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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对峙 ...

  •   山。

      山后还是山。

      后山之上,白幡摇动、风声幽咽。

      苏浔默默地在一尊无字白碑前跪下,又伸手理了理别在发间的一朵素色小花。

      一旦加入隐幕山堂,刺客便要被抹去尘世的姓名,以及过去的一切。是以这一片的墓地,密密林立的都是无字空碑。

      “阿杨,我来看你了,”苏浔低声说着,将放在手边提篮中的几样食盒一一取出,“给你带了糖醋鱼、莲子粥、炸粿条、核桃酥还有枣子糕,都是你喜欢的,你看。”

      几碟冷盘点心散散地摆在白色的石碑前,显得寥落而凝重。风斜斜地吹过来,几瓣细碎的野花轻飘飘地掉落,沾在少女瘦削的肩头。

      苏浔点上香,又跪着用袖子将落在白碑上的浮尘慢慢抹干净了,这才缓缓道,“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收没收到我烧给你的东西。你若是收到了,晚上给我托个梦吧……”

      “毕竟……”苏浔说着,眼前忽然又是一片朦胧,“我真的很想你,每一天,每一天……”

      “我到现在都觉得,五年前的一切不是真的,”她哭泣着,不能自制地捂住心口,“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为什么……要我这么痛苦……”

      她的滚烫的泪水落下来,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那泪是她永无机会说明的、痛彻心扉的爱。

      风轻声地呜咽着,扑在少女的脸上,似乎是想帮她拭去颊上的泪珠。

      半个时辰后,她才终于止住眼泪、也勉强镇定住了心神。

      她沉默地将这坟墓周围滋长到了半人高的野草稍微清理了,又向那白碑呈上素洁的一个花圈。

      两个弟子与这个步态虚浮、形容憔悴的女子擦肩而过,忍不住回头来望。

      她的纤薄的背影在风中摇晃着,很像一只脆弱的蝴蝶。

      路过山间瀑布的时候,她隐隐约约看见有一个黑影从很高的山崖上跳了下来,之后奇异地在空中垂悬了半刻,然后才落至水中。

      她知道这个人是苏柳。

      五年前那场血搏之后,他被山堂软禁了两年,以收敛杀心。在这期间,他养成了这个奇怪的癖好。

      苏浔目不斜视地从他附近走了过去,径直回到现在住着的院子里。

      动手将提篮拾掇好,她这时发现自己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红色的刺金令。

      干吗放在我这?

      苏浔皱了眉毛,拎着这令牌又走出门去,正好碰上了推开院门走进来的、一身水淋淋的苏柳。

      “你的东西。”苏浔道,将那令牌搁在院内的石几上,立即转身。

      “是你的。”苏柳快速地与她擦肩而过,口中道。

      “什么?”

      “你的血契,”苏柳在房间门口停住了,又道,“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苏浔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在原地站立了一会,终于滑坐在了石凳上。

      她知道内堂弟子长到十八岁之后,一定要亲手进行一次刺杀,用这种方式来将自己与山堂捆绑在一起,昭显忠诚。

      而不管后来这个人只是在厨房切菜,还是在药房配药。

      可她实际上还有四个月就要满十九了,这大半年来她已几近将血契这件事忘记,以为自己成了被忽略的幸运儿。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的命运实在是与“幸运”二字毫无关联。

      “目标是谁?”她又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终于问道。

      “一个什么贩鲛纱的富商,”苏柳答道,“手上没功夫,身边没侍卫,这个活儿不能更简单。”

      “地点呢?”

      “醉仙楼。”苏柳道,回身关上了他的门。

      苏浔坐在院中,忽然觉得一阵天地眩晕。

      她已深知命运无情,夺其所爱,锁其自由。然而命运如今竟还要这般捉弄于她,要她再次踏入那个令她留下深重阴影的记忆之地?

      半刻钟后,她终于咬了咬嘴唇,去敲苏柳的门。

      “干什么?”苏柳半天终于开门,一边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我该怎么做?”苏浔闪着眼光问。她的目光移动到他的桌子上,那里,绳镖、短刀、匕首、袖刺、臂弩排了一整排,排得满满当当。

      “这些通通用不着,”苏柳冷笑了一声道,“他们会给你准备一瓶没有气味的毒药。”

      “然后呢?”

      “哄他喝下去,喂他喝下去,随你。”

      苏浔一时又有些神情恍惚,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

      “为什么?”她问,在不自觉间咬紧了自己牙齿。

      “当然是对你的惩罚,”苏柳冷漠地望着她,“要你学会隐忍克制,放弃你那无用又可笑的坚贞。”

      苏浔发了一会愣,才终于确认自己理解得的确没错。抬起头,她将牙齿磨得格格作响。

      “我不是娼妓!”她忽然道,泪水又在这一刻不争气地涌到了眼眶。

      “怎么?你瞧不起娼妓?”苏柳沉默了一会,低头,神情古怪,“可你们的性命是平等的,她们又不比你低贱,不是吗?”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苏浔眼波闪动,然后又摇晃了一下,“不想……”

      “那我只好提醒你一句,我们的身份根本连娼妓还不如。”苏柳望了她一会,忽然又伸指去抓她的衣领,“你记住了,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刺客,我们还是尝试过逃跑的叛徒!”

      “放开我!”苏浔在他的手上挣动了几下,然而没能成功挣脱。

      她偏过头,艰难地喘出来一口气,“我根本也不想做刺客。”

      “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苏柳手里摇晃了两下,冷笑,眼内也一时紫光烁动,“我们五年前给过你其他的选择,不记得了吗?是你自己愚蠢,你不要,不是吗?!”

      “五年前……”苏浔转脸望他,没有血色的面庞上显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我愚蠢,我有罪,可以吗?你不就是想提醒我这个吗?”

      两个人互相冰冷地对视着、对峙着,然而面上又流露出一种相似的痛苦神色来,仿佛两只依偎在一处、不断被彼此利针伤害的刺猬。

      苏柳松开了苏浔的衣襟,无声地闭了两次眼睛。

      “可以。至少过了这么些年,你终于学会了正确地认识自我,”他道,将目光移开,同时放缓了语气,“苏浔,现在不由得你想不想了,因为我们的对头做了皇帝,懂吗。离开这个地方,你就连一天也别想活。”

      “所以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吧。去践行你的血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可我为什么要活……”苏浔被陡然松开,惯性地退过两步,面上痛苦的表情又不觉加重了一分。

      她喃喃着道,“我觉得,自己早就被抽空了。”

      “那你去死啊,”苏柳立即不客气地回应道,“我是没什么意见。”

      苏浔骤然抬起头,看见他已经返身走回了室内。她问,“你就这么恨我?”

      苏柳头也未回,“你不也一样恨我吗?”

      木门在两个人中间重重地阖上了。

      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终于没有勇气再去叩敲那扇紧闭的门。

      她本就不该怀有可笑的微弱希冀,希望他能帮她。

      返身回到冰凉的石凳上坐下,以两只手指拈着那支狰狞的血令,她的神情逐渐一派木然。

      这就是苏柳。

      苏柳从来都不肯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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