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记》睍睆黄鸟

43、叔由辛蕊贰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叔由对我说，楚地多诗赋，楚人擅歌，他最喜欢在楚国的市井与川泽之间听百姓唱和。
　　虽然多蒙楚国帮助，可他还是痛恨楚国。
　　“可是，王上的夫人便是……”我小心说着。
　　今日叔由说了许多话，内侍为他撤下酒杯，但他吩咐他们继续斟酒。
　　“王上今日纵欲过度，不可再饮了”，我劝诫他。
　　可是我知道，今日的他是任何人也劝不住的。
　　“子兮，孤为你讲一个楚国民间流传的故事……”，叔由走到青铜灯盏前，将灯芯的灰烬剪去，只听见器具清脆的碰撞声。
　　灯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即，我看到叔由的目光随着灯火闪烁。
　　美丽的山鬼瑶姬，她披戴着薜荔、女罗、石兰和杜衡，她乘着赤豹拉的辛夷车，车上插着桂枝编织的旗，身边跟着长有花纹的花猫……
　　可是她错过了与情郎的相约，于是她穿行在岩石藤蔓之间，采下或许是情郎想要的灵芝仙草。在托腮思考，已经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被困在了路上？
　　于是她穿梭在细雨绵绵的山中，想要看到她的情郎。最终却又是失望。
　　于是，她开始烦躁。开始注意落叶飒飒的声响，注意到猿猴声声的泣血。她开始怀疑那些从前在一起时的山盟海誓，她开始自言自语的诉说。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渴了就喝点山涧中泠泠的泉水，累了就睡在高大的松柏之间。仿佛和没遇见他时一样，只是多了一份思念和一点点女孩子羞涩的小埋怨。
　　“倒真的令人感慨，话说，世间真有如此绝美痴绝的女子吗？”我感慨，心下触动不已，这样的女子，使我想起了姝月。
　　叔由的脸上被酒熏得通红，他拂了拂衣袖，端起酒杯继续饮下。酒是能解忧消愁的好东西，可是却不能真正消愁。
　　榆林城初破，叔由作为徐国公子，在那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坚定的决断。率众逃走，保留徐国血脉。
　　事实上，他真的很睿智与果断。
　　看着身后被狼烟萦绕的榆林城，他策马飞驰逃离的时候，眼泪就含在眼眶里，他死死的咬着牙关，狠狠的勒着马绳，再也没有回过头。
　　午夜梦回，他频频被榆林城破时的惨烈光景吓得一身冷汗，侧身起来，只能大口喘气。
　　他周遭只有数十亲信，个个难掩悲戚之色，不知是该继续保护他跟着他，还是四散而去。
　　“我知道你们现在心下想的什么，但我今日就告诉你们，我嬴诞发誓，我是徐国公子，我一定会用尽毕生之力复国，尔等若全心跟从我，他日你们便是徐国重新立国的栋梁之才”。
　　那时叔由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脸上没有棱角显得十分稚嫩，他却能说下这样的话来。
　　“如若要离去，请现在离开！”
　　一时众人立马跪下，唯他马首是瞻。
　　“尔等愿誓死跟随公子”。
　　只是那时的叔由虽安定了人心，心下却也迷茫，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走下一步。
　　率众越过淮水，那时正直南方多雨时节，甫一过河叔由便难捱雨水，生了一场重病。
　　拖着垂病身体，一行人在淮水的芦苇泽里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眼见天要擦黑，众人忧心不已。
　　透过密密的芦苇丛，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婉转悠扬，众人不经侧耳循声而去。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蘋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在微风摇荡的苇从边，晚霞撒下了明媚的余光，淮水的波涛翻腾，那个女子就像诗中的所写的那样“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那人目光灵澈，面容姣好，青葱玉指弹奏着一柄梨木五弦琴，信手轻摇，指尖如生莲花，仿佛从那梨木琴上开出一朵朵花来。
　　淮水边吹来阵阵斜风细雨，那人的素纱单衣便随风而摇曳，随即侍女为其撑起一把红色油纸伞。
　　“小姐……那儿似乎有人”，侍女窃窃在她旁边说着。
　　见她们发现了自己及众人，叔由便让人搀扶自己走上前去。
　　“我家主公是徐国公子，如今流落在此，不知姑娘可否救救我家公子？”侍从虞澄上前说道。
　　的确那时叔由病得厉害，虞澄也是十分担心，才没有顾忌便这样求她。
　　“这……公子面色惨白着实不太好”，她看向叔由。
　　彼时的叔由，面色惨白，气力虚弱，穿着单薄的锦缎衫，冠冕有些歪斜，着实狼狈不堪。
　　叔由轻轻抬起头看她，轻盈俊美，灵动耀人。
　　那人看向叔由，叔由再看向她，只那一眼，仿佛就像温柔静美的春水，就像艳阳天里明媚的春光。
　　如若世间有幸事，便是如此。只一眼，便觉得三生有幸，只一句，便觉得来生可期。
　　“不知……姑娘贵姓？”叔由开口问她，只感觉耳根窜红，不知是病烧的缘故还是其他。
　　“我家小姐姓屈，前方便是我家小姐的庄园，小姐愿请各位于府上歇息”，她的侍女替她回答道。
　　虞澄感谢道，“多谢屈小姐”。
　　原来，这淮水河畔，芦苇丛上世居着屈氏一族。他们依着芦苇丛，修建了一座庄园，高大的木楼架在芦苇地之上，屈氏一族在这岸边有几艘大的渡船，世代经营之下，渡船规模颇大。
　　此外他们的奴仆看管着成群的白鹅，就这些营生足够屈氏一族富甲一方了。如今屈氏一族的族长是屈奕，这位屈小姐的父亲。
　　来到屈家庄园，印入眼帘的便是高高的木架楼房，木材质地较轻，立于苇泽而不沉。庄园装饰朴素，颇有农家田园风范，庄园大门上牌匾题名“撷华居”。
　　见屈小姐携众人归来，其父屈奕出门相迎。
　　“爹爹，是女儿请各位来家里的”，屈小姐娇滴滴的向屈父说着。
　　“原是贵客造访，失敬失敬”，屈父客气说着。
　　“我等不过丧家之犬，今日叨扰，还望屈公收留几日”，叔由恭敬的福了福礼，怎奈身体实在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