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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魅女之辩 ...

  •   方恺庭半卧在矮榻上,仍然保持着那个皱眉、以两指轮流抚动额头的姿态。他这头痛症起于三年前的深秋。

      宫里一度流行的一种怪力神谈说,这头痛乃是广平王在临死前,给皇帝下的一种诅咒。这个谣言传播甚广,甚至一度有宫人信誓旦旦地说在青墙里找到了扎满银针的小人。

      当然后来这谣言随着几十颗人头的落地戛然而止了。

      没有人不怜惜自己的头颅。如果要一个人在自己的头颅和逞口舌之快中选择一样,那除去傻子,所有人都会选择头颅。

      方恺庭贵为天子,自然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

      他从来不是嗜血好杀之人,但是他一直都懂道理。

      唯一可惜的是摘去那些多舌之人的头颅并未能缓解他的病痛。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病症每逢天凉就要发作,而且主观感受上他觉得它是愈演愈烈了。

      “陛下要是实在痛得厉害,”高林垂眸望了皇帝一会,建议道,“不如再去召了越祭事来,为你驱煞安神吧。”

      听得这一句话,那本来半跪半倚在榻边的董妃霍然站了起来。

      “国师到底安的什么心?竟还要陛下召那越姬?”她娇柔的脸变得煞白的,手里用力绞着一块碧色的手绢,“那是个魅女,是专门祸害男人的精怪,国师不知道吗?”

      高林沉默,脸色一时不大好看。

      “娘娘息怒,”程安淼面上挂着笑,站出来周旋道,“不过是因为越祭事擅使水系安神术法,国师心中为陛下焦急,口不择言才提得这一句。娘娘如今深受圣宠,若是娘娘不愿意,陛下自然也不会去召她。”

      董妃听得这句话,煞白的脸色稍微回复了一些,转头去望方恺庭。

      方恺庭保持着他那个手抚额头的姿势,一句话也不说。

      “陛下,陛下!”董妃见他不搭腔,语气一时急切起来,一头金佃子也随之摇动得流光乱颤,“你说句话呀,你是不是仍惦记着那个妖精,你心里头根本没有我们母子两个是不是?”

      方恺庭仍然没有对这个尖锐的质问予以答复。

      眼见皇帝就是不肯出声,董妃拿手绢掩住眼睛猛烈地抽泣了一声,忽然挥手打动厅内珠帘,急步往后方寝殿奔去了。

      不一会儿,董妃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再度出现,母子二人在方恺庭面前抱头就是一阵乱哭。

      高林和程安淼对视一眼,自觉地从花厅退了出去,一直退到另一侧的看湖游廊。

      “宣儿,宣儿啊,你父皇不要我们母子两个了,”厅内的董妃半蹲下来搂住孩童的肩背,一边哭泣着道,“娘亲可算是想通了,娘亲明天就带着你回外公府上去,这宫中是根本容不下我们母子啊!”

      “娘亲……”五岁的幼童根本无从知晓母亲痛哭流涕的原因,只是被感染着也嚎啕大哭起来,一会,又转过来摇动方恺庭的脚,“父皇,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为什么呀?”

      方恺庭终于稍微挪了挪身子。

      “朕岂非早就依了你的意,将那魅女逐出宫外了?”他放下扶额的手,目光冷峻地望向他的宠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若觉得还不解恨,一定要朕取那女人的项上人头来,朕也可以答应你。”

      “臣妾……”董妃得了这句话,神色稍缓,从地上站起来,又慌忙拿帕子擦了两把眼泪,“臣妾没有非要陛下杀她的意思。只是臣妾从小听父亲教诲,蔷薇夫人祸乱朝纲,害我大崇丢掉北境十州的教训不能忘的。陛下本是中兴明主,臣妾又岂能放任这魅女再来肆行迷惑陛下之事?”

      “说得好,”方恺庭立时应道,不知为何他的唇上漾起一抹浅淡的笑,“不过,既然提到了你父亲,不如你且帮朕去问上一问,说起这妖女祸国,你父兄两个倒的确跟你一样,那端的是慷慨陈词、义愤填胸。可是待到朕真说要指他们北上去抗趆,他们为何又百般推脱?”

      “陛下!”董妃眼光闪动了两下,花容一时失色,含着热泪辩道,“臣妾的父亲年过甲子,岁数已高,实在是无力出征。臣妾的哥哥一直在南疆为陛下荡寇,不说有多大功劳,尽心尽力是一定的。陛下非要拿这些数落臣妾的不是,那就是真不想要我们母子两个活了!”

      言罢,又用力将那孩童搂在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行了,”方恺庭冷静地看她哭了一会,带着几分倦怠的神情道,“北地苦寒,趆人凶猛,朕心里也清楚。朕本来是有意倚重你父兄二个,但他们实在不愿意去吃苦,那就不去吧。你作为朕的妃子,只管带好了朕的儿子,别让他出什么差池就行。”

      “陛下放心,”董妃抽哽了几下,终于止住了啼哭,一会儿,又伸手宠溺地抚着那男孩的头发道,“宣儿就是臣妾的命,臣妾不会让他有半点闪失的。”

      “好,”方恺庭扫了那眉目与自己甚为相似的男孩两眼,往后靠去,重又拿手抚额,“你先带着他退下吧。”

      “陛下可是嫌臣妾烦了,嫌臣妾人老珠黄了?”董妃站直了身子,又不自觉地扭动了一回手中的帕子,“为何陛下半刻也不愿与臣妾多呆?”

      “朕本来就头痛,”方恺庭皱眉、挥手,“你哭得朕头更痛。退下吧,让朕一个人呆一会。”

      董妃又有些不情愿地在原地站了半刻,这才牵着男孩的手转头往外走。两人快要跨出门时,男孩注意到了一直静默站在一角的王保仁,又稚声唤他道,“王公公,来陪我玩滚轴呀!”

      王保仁答应了一声,正欲提步跟上那母子二人的脚步,却听见皇帝叫他,“王保仁,你留下。”

      王保仁于是又停了下来,转身望向自己的脚。

      “陛下是否依然头痛不止,可是要杂家去唤太医来?”

      “叫太医有什么用,”方恺庭有些烦躁地挥了挥袖子,“朕这头痛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废物根本什么招数都没有。”

      “那……”王保仁略作思考,谦声道,“是否需要杂家私下安排越祭事入宫。”

      方恺庭皱眉,连连摆手,“你也看见了,朕这些妃子,可是个个都恨这魅女入骨。至于那些刁嘴的朝堂文臣,平日里也没少在朕的面前指桑骂槐、暗嘲热讽。”

      他说着,目光烁动起来,十只手指甚至随之微微颤抖,“真是可笑,江山又不是朕拱手送给那些蛮貊的,现如今一个两个,倒有事无事都来跟朕哭丧着一张面皮,好为人师地教朕什么妖女祸国的道理,真是让人腻烦透了!”

      他说完又拂了一次袖子,将榻上一个金丝小枕径直扫到了地上。

      “陛下息怒,”王保仁赶紧俯身去将枕头拾了回来,口中和声劝道,“陛下既然贵为天子,想召哪个女子不是一道口谕的事,旁人口舌再多,又如何能够阻拦呢?陛下何必要因此动怒,气坏了身子岂非得不偿失?”

      方恺庭听得这句话,又舒了几口气,面上的怒色渐渐缓解了。

      重又拿手指去按揉太阳穴,他放缓了声音道,“先不说这个了,正如你所言,这不过是一件再微小没有的事,不值一提。朕留你,也并非为了谈论内宫争斗,而是想同你单独聊一聊,方才那范宏所提之事。”

      “杂家一定嘱咐蔡正杰多派人手,早日捉那凶徒归案,为陛下分忧。”王保仁肃声应道。

      “王保仁,你口口声声为朕分忧,眼光倒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狭隘了,满脑子都只想着抓一个小小的刺客吗?”方恺庭垂眸望人,目光有些冷冷的。

      王保仁怔了一怔,躬身伏地,“杂家鲁钝,还请陛下明示!”

      “让缉检司的人驻到邵府去,”方恺庭坐直了,拿指甲轻轻刮擦着矮榻的木边,一边漫声道,“明白吗?”

      “这……”王保仁微微转动眼光,“是否因那邵捷章大募民兵、拔北不报,令陛下心生疑虑?若是陛下动了心思,缉检司近来捉了几个乱党,是否可以让他们写几份供词……”

      “王保仁,你不要自作聪明!”方恺庭一口打断他的话,“邵捷章为国征战二十余载,戎马功劳、声名赫赫,对朕的忠诚那也是百姓交口、世人皆知。朕在其面前都要礼让两分,你们倒是真的胆子大,竟然生出来了这些罗织罪名的歪心思!”

      王保仁一时汗如雨注,深深跪道,“杂家口无遮拦,还望陛下恕罪。”

      “嗯,起来吧,下次想清楚了再说话。”方恺庭望了他一会,微微低头,又若有所思地拂弄了几下手指上沾惹的粉尘,“朕要你们派人,不过是担忧那白袍鬼故技重施,再来戕害我朝军将罢了。”

      “杂家……明白。”王保仁思索了一番,俯首回答道,“杂家明日就命缉检司去办,要他们多派人手,戍卫邵府。”

      “好……”方恺庭点头,想了一阵子,自觉没有什么多余的好说了,于是挥挥袖子,“话既然说完了,你也退下吧。朕乏了,就在这里歇一会再回宫。你可守好了,任谁也不准放进来吵朕。朝堂也好、内宫也好,朕真是被这些人吵闹够了。”

      “是。”王保仁答应着,又深深地施了一礼,面向卧下的天子小步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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