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记》睍睆黄鸟

41、弦歌悲彻错流年伍

　　“琴师大人……”驾车的小厮忽然幽幽的开口。
　　我抬头看向那小厮所指的方向，柏木葱葱之下，泥路的中间，一队青骑走了上来。
　　待看清来人中为首的那位壮士，我方知道是何人。
　　那人身披青黑甲胄，脚踩黑漆鹿皮长靴，腰缠蟒纹革缕金扣带，目光如炬，面色冷峻。
　　见我之状，他并未作何反应。
　　“都退下”，他一声号令，余下骑兵赶也似的四散而去，现下只余我们几人。
　　“阿轩，去车上”，我让阿轩回轿辇中去，不想让他被我们的事牵扯进去。
　　华轩既好奇又担忧，终是无法抗阻我的吩咐，道了声是便小心爬进了轿辇。那驾车的小厮也十分识趣，道有三急便离开了。
　　“许久未见韩奎大人，至今犹记得当年大人狠踹鄙人之窘态，如今说来心下竟是感慨，想来大人武功卓著气力过人，必是留有七分足力，饶下鄙人粗命了。”
　　我先开口说着。
　　“华琴师真会说笑，当年你我，不过为了各自所站的立场罢了，毕竟你是徐国人，我是卫国人”。他淡然冷笑，比起当初，如今我竟还觉得他近人情了许多。
　　“韩大人说得是”，我赞同他。
　　他对我说，今日是来取我的性命，子胤一开始就知道我来了卫国，所以派他来杀掉我，不过我很意外，子胤非常信任他，虽然如今他做了上将军，但杀我这种事子胤还是会派他亲自来。
　　“我知道”，我回答他，也是回答子胤，我知道以他的城府，他不会再留我的性命。
　　正午的阳光忽而阴沉下去，柏木的枝叶在风中肆意摇曳，路边被压倒的车前草顽强的绿着。
　　“可这次我不会杀你”。
　　听他这么说我很意外，毕竟以韩奎对子胤的忠诚，他绝不会抵抗子胤的意旨。
　　他说，他欣赏我的才能，敬佩我的气节，他不想让我就这么死去。再说，他多年侍奉子胤，他深知他在意姝月，如今的卫国王后，所以如果杀了我，一定会让姝月彻底恨子胤，这样做完全没有意义，说不定，子胤现在已经后悔了。
　　“所以，王上不会追究我的”，他淡漠的说完。
　　“多谢韩大人”，我恭敬的向他作揖感谢，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上马扬鞭。
　　“离开卫国吧！不要再回来了”。
　　看着那青骑消失在路的尽头，重新回到那堵红的华城，回到那囚着黄鹂鸟的樊笼，我心下难过，感慨，扯着疼。
　　再见，堵色的绛城，你这顽固奢华的樊笼，我的伤心薄凉之地，姝月啊，我答应你的，活着，所以你也要这样……真的。
　　透过森森的柏木间隙，天空重新拨云见日，那样的的天真的很宽阔，那样的阳光真的很舒适，就像天山上最初的一丝暖阳。
　　“师傅……咱们走吗？”华轩小心的问我。
　　“走吧……”我无力的回答，此去，应永无机会归来。
　　一年后
　　我又变回了我的老样子，时而痴癫，时而吟咏，兴起时，我便弹起我的桐木琴，抚着低沉的琴弦，我沉浸在忘我的世界。
　　“师傅，你都癫一年了，这走走停停的，咱们可算回到帝都了”，华轩叫醒我，我喝多了，意时有些迷糊。
　　为我们驾车的小厮见我痴癫，遂弃我们离开了，只要华轩一路看顾我，话说如今收这徒弟是真的好。
　　“唔……到了？”我咕哝着回应他，脑袋着实浑浊。
　　华轩把我扶了起来，我的脚着实软弱无力，蹒跚走了几步差点绊倒，华轩身形本就瘦弱，他吃力的扶着我险些摔倒。
　　“师傅您就让我省点心吧！待会面见陛下，你这模样如何了得？您说说，我怎么就摊上您了……”华轩无奈的抱怨我。
　　“我不省心，也是你当初死乞白赖求我收你作弟子的，唉！悔不当初吧？”我不怀好意的取笑他。
　　“是是是”，华轩扶着我走进宫里，领路的内侍也颇关切我，只是着实为我的模样汗颜。
　　最后一次被东洲天子大周王邀请为座上宾，我为他弹完曲子后，正欲行礼拜别。
　　天子看着我如积霜蓬垢的脸，他眼中并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地对我说。
　　“子兮啊，徐国公子叔由在楚国的帮助下，已经重建了徐国，就在淮泗之地的半城，你在东洲诸国流浪了这么多年，该是回去了”。
　　我听罢，心中如击起了千层水浪，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拜谢天子，礼节周至，当我跪拜在地毯上终于抬起头时，双目却早已时泪眼婆娑，心中有万千语言。徐国，终究没有消亡。
　　徐国在灭国七年后终于重建起来了，新任国君叔由在楚国的扶持下，终是在楚国的泗洪之滨，建立起了一座新城，叔由为它命名为“半城”。
　　徐国，徐国复国了，我的国家，我的信仰之初，知道这条消息后，我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
　　许是归心似箭的缘故，我催促着华轩收拾行李，他被我催促的很是无奈。
　　“知道了师傅，您将要归乡，弟子也为您高兴”。
　　“阿轩……以后徐国便也是你的故乡”，我说着，眼下的欣喜难以言表。
　　颠簸一月终于到了淮泗之滨，我看着那座名为半城的新都城，不禁心生感慨，曾经的徐国，曾经的都城——榆林城，怕早已经随着历史的尘埃，荒废多年了罢，在我拭去泪珠的片刻，半城的城下，一队人马浩荡而至。
　　我抬头看清了来人，此人身着深色金缕回纹锦缎袍，腰缠金镶玉革带，头戴流珠皮弁，手持白玉圭，步履从容稳健，身怀仁君之气，是徐国公子叔由，如今半城的新王徐晏王。
　　“子兮拜见王上”，我端敬拜下，礼节恭敬周至。
　　泗水边吹来的风，温柔而湿凉，淮河南岸的土地历来被人称为毒瘴之地，而今，却显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泗水平原的一片片沃土，被开垦出如棋盘一样的井田，曾经经徐国流民也陆续归来，百姓们再一次安居乐业了。
　　“子兮……”叔由缓缓地对我挤出这些话，“这么多年你辛苦了”，他看向我的脸时，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代名主的坚毅与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