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之雪》北木轻烟

46、第四十六章 埙声忆昔

　　刹摩城，玄冰成功揽收了扩宫建塔的多项工程。
　　他又秘密潜回龙渊，那里，有他经营数年积攒下来的财富，更有让他无法放下的东西。
　　看着那洁白的圣塔，他的心就不由一阵抽搐。
　　东洲陆地上、龙渊城内，处处传颂着圣女、国师在摩崖山鬼魅出没的森林里成功灭妖的丰功伟绩，听在他的耳里却是那么讽刺。

　　宝光殿。
　　新帝看着殿前那哭的两眼红肿的紫宣王妃，也是黯然神伤。

　　云逸去了圣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什么？你要给紫甲王的长子封侯？”国师难以置信。
　　“元武已经过了束发之年，我和三哥你在这个时候不也封侯了么？”云逸很不以为然。
　　“皇上，你那时封侯是因为收降西面诸岛国立下战功，”国师冷笑，“至于我，是因为平定那鲛人之乱才被先皇加封的。请问陛下，那整日待在王府无所事事、毫无建树的元武凭什么得以封侯？”
　　“这二哥不是病了多年么，紫甲王在朝中势力也渐衰，我就是想给他的长子封个侯，也好让二哥一门有些精气神啊。”云逸宽言道。
　　“笑话。就为这个理由给他封侯？”国师面色冷峻，“当初我们不但有战功，还都是先皇的亲生儿子，身份自然更是不同，封侯封王只是迟早的事情，那元武现在不过是紫宣王的儿子，无德无能岂能随意封侯。五弟，你现在可是一统天下、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要为了几颗妇人的眼泪就心慈手软，置皇家规矩于不顾。”
　　“三哥，你，你怎么知道是二嫂去我那哭诉的？”云逸有些语无伦次。
　　国师一步步走到云逸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这样的事不是那紫甲王妃撺掇还能是何人？如果你要是一直这样意气用事，以后凡事不用来这圣塔问我、问圣女，皇上你大可以自己决断。恭请皇上回鸾，微臣不送。”
　　国师决然离去，丢下呆若木鸡的成帝。

　　是夜。
　　望星台上。
　　清冷的月色中，国师拿起了自己征战沙场一直随身佩戴的长剑，挥舞了起来。

　　剑如幻影，见光不见刃；虎啸龙吟，劈空迎面来；身如燕盈，剑似长空虹，飞度万里外。

　　千瞳被眼前充满肃杀之气的景象震撼了。
　　交了兵符、卸下王位、当上大国师，也就意味着今后都与沙场征战无缘了吧。
　　天下一统，应该也不需要再大动干戈了。

　　“嗖”的一声，利剑脱手，直直向着她飞来。
　　逃是根本来不及的，她闭上双眼，听天由命。
　　利剑擦着雪发呼啸而过，深深扎在了她倚靠的那堵玉墙之上。
　　汗珠从她额头沁出。

　　“往事没有如果，活着，命运才有被改写的可能。”他在她耳语低语了一句，拔出利剑，放回剑鞘。
　　她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没有说话。

　　“我们做个交易吧。”他将剑放到一边，拿起桌上的玉壶，倒了两杯美酒，示意她也坐下。
　　“交易？”她迷惑不解。
　　“你是天定的圣女，如若你能答应安心担当圣女一职，我可以想办法解开你我之间灵主灵橐之联系，还你自由之身，并且传授你一定的灵力灵法，以胜任圣女一职。”他端起酒杯，凝视着那杯中之物。
　　“能解开么？”她很是意外。
　　“正在寻找中，目前有点眉目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看到她那惊诧的表情，他将美酒一饮而尽。

　　“好，我答应。”略一思忖，她端起自己那杯也一口气喝了下去。
　　“还有，以后不是公开的场合，你还是直呼我本名吧！”好一会儿，他又看着天空幽幽说道，“三皇子、黑曜王、国师，我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了，也快忘记自己的初心了。”
　　“好的，国师。”不过才喝了两杯，她开始有点晕乎乎了，“哦，不，云、云晌，以后不是公开的场合，你也直呼我本名吧，我也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新年很快就到了。
　　整个龙渊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除夕夜，按照惯例，年夜饭是唯一圣女必须参加的宫中饮宴，之后还要给宫中诸人赐福纳祥，国师自然也要同行。
　　虽然新的渊后青瞿已怀有身孕，但因为先帝新丧，宫中的筵席从简，没有大肆铺张、过于喜庆。
　　国师与宫中诸人也只是礼节性地行礼，从头到尾一声不响地闷头饮酒。

　　赐福之礼完毕，圣女和国师要告辞回塔了。

　　走到停在宝光殿门口的金轿旁，云晌没有像往常那样先上马。
　　“本国师想在宫里转转，送圣女殿下先回圣塔吧。”他向侍从们交待。
　　千瞳看着他脚步略有踉跄地转出了殿门，突然屏退那些侍从，也跟了上去。
　　“我可以和你一起转转么？”想到别人家家团聚，自己却要在那孤灯枯影，她着实不想那么早一个人回到那清冷之地。
　　那人没有说话，却是点了点头。

　　雪发红衫、黑盔黑袍。
　　红艳艳的宫灯明照之下，两个人沉默着，缓步在宫道上行走着。

　　在一处宫殿大门外，云晌停住了脚步。
　　她抬眼看去，大门紧闭，殿门上高悬一副匾额“耘影宫”。
　　这就是大皇妃曾经的寝宫，他就是在这呱呱坠地，成长到了六岁。
　　他一声不吭，走上前去，门未推就自己吱吱呀呀缓缓开了。
　　她怔了怔，突然想起当初小逸告诉过她，这里早已被结界封闭，那门看来是他用灵力打开的。
　　那个黑色的身影寂寞地走了进去。
　　她在外面，等了片刻，犹豫再三，也轻步迈入。

　　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没有残壁断垣、没有灰掩尘盖，里面出奇的干净、整洁。
　　院落中，水池里游鱼尚存，荷叶田田。各色树木绿掩红映，花香徐来。
　　这里看不出一点冷宫的痕迹。

　　一阵清幽的埙声从树后传过，她踏声寻音而去。
　　他已经卸了黑盔，背倚一株大树，玉手轻握一枚通体泛着碧绿之色的古埙。
　　埙声如泣如诉、充满哀愁，让人听了都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终于，埙声停了下来。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对不远处伫立着的千瞳像是没看见一样，直直的从她身旁走过，向那宫室而去。
　　她顿了顿，还是跟了过去。

　　宫室里的岁月仿佛是静止的。
　　一切宛如多年以前，里面的器物摆设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那个曾经在这里巧笑倩兮、宛若清风的美丽女子再也不能回来了。

　　他默默地打开桌子上的一只小巧玉匣，将古埙小心放入。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终于，她打破了沉默，但话一出嘴，就觉得自己唐突了。
　　“是的，我是听着这埙声长大的，当初母亲教了好几支曲子都忘记了，偏偏只有这支最长最忧伤的，却烂熟于心。”他长指摩挲着玉匣盒盖上的精美雕纹，“这是我的外祖母留给她的，母亲告诉我，她很小的时候外祖母就离开了，这曲子也是很久以前外祖母教给外祖父的，外祖母离开后，外祖父很伤心，常常一个人深夜独坐整宿整宿地吹奏这曲子，所以母亲也就学会了。”
　　“你的母亲一定美极了。”千瞳能想象出这个宫殿曾经女主人的绰约风姿。
　　“是的，见过我母亲的人无不赞叹，惊为天人。虽然我的外祖父贵为侯相，但作为他庶出的女儿，母亲原本是毫无资格进入后宫的，偏偏父皇去了侯府，无意看到母亲，不顾祖制、力排众议、强纳为妃，在我出生后更是加封为地位仅次渊后的大皇妃。”他看着屋顶，俊美的脸庞痛苦地抽搐起来，往事又浮现眼前，“可是帝王之家哪有什么夫妻真情，隆宠不过短短数年，之后竟是无情地绝杀。”

　　“你知道么，六岁的我就是在这里，惊恐地看着皇长兄、当时的太子气势汹汹地拿着父皇的圣旨，带领捧着白绫的宫人闯了进来，听完圣旨之后，母亲绝望的将我揽入怀中，一遍遍的亲吻，太子却很不耐烦的将她拖开，我扑上去死死拽住母亲，呵呵，我那大哥上来一脚就把我踢到一旁，这时候，五弟的母亲赶来了，将哭闹不止的我抱到了她的宫中。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千瞳震惊无比。

　　“你知道么，圣旨上那‘忤逆违上’四个字就此剥夺了母亲的性命，至于怎么忤逆的却是毫不提及，我的父皇更是心狠的都没有给她留个坟茔，而是让当时的大祭司秘密将她火化，挫骨扬灰。”泪水缓缓流出，那久远的痛苦回忆残忍地折磨着他，“五弟的母亲小心谨慎地守护着我，让我尽量远离父皇的视线，可是八岁那年，我还是被召去了，曾经对我疼爱有加的父皇端坐在宝座之上，就是那样冷冷地看着我，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我跪在地上，浑身冰凉，不知父皇要如何处置我，可是后来父皇却是一言不发的挥挥手让我回去，似乎和我这个亡妃之子已经无话可说。不过第二日，赏赐就来了。”

　　“赏赐？你父皇还是关心你的。”她想毕竟血浓于水。
　　“关心？呵呵呵，你知道那赏赐是什么吗？”他大笑道，举起放置一边的黑盔，“就是这个啊，父皇命人连夜打造出这样的黑盔，令我终身佩戴，外人面前不得摘下。”
　　千瞳悚然。
　　“虎毒不食子，你的父皇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儿子的，不然也不会给你封王。”半晌，她轻声说了句。
　　“呵呵呵，他的心里只有权力，当我成为他有力的帮手、能为他一统天下，他当然没有理由自卸臂膀，不然你以为我能安然活到现在。”他发出阵阵狂笑。

　　迎接新年的炮竹打破了许久的沉寂。
　　“走吧，回去吧，今晚我喝的太多了。”他戴上黑盔，将那玉匣置于怀中“已经过了子时，现在是新年的第一天了，辰时你的小逸弟弟和诸位大臣还要去圣塔拜祭列祖列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