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志·刺客山堂》柳轻离

5、鞭刑

　　四日后，隐幕山堂。

　　尖锐的哨声从引静广场上不断地传来，然后便是鞭子重重抽打在人皮肉上的钝响。燕北塘负着两手，在不远的一处树荫下一边踱步一边计数，在他数到第一百下时，鞭声终于停了下来，鞭刑结束了。

　　燕北塘往手腕上搭了一件黑色罩衫，快步向那受刑之人走去。

　　引静广场本只是一处平坦的空地，上头诸多粗粝的石头其实全是由他处运来，而后人为在此地挖出坑洞后镶嵌进去的。而这么做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让受罚的人跪得更痛苦些。

　　燕北塘将外袍披到苏杨的肩上——后者本来的衣服已因鞭刑而绽开了许多缝隙，露出内里泛着血红的伤口来。

　　“谢堂主。”苏杨低声道。

　　“堂规背来听听。”燕北塘收回手，冷色命令道。

　　“不杀耄耋，不伤幼齿。不犯王公贵胄，不庇大恶极奸。忠于雇者，缄口少言。谨行善查，封绝万一。”

　　燕北塘负手而立，“那义阳侯是什么人？”

　　“王公贵胄。”苏杨低声回答道。

　　“不止是王公贵胄，”燕北塘厉声道，“他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更是太后最疼爱的幼子！”

　　“是我考虑不周全，”苏杨低声道，感到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本来应当想办法把他引出网去。”

　　“不错，但你的人却给他来了一下子，还让他察觉到了，简直是，愚蠢之极！”燕北塘来回踱得几步，眼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莫非你们不知道，义阳侯还是那星玄大教长的挂名弟子？你们的人哪里来的勇气，觉得能把他一击至昏？！还有，此番他足足昏睡了一整天，要是你们下手再重一些，是想看见皇家的三千营骑，还是星玄的三大教长，一齐来血洗了这山堂？说了多少次谨行善查、谨行善查，你的功课做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苏杨低声道，“让堂主失望了。”

　　“唉，偏偏是这个人，偏偏在这个时候！”燕北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几眼，又沉重叹出来一口气，“苏杨，你不要怪我话说得重。你要知道，为了善这次的后，总堂甚至亲自出手，一齐动用了两粒埋得极深的暗子。”

　　他说到这里，忽又将身子凑得更近了一些，声音也压得嘶嘶的，“总堂那些长老们，别看天天提着鸟笼晒着太阳，看见谁都笑呵呵的一张脸，实际上眼睛都亮着呢。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最后关头让他们给盯上了，坏了我们大事。”

　　“对不起。”苏杨俯首，再度致歉，“这次的事都是我的错。”

　　“唉，”燕北塘摇头、转身，又仿佛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往远处，“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你这段时间，还是都不要再和那个人接触了，我自己去吧。”

　　“你记好了，你做任何事情都千万要谨慎上加谨慎，明白吗。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绝不能冒险，也绝不能行差踏错。”

　　苏杨微微点头，“听从堂主安排。”

　　“嗯，你就在这里，跪到明日日出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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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苏杨回到海棠小院，一眼就看见苏柳和苏浔中间隔着十尺的距离，一齐站在院子里等他。

　　苏柳今日倒是打扮得朴素，没有穿那件正红色的舞衣，也没有往头上戴花里胡哨的首饰，而是穿着堂里最常见的黑色短衫。苏浔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过。

　　“回来了？”苏柳这时也看见了他，简短地问，“到我了？”

　　苏杨点点头，苏柳于是把原本嘴里嚼着的一只李子核吐了。两人正要擦身而过的时候，苏杨问，“你带她去的？”

　　“嗯。”

　　“你在想什么？”苏杨皱眉道，“闹出来这么大的乱子，总堂都不得不出手了。”

　　“闹出乱子的不是我，是她啊。”苏柳伸出一个手指，点了点十尺开外的苏浔。

　　“是你！”苏浔争辩道，“是你叫我打他的！”

　　“就凭义阳侯那点功夫，你说换个别的人动手，能出来这事？说白了，蠢货没法救。”

　　“是你叫我去的！”

　　“都少说两句。”苏杨深吸一口气，觉得脑门上的神经又在隐隐作痛。

　　他努力吸下第二口气，之后才缓缓说道，“阿柳，我早已承认，论身手，你如今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我也说了，你若是不想屈居于人、想要拆伙，只要跟我提一声，我会替你去找燕堂主谈。”

　　“我没这么想过。”半晌，苏柳闪动着眼光道，“否则我为什么不直接答应了总堂的人？”

　　“好，”苏杨徐慢点头，“既然你并非想拆伙，那此次未经我同意你擅作主张，就是犯下大错。思过堂一百鞭子我们俩谁也免不了，你去吧。”

　　“嗤，一百就一百。”苏柳略微停顿片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翩然离去。

　　望得他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了，苏杨将眼光收回来，放在院内那低垂着头颅、肩膀又在一抖一抖的少女身上。

　　“来，小浔，坐。”苏杨走过几步，在院内布着的石几旁坐下，又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石凳子。

　　苏浔一边发出愈演愈烈的抽泣，一边挪过来、乖乖往那凉凳上坐了。

　　“别哭了，眼睛都全肿了。”苏杨思索了一番是该斥责还是哄劝，最后还是选择了发声哄劝。

　　从怀里摸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他示意她擦眼泪，“就总是哭，不哭不行吗。”

　　“不……不行，”苏浔偷瞄了他一眼，又拿那帕子盖住脸，抽抽嗒嗒地说，“是我……没用，惹……惹堂主生气了，也惹阿杨生……生气了，呜……”

　　“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要偷偷跑到‘网’里去呢，”苏杨正色道，“如果你不惹这个麻烦，我回来肯定就给你买那个会唱歌的鹅了。”

　　“呜哇……阿杨对不起，”苏浔哭着说，“我再也不去了。你知道吗，那个人……那个人从楼上栽到院子里头以后，苏柳还非要我去一起去看……看一眼他到底摔死没。他睁着眼睛，头上就全都是血，呜呜呜……真的好吓人……这两天你不在，我根本就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个人来找我……”

　　“好了，”苏杨微微皱眉，开口拦断了她的话，“你别老想着他就没事了，好吗。再说我在这儿呢，你叫他要算账的话来找我。”

　　“不，叫他去找苏柳！”苏浔断然摇头，擤了一回鼻涕又呜咽着道。

　　“好，找苏柳，”苏杨叹口气，伸手给女孩拨弄了一次凌乱的头发，“别哭了。”

　　“嗯……嗯。”苏浔抽抽嗒嗒地又用力擤了一次鼻涕，终于缓慢地止住了哭泣。

　　苏杨从她手里收回那张脏兮兮的手帕，思索了一小会又问，“你饿不饿，想吃枣糕吗？我看厨房今天好像做了，我去给你拿两块来，好吗。”

　　“好……不好！”苏浔先点头，接着又猛烈地摇头，“阿杨不要走，我一个人呆着害怕。”

　　一条黑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猛扑了上来，苏杨感到浑身鞭伤骤然刺痛，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小浔你长大了，你不要这样挂在我身上，小浔！”

　　然而那少女抱着他的脖子，顺便将头舒服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居然立刻睡着了。

　　苏杨叹口气，僵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叫醒她，只把她抱回卧房的床榻上安顿好，又轻轻盖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