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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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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山堂门开,细雨迷蒙之中,一驾黑顶的马车缓缓驶入后山。
后山之上,白幡摇动、风声幽咽。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万其侔转头向来人微微颔首致意。
宋之意一袭黑衣,拱手回礼。
后山林立的坟间如今又新添了一处浅坑,旁边停着简单的一口黑木棺材,跪着一个神情昏昧的白衣少女。
“万长老还是把人带回来了?”宋之意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道。
“是总堂主的授意,”万其侔答道,苍老的面庞上古井无波,“不然我也万万不敢做这个主。”
“带回来也好。做这行的无父无母、无家无室,山堂再不为他们敛骨,就要落得个曝尸荒野的结局了,”宋之意的眼光慢慢落至那无纹无饰的棺椁之上,“我与他多少有些交情,这次是特地赶来送一程。”
“有心了。”万其侔颔首道,“你来的正好,时辰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万其侔便转过身去,挥挥手里的鞭杖示意等候在一旁的两个弟子动手落棺。
两个黑衣弟子俯首领命,上前几步去抬起那口不算沉重的棺材,预备将其移往那新起的坟茔之中。
“不!阿杨,不!!”
刺客的生命就如流星般短暂,每个人都不过持刃疾行在通往死亡的路上。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区别只在于究竟有多早。
然而,饶是万其侔、宋之意早就知晓了这个道理,也见惯了送葬的场面,仍然被耳畔这声稚嫩而凄厉的、仿佛是啼血的声音所惊动。
宋之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苏浔,苏浔啊,”他上前一步,去尽力拉住那阻拦棺木落葬的女孩子,“别这样,他已经去了,让他安心去吧。”
“不……阿杨!不!!”苏浔奋力挣扎,她的额角重重磕碰在棺木上,一会儿便渗出丝丝点点的血来。她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稚嫩的声音在山林间盘桓回荡,格外显得凄凉惨痛。
“他答应过再也不跟我分开的,他明明答应过的!”
“你们帮着一起拉住她。”万其侔用眼神示意那两名弟子,“我来埋棺。”
“阿杨……阿杨!”眼看着棺椁一点点地消逝在灰黑的泥土里,苏浔放弃挣扎,跪在地上,终于嚎哭出声。漫长的三日之后,她终于落下了滂沱的眼泪,接受了她拒绝接受的冰冷现实。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没有人再来温柔地叫她“小浔”了。
没有人再来哄她早点睡觉,夜里起来为她盖被子了。
没有人再来问她想要什么礼物了。
没有人再来爱她了。
没有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的十个指甲深深地陷进泥土里,一片狼藉和脏污。她不自觉地弯腰,以一只脏污的手捂住心口。
心痛难忍。
泣不成声。
万其侔和宋之意相互对视了一眼,后者轻微地叹出来一口气。
“不如我们先走,留她一个人在这呆一会吧。”万其侔道,“毕竟年纪小,没经历过这种事。”
“也好。”
“我听说,你们醉仙楼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好了。”
“世道越乱,温柔乡里买醉的客也就越多,倒也没什么稀奇。”
“唉,此次皇权更迭,的确又是丹陛溅血的老路子。倒不知等到新皇登基,又要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来了。”
“不过腥风血雨好做买卖,不是么。”
“有几个人是真心想做杀人的买卖呢。我们倒是跟总堂主提过,既然外堂营运得好,不如慢慢将内堂裁撤掉算了。”
“总堂主不答应?”
“是啊——总堂主的心思,深不可测。”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弯曲的小道上,他们的身后,几只黑鸦怪叫着从林间扑翅而起,好像是想为这二人沉重的对话作一种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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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渐黄昏,然而独自留在后山的少女仍然保持着跪伏在坟冢之间、痴痴凝望面前无字白碑的姿态。
宋之意举伞,第二次上到后山。看见她还是这番模样,他不禁又微声叹出来一口气。
“苏浔,天黑了,”他和声道,“跟我下山吧。”
少女对他的话完全听若无物,好像她的观感和灵魂都已完全被悲伤封闭,现在留存世间的,只有一具空洞的能听见回声的壳。
“你还记得苏柳吧,”又等了一会,宋之意缓缓道,“起来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长久的呆滞后,苏浔的肩膀微微震颤了一下。
“快起来吧,”宋之意叹气道,“他快不行了。”
在跪了整整一天之后,苏浔终于从泥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在宋之意的引领下,她脚步虚浮、一路跌撞地来到了行医房。
一种奇异的紫色烟气充溢弥漫了这间木制小屋,屋里的药师向着他们做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的主神正在消弭,”药师说,“就算我们能止住他的血,接上他的骨,他也毕竟不是人。一旦神散,这凝出来的形就会碎为齑粉,无力回天。”
“你去跟他说句话吧,兴许有用呢。”宋之意冲着苏浔道,“去吧。”
苏浔步态踉跄地走至他的床前。她看见苏柳已经几乎变成透明的了。
她甚至透过他的脸,直接看见了白色床单上细密的褶皱。
她想起刚才药师说的那句话。
他的主神正在消弭。
苏浔猛烈地摇撼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让苏浔周身摇撼了一下。她无法再正常站立,而是跌跪了下去。
她用发抖的手去拉他的。她这时发现他轻飘飘的,几乎丧失了重量。
“不要死,苏柳。”她低头,用力地啜泣了一声,“你们都死了,我该怎么办。”
她蹲下去,将整个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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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办……”
后来的一个整月里,苏浔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原本住着三个人的小院忽然间只余下来她一个。一到夜里,那些海棠便将影子一齐投在她的窗户上,黑黢黢地摇动着,好像是鬼。
她只好大睁着双眼。一直要等到白天,日头升起来了,她才敢迷迷糊糊地入睡。
她在苏杨的房间里找到了他的旧衣服,她依靠搂抱这些衣服,嗅闻上面残留的气味入眠。但是后来,她的眼泪逐渐浸透了这件衣服,泪痕慢慢抹去了他的气味。
这种感觉仿佛是再失去了他一次,这种感觉让她绝望透顶。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绝望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多久,直到某一个下午,她于迷糊的梦中感到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阿杨!”
她感到这是一只熟悉的手,她记得这只手。
于是她本能地抱住那只手,又在睡梦中迷糊地啜泣了一声,“是阿杨回来了吗?”
然而那只手毫不客气地抽出来,在她的肩膀上下力气推搡了一把,“衣服给我。”
苏浔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双微紫的眸子和满脸的厌恶。
“衣服给我。”苏柳重复了一次,手下用力把她搂抱的衣服抽了出去。
“不,还给我!”苏浔尖叫,伸手死死攥住了那旧衣的一角。
堪堪被拖拽回人间的苏柳俯身望她,表情森寒。
“别、逼、我、再、打、你。”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从她手里彻底将那件衣服抢夺过去,他转身出门。
院内火盆烧出冲天火光,苏柳将那衣服用力扔了进去。
他将已亡人的衣物鞋袜一件一件悉数烧净,忽然又去到自己房间,将那件绣满了飞鸟的红色舞衣拎出来,一起扔在烈火中。
苏浔歪扶在门框上看着她最后的依恋烧成了一些在风中盘旋的黑灰,忍不住又啜泣了一声。
“不准哭!”
“收拾你的东西,跟着我搬到西区去。”苏柳拨弄着盆中残烬,头也未回地道,“现在就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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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萧雨长杨烟风处,完)
作者有话要说: 致我的20个宝贝儿们:
男主死了(女主真是扫把精),作者很伤心。
歇个一周左右平复一下胃痛再来发电,(顺便给男主烧点纸钱)。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