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别女秘书》灰珍珠

4、被流配的邵渔同志

　　新换了领导后的第一周，邵渔加班加到吐血。

　　不是累的，是恶心的。

　　领导说，年轻人应该上进，准时上班准时下班，这不是一个好干部应该有的作风，要多加加班，让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看看，咱们宣传部的办公室，永远是灯火通明的。

　　灯火通明？还永远？邵渔深深地觉得大领导绝对拥有统治宇宙的野心，想要把世界永远沉浸在黑夜里。

　　偏偏有人买账，邵渔发现白天炒股做生意的新任办公室主任穆铁军晚上加班加得乐此不疲，刚进单位的小年轻们也诚惶诚恐，天天奉旨加班到11点，可是也没那么多事儿啊，怎么办呢？只好把一份文件反复对上十几遍，或在穆铁军的号召下，为某一个“的”字的存在专门召开一个讨论会，七八个文字干部争论上十几遍。

　　唯有几个家里有孩子的新晋妈妈和中年妇女十分抱怨，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隔一会儿就往家里挂一个电话。

　　从第二周开始，邵渔受不了了，爱谁谁，一到下班果断关灯走人。几个女同志看到有了领头的，也不加了，到点关电脑走人。

　　很快就有人给领导打了小报告，领导最忌讳不听话的，理所当然邵渔变成了领导的眼中钉。那时恰逢部里提拔中层，早有摸清领导心意的同事奉上了邵渔的罪状：恃才傲物，对于部里的中层提拔心怀不满，经常散布谣言破坏内部团结。

　　部长很愉快地接受了这种说法，并在系统大会上公开批评了邵渔人品有问题。

　　会上众人侧目，邵渔冷冷地坐在那里，心里直笑，心想我全年加班的日子一只手数得过来，要是还想着跟日夜奋战的同志竞争那一年多2000块钱的中层，那绝对不是人品问题，是智商问题。

　　事后的组织生活会，邵渔的直属领导让邵渔写一份自省材料，邵渔不负众望写得稀烂，会上一念，几个副部长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憋住没笑。他们一边暗叹邵渔是个人才，一边惋惜邵渔这样的人才注定在体制内毫无前途。

　　周末，邵渔和最好的朋友冯薇为一起吃烤肉，香喷喷的五花肉在铁板上烤得滋滋响，邵渔胃口大开，几乎扫完一桌子的烤肉，最后，又点了一个冰淇淋，大号的。

　　冯薇为同情地看着她。

　　“你这是在用食物掩饰自己的悔恨么？宣传系统都传遍了。跟领导过不去，你这是在自毁前途。你平时并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啊。”

　　邵渔一边挖着冰淇淋，一边开口：

　　“薇薇，还真不是，早看他不顺眼了，仗着手里有点小权力，搞独裁统治搞思想控制，表面民主，私底下却恶整不听话的人。别人顺从奉承他，是因为想从他手里得到好处。我么，就不伺候了。你看我们前任办公室主任，四十出头的大男人，被骂得眼眶发红躲起来偷偷抹眼泪，今年上半年查出癌症了，从此什么权力富贵尽成烟云。我不想落到他那个下场。”

　　“好吧好吧，你们办公室主任是得癌症了但你没得，生活还得继续，你想想接下来你该怎么办吧。”

　　邵渔耸了耸肩膀：“什么也不办呗，他要是真砸我的铁饭碗，我大不了就去工地上搬砖呗。”

　　冯薇为脑仁发疼，“好好好，您真是女中豪杰，看来是我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果然是当年跟政教主任叫过板的主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在社会的蹂躏下已经泯然众人，没想到飒爽英姿一如既往啊，佩服佩服。”

　　“去去去，你应该反省自己为什么找了个凤凰男而不是官二代，要不然就可以罩我了。”

　　“嘿——你说谁凤凰男呐，又嘴贱了是吧”，冯薇为拍了下邵渔挖冰淇淋的手，“说你的问题呢别扯我身上，你怎么不说自己找个官二代罩你呐，白白浪费你这盘儿条儿”。

　　冯薇为有个外省男朋友，长得挺不错，忠忠直直一副对冯薇为百依百顺的模样。邵渔凭借自己丰富的恋爱经验表示不太喜欢冯薇为的这个男朋友，奈何冯薇为很认可，据说最近就要见家长，作为朋友也就不能说什么了。马上要走进围城的冯薇为很替邵渔操心，追邵渔的人不少，可是没见邵渔对哪个上心。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单身，冯薇为觉得很不科学。

　　俩人告别的时候邵渔对冯薇为说，“薇薇，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说学生一年忙到头，最想得到的是老师的赞赏，公仆们一年忙到头，最想要的是领导的肯定。咱们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小时候怕老师怕得要死，长大了怕领导怕得要死，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们天生自带威严或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建树么？都不是，无非是他们想要整我们都太容易，所以我们低头认怂、从不反抗，巴望着被他们瞧顺眼了，这辈子能媳妇熬成婆，然后再去欺负比我们弱小的人，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一件事。”

　　冯薇为说：“生存从来不易，你又不是第一天出社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还想以弱胜强怎么着？这不符合丛林法则。”

　　邵渔叹了口气，“我可以不玩啊。”

　　两个月后，常务找邵渔谈话，告知她将被调去一个新建部门：校园暴力综合整治领导小组办公室，简称反暴办。起因是zhongyang几部门联合下发了一个《关于防治中小学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导意见》，地方必须要有所响应，所以就成立了这样一个“临时机构”。《意见》“指导”的对象基本在学校，所以，这个反暴办公室，名为区领导直接管理，其实他们只负责挂名，办公室作为临时机构，既见不到领导，也不能越过教育局直接行事，说得直白点，就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边缘部门。

　　邵渔没听常务那几句冠冕堂皇的话，麻溜收拾纸箱子搬办公室。心想部长比她想象的仁慈多了，把她踢到冷门部门，可比给穿小鞋好太多了。

　　隔壁科室的副科长是个年轻人，少年老成，很受赏识。他比邵渔晚到两年，听到邵渔这边的动静，他默默地过来帮她把大纸箱从行政中心6楼搬到一楼陪楼西北角一个灰扑扑的办公室。邵渔有些感动，两人虽然同在一个部门，因为少有工作上的交集，其实之前真的不算熟，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10句，平时只有开会的时候回碰到：

　　“谢谢你。”邵渔很诚恳地说。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地走了。

　　要不说坏事传千里呢，邵渔跟常委叫板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有暗地里点赞、说她是女中豪杰的，也有笑她傻逼、被父母宠坏自有社会教她做人之类的。

　　蓝小胖两年前考进两办，他们科室听到传闻，一时间都有些静默。作为在大boss身边的工作人员，加班挨骂还必须无怨无悔几乎就是他们默认的潜规则，自打迈进单位那一刻，就从来没有过质疑。领导开骂，不管对或者不对，都得受着；领导交代的事情，不管半夜还是三更，必须爬起来完成；领导不走，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在办公室陪着，总之捧好领导就是单位里的高升秘技、不二法则，哪怕多少人因此华发早生、一樽还酹江月——可是，职位就那么几个，终究狼多肉少，有熬出头的，自然也有熬不出头的。

　　这风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们也不知道。

　　如今旷古绝今冒出来邵渔这么个奇葩，极大撼动了他们这帮老男人的职场价值观，蓝小胖的科长翘了翘拇指说：

　　“厉害。”

　　副科长开他玩笑，“要不您也去顶撞领导一个，给他科普下《劳动法》，让别叫我们十几二十个小时这样加班了，我儿子都快不认得我了。”

　　科长长叹一声：“我们有家有口的，还是太怂啊，不像人家小姑娘一样这么豁得出去。我是不敢去斗争的，但是——”科长放了个重音，“我尊敬敢于斗争的人。”

　　蓝小胖小心问到：“她是谁家的？这么牛气。”

　　科长一脸惆怅：“谁家也不是啊，听说0背景，这才牛逼啊。”

　　“那她现在是什么下场？”

　　“听说被弄到一个临时机构坐冷板凳了，前途基本是没了。”

　　外边风云议论，邵渔倒是悠然自得，她看了一圈新办公室，采光不太好，又脏又乱，原来的废旧文件叠得像山，积了厚厚一层灰，对尘螨略微有些过敏的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邵渔没一刻耽搁，马上跟清洁大婶借了家伙开始打扫。没有用的文件送到文件回收处，哗啦一桶水冲到地板上，先拖后擦，打扫得晶晶亮。看起来又黄又土的柜子比较难处理，邵渔略一思忖，清理干净后，两天后用淘宝淘的家具翻新的贴纸一贴，再摆上点花花草草，整个办公室顿时焕然一新。

　　邵渔收拾好，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这时候，一个笑眯眯的胖老头端着茶杯进来了，看着办公室的新布置，啧啧称赞：

　　“真不错啊丫头，收拾得我都想住下来了，比我家都好看。”

　　来人是反暴办仅有的两个工作人员之一，姓周，逼近退休年龄，喜欢钓鱼养花，纯过来养老的。另一个是个五十多的中年妇女，姓章，刚当了奶奶，生活重心也没放在工作上，刚刚又提前下班了。邵渔是办公室唯一一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