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记》睍睆黄鸟

44、叔由辛蕊叁

　　“那里那里，来者皆是贵客，公子请上府内歇息，我看公子身子不适，鄙人这就为你请医大夫。”
　　“屈公厚情，叔由不胜受恩惶恐”。
　　入座歇息后，屈父为叔由请的医大夫也来到了撷华居，稍待把脉问切之下，得了方子，叔由的一众侍从方才安下心来。
　　那屈公着实是敦厚笃善之人，叔由及一众侍从都被他安排在撷华居住下，一连将养了几日，叔由方感身子好了大半。
　　“公子，您觉得屈家小姐何如？”虞澄为他上茶后随口打趣。
　　叔由瞪了他一眼，便吓得虞澄吐舌讨饶。
　　“不可在人后随意妄言”，叔由警告他。
　　虞澄苦笑道，“公子您可别这样说，那位屈小姐是真的好呢，她日日探望您，亲自为您煲汤煎药，您自己说说，她为何要这样？”
　　“……”
　　这位屈家小姐名为屈嬅，字辛蕊，年已及笄，生的动人，也弹得一手好琴，为了方便她，屈父还为她寻了一柄梨木五弦琴。
　　这撷华居是屈氏的庄园，屈父只她一女，平日遂疼爱不已。叔由知道，如今他虽为徐国公子，实则一无所有，着实配不上她。
　　“嬴公子今日可好些了？”
　　在叔由与虞澄说话间，辛蕊又前来看望他。
　　“多谢屈小姐关切，在下好多了”，叔由回答。
　　在他们说话间，虞澄识趣的退了出去。
　　叔由默不作声，不敢看她的眼睛。
　　“公子称呼我为辛蕊吧？”
　　“嗯”
　　“那我称呼你为叔由可好？”
　　看着她灵澈的目光，就像深山中的甘泉，纯澈干净，可是，这个时候的叔由，着实不配。
　　“辛蕊，这些天多谢你们的照顾，我……我不会在府上停留多久的，我会很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留下来不好吗？”
　　“对不起……”他的确不能。
　　叔由的身上背负重责，国家复兴的希望，族人重振的希望，他不能留在撷华居，他的人生不能就在这淮水边上碌碌渡过。
　　哪怕，他会为了复国而终身潦倒，哪怕，未来他会受到万事磨砺，他也没有选择，这是他的责任。
　　所以，哪怕是这样的缘分，这样动人的女子，他也没办法选择留下来，况且，徐国仍然在追杀他们。
　　辛蕊置气离开了客房，叔由看着她离去，那一袭白衣飘襟，却不能追上去挽留。
　　屈父邀请他去前厅喝茶，这撷华居的前厅是架在面向淮水边上的，木质的楼阁加上彩色厚重的漆，让这个庄园朴实而有华。
　　下人呈上一盏西湖龙井，叔由紧忙道谢行礼。
　　那屈公见叔由谦敏有礼，说话稳重得体，遂欣喜不已，心下也同情他的遭遇。
　　“鄙人知道，嬴公子身有抱负，瞧不上小女，可是我自己的女儿我清楚，她心上有你，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将整个撷华居都过继给你，可好？”
　　“不不……屈公厚爱……在下并无”，叔由震撼不已。
　　“老爷！淮水边卫国追兵来了……很快就会寻到咱们这芦苇丛里来的！”管家急切的上前说着，不住用衣袖揩脸上的冷汗。
　　叔由不禁冷颤大骇，面色铁青，只一言不发。
　　“嬴公子……你……你带小女离开吧！”屈公虽知道从一开始收留他就是给自己招来了祸患。
　　虞澄立马带刀互送叔由离开，临行辛蕊握着屈父的手悲戚不已，屈父只安慰她些许，便催促她随叔由一起离开。
　　“爹爹……爹爹”，辛蕊舍不得他不住的哭泣。
　　“快走！这里爹爹会打理的”，屈父的眼眶半含泪珠儿，紧忙将她推开。
　　“嬴公子，请你善待我的女儿……”屈父用衣袖沾襟，恳切的对叔由托付道。
　　看着屈父与辛蕊难舍难分的表情，叔由心下很是过意不去，只得好言劝慰屈父。
　　连夜离开了撷华居，一行人躲过追兵，进入楚国的一个小城入住歇息。
　　为屈家带来无妄之灾，叔由的确心下愧疚不已，辛蕊对自己至诚，他既感动又难过。
　　客栈面向淮水，在青青柳树下，辛蕊静默抚琴，面色悲戚，信手拂弦，温柔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
　　“余幼时，爹爹以我擅操琴，为我多方寻得这柄梨木五弦琴，又寻高人为我指教，爹爹那么疼爱我……”
　　叔由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毕竟是自己害她一家如此的。
　　“我……以后我会带你回去的”。
　　叔由取下随身携带的素白雕花玉佩给她，他真的已经身无长物了，只有这一件贵重的东西。
　　“诗中云，‘赠之以琼珮，匪报也，永以为和也’，你可愿？”叔由真心向她说着，他愿意带着她，并非为了补偿，只是真的愿意。
　　叔由至今都记得，她一袭轻衣，目光清澈，只那一眼就像从楚诗里走出来到仙女，静美动人。
　　她只是笑着，于叔由来说，有真切，有虚幻，叔由多想抱着她，抓着她，因为他真的已经不能离开她了。
　　如果说，他们的相遇，为叔由低谷的人生带来了一抹亮丽的色彩，让叔由心下感动，那么对辛蕊又何尝不是呢。
　　她虽不是生在世家贵胄，但撷华居也是一方富贵之家，从小父亲便疼爱她，她自幼便在淮水边玩耍，她在深深的芦苇泽里追着白鹅，她在木质雕漆的木楼上弹琴复长啸。
　　她本来可以安乐一生，无忧无虑的。只因那一眼所见到人，她便用尽了所有的勇气。那个人长得真好看，话语不多，可是目光真挚，遭遇凄楚，可是心有抱负，哪怕他的未来不会坦途，但她愿意跟着他。
　　她愿意为做他付出所有，亲自照顾他，为他煲汤煎药，为了挽留他，她去求最爱自己的爹爹。
　　哪怕他明确告诉自己，不会留下，她也愿意跟着他离开世居的芦苇丛，离开撷华居，她真的用尽了全部的勇气，为了他离开最疼爱自己的爹爹。
　　如果说她这一生最勇敢的事是为了他不顾一切，那么她便没有什么可以勇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