东西两殿还有些不认得的雕像，院正中也摆着一尊大腹便便的弥勒佛。可以说是个各路财神大混合也不为过。

　　谢孤城突然道：“仙友，怎么称呼？”
　　林青迟回答说：“鄙人端方。”只有凡人有姓，生来为仙自然只有名无姓。
　　谢孤城说：“端方仙者，烦请你把这里的人请出去。”
　　林青迟点点头，掏出乾坤袋，从里面取出3个玉面人偶，他吹了一声口哨，人偶就化作三个活灵活现的妙龄女子，着轻纱盘云髻，面容俏丽。三个人偶冲林青迟微一点头，带头者就开始翩翩起舞，另两人一人弹胡琴一人撒花瓣，边舞边一路往外，立刻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不多时，原本热闹的财神庙，就变得安安静静。

　　林青迟满意地揉了下鼻子，回头就看见谢孤城直直看着他。
　　他说：“看我干嘛？我们做龙的，别的不说，就是宝贝多。”
　　谢孤城一挥手，在整个院中下了一个结界，将他二人和弥勒佛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林青迟问：“为何是它？”
　　谢孤城简短地说：“大宁现今的皇帝亲道疏佛。”
　　林青迟不禁在心里赞他一声心思细腻。商人最是懂得见风使舵，又怎会上赶着讨权贵的龃龉？因此这尊弥勒佛必不是一开始就在这的。只见谢孤城右手幻化出一把通身雪白的仙剑，抬手一挥，弥勒佛被切成两半，露出里面黑乎乎的一团雾气。

　　好利落的剑法！林青迟忍不住又叫了声好。

　　这团黑雾缓缓站起，露出修长分明的四肢头颅。这魔气虽无体，却有着人形……分明是一只心魔！

　　这心魔也拿着一把剑，突然动身，迅速挥剑向谢孤城砍来！
　　“孤城，快躲！”林青迟疾呼出声，但谢孤城动作更快，已经闪身避开了这一剑，他也执剑迎面而上，和黑影缠斗在一起。然而刺中的几剑都化作黑雾散开，复又聚在一起。
　　林青迟忙上前帮忙，边打边说：“这样下去不行，心魔没有实体，本体不死则不灭。”
　　言语间，心魔又猛地一跃而起，双手握剑，一刺而下。谢孤城挡下这一击，问：“如何破解？”
　　林青迟说：“我们放他走！心魔肯定是被本体藏在这里，现在藏身阵法被你打破，它会下意识寻找本体。”
　　谢孤城不疑有他，一边和心魔打斗，一边悄悄在结界顶上开了个洞，心魔见状，使出奋力一击，为自己争取了一秒的缓冲，随即又化作一团黑雾逃脱。

　　这心魔的速度好快，林青迟和谢孤城一路御风追赶，竟直直追出了几百里去。林青迟有些暗暗叫苦，折腾了这么久，飞得磕磕绊绊，在他快没气儿的时候，心魔终于一头扎进了一处山洞。谢孤城照例先在洞口设了结界。
　　林青迟等了一会儿，见洞里并无动静，环顾四周，洞口外竟是一片坟场，到处都是立起的墓碑。
　　他问：“这是什么地方，可有何特别之处？为何会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建坟场？”
　　谢孤城皱了皱眉，说：“这里是邯都。”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远处就是战场，宁元两国交峰的前阵。”

　　战场每天死伤者众，浊气最重，按理说是妖魔天然的进食胜地，但战场阳气也很重，一般的妖邪反而不容易招惹此处。但这也仅限一般的妖邪，根本挡不住有些道行的妖魔鬼怪。方才那只心魔身手矫健，身法敏捷，不说仙术，但一手剑术使得和他二人不相上下。

　　如果本体在里面，凭他这快耗尽的灵力和谢孤城受限的神力，能打得过吗？

　　谢孤城道：“进去会会。”竟是径直走了进去。林青迟只好快步跟上。

　　此处原来是一个天然的钟乳石洞，洞口狭窄，洞内开阔，走到一半甚至有溪瀑从顶上落下。林青迟催动灵力，燃起两个火球，为二人照明。
　　走到深处，果然看见那团人形的黑雾。它悠悠地坐在一处石台上，好似是在等他们。
　　林青迟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本体不在这里。
　　他啧一声，道：“麻烦了。这不会是战场的怨灵汇聚成的心魔吧？”外面就是坟场，千万条怨灵若是聚集在一起，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不对，那它为何知道藏匿在奉京？无论哪一种可能，总有哪里说不通。

　　谢孤城二话不说，提剑就和心魔打上了。林青迟见他的剑上扬起寒霜冰雪之气，一剑刺去，心魔躲避不及，被剑堪堪刺中肩膀，果然，被刺中的部分被冰霜冻住，碎裂落下。肩膀处出现了一个缺口。
　　好简单粗暴的神力压制……
　　不过心魔马上变得聪明了起来，从正面交锋变为灵活战术，竟是再也没有刺中第二剑。
　　林青迟大叫：“孤城兄！你这样不行的，他这是想耗光你的神力！”
　　谢孤城有些不快，哪想到这心魔竟是这样难缠，但未到绝境，绝不可解下八目珊瑚。
　　林青迟说：“不如我们先行离开，将它关在这洞里，等搞清来龙去脉，找到本体，这心魔自然就好处理了。”
　　谢孤城“嗯”了一声，想收剑抽身而走，哪想心魔见状，竟直接缠了上来！

　　这是不想让他们走了？！
　　林青迟气急。灵力会耗尽，心魔可不会累。这是想和他们玩到天荒地老？
　　林青迟说：“偏偏我的混元鼎用完了……”

　　话音刚落，有一个物件“嗖”地一声飞进洞内，林青迟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定睛一看，竟是一枚混元鼎！
　　他赶紧催动混元鼎，大喊：“锁！”混元鼎应声变大，猛地将这心魔罩住！
　　林青迟将鼎收回手里，皱眉转身看向来人。

　　一袭青衫从黑暗中走出，他不慌不忙摇着一把折扇。只见来人道：“好久不见。”
　　来人竟是闻平野。
　　他走近林青迟身侧，一手放在林青迟的肩膀上，贴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阿迟。”

　　林青迟瞬间吓得魂飞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