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那朵高岭之花》檐上雪

9、北祁

　　猩红的夕照笼罩着尸横遍地的沃野，鲜血流入赤水，染红了江面。等太阳落山，这里就会成为夜鸦的狂欢之地，腐臭和血腥气是夜鸦最喜爱的味道。

　　一名女子从远处走来，夕阳的温度并不灼人，天也没有下雨，她却撑着一把素白纸伞，一身夺目的朱红与赤水的颜色交相映照。
　　红衣女子啧啧两声，“死了不少人呢！”

　　通体幽黑的乌鸦停在她肩上，兴奋得喊叫，“死人，死人。”
　　“杀伐之气太重，怕是入不了轮回道了。”红衣女子自言自语，继续往前走，今夜如果还到不了城邦，她又得露宿郊外了。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天际，红衣女子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等到了城邦，她要住进城里最豪华的客栈，还要命小厮在她的洗澡水里撒上玫瑰花瓣，她要舒舒服服地泡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

　　女子美美得想着，漫山遍野的尸体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兴致，以致于她忘记注意脚下，冷不丁地绊上一具尸体，一个重心不稳，面朝下俯趴在斜侧的一具尸体上，侧脸蹭中尸体上未干的血迹。女子倒吸一口气，还是没能压住火气，“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把血往本公主脸上蹭！”

　　说着，对着尸体的脸就要一脚踹去，脚在离那张脸两寸远的地方忽然刹停，女子挑起秀眉，弯腰捏住尸体的下巴，颇有兴味得喃喃自语，“长得……还挺好看的。”
　　“好看，好看。”乌鸦扑腾翅膀附和道。

　　“看起来应该刚死去不久！”女子手掌向上一拖，一本账簿一样的册子凭空出现。
　　“沃野……今日死去的新魂……应该在后面……找到了……”女子黑眸一亮，惊喜得叫出声来，没等惊喜持续一会儿，她又咬住下唇，眨了眨眼，看起来十分困惑，“我都不知道名字，这么多人，怎么找，我要全部都给勾了，老头子准得打死我。”

　　“来，让我看看身上有没有表明身份的东西。”女子在尸体上翻捡起来，从里衣夹层里翻出一条长命锁。
　　金制的，锁身刻着繁复的花纹，中间有刻字，女子认了半天才辩出那两个字是“北祁”。

　　“北祁！”女子一边念叨一边翻着小册子，“找到了”，她兴奋得变出一只毛笔来，将北祁这个名字从小册子上勾去。

　　女子收起小册子和毛笔，从裙子上撕下一截布条，为地上的人擦去脸上的血污，她咬破手指，将一滴鲜血喂进男子的嘴唇里，被咬破的地方眨眼恢复如初，仿佛从未受伤一样。

　　男子的眼皮动了动，月亮初升之时，他睁开了眼睛。
　　女子趴跪在男子旁边，抚摸他的脸颊，“北祁是吗？以后就是本公主的人了。”

　　***
　　冰宫的司命殿里，墙上开满了冰蓝色的幽幻花，那是大司命用幻术布下的，五十年前大司命的师傅带走了最后一粒幽幻花的花种，那之后，大司命遍访四海寻遍九州都没再看到过幽幻花，也没再见到过他的师傅。

　　银玉沉迷于幽幻花的美丽，情不自禁得伸手去抚摸，手从虚幻的花影中穿过，她才如梦初醒。
　　大司命捧着一杯花露向银玉走来，银玉一看着花露就两眼放光，不等大司命走近，就扑了上去。
　　当太阳初升之时，采集四十九种花的露水，连采十天，才够制成一杯花露，银玉喜欢喝，却不能经常喝到，花露制作起来真是太麻烦了，耐心如大司命，都不会经常折腾。

　　“找到前世镜了吗？”大司命将空了的琉璃杯放在一边。
　　银玉道，“找到了，不过，那面铜镜子里，我什么都没看到。”

　　大司命手抖了一下，“什么都没看到？”
　　银玉点点头，“是啊！什么都没有。”

　　“镜子呢？”大司命追问。
　　“被王都的北嚣少将带回去了。”银玉答道。
　　“你遇到王都的少将了？”

　　银玉再次点头，将在北大荒的遭遇一五一十说给大司命听，只是在说起地龙那段时，她掠过了北斗七星阵，那部记录了上古阵法的残卷是点苍山的秘宝，由朱雀看守，除了三圣以外谁都不能靠近残卷的藏身地。也不知道为什么，朱雀并不防备她，每次她吹起灵笛时，朱雀都会围着她欢欣得跳舞，而当有除她和三圣之外的人靠近时，朱雀就会喷火，烤焦不速之客的头发。

　　那一日，趁朱雀跳舞之时，她胆大包天得取走了阵法残卷，朱雀并没有发火，甚至在她翻阅的时候，乖乖得将头凑过来，同她一起看。她偷看了残卷的事不敢告诉师傅，由于心里有愧，之后她也没再去找过朱雀，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手，又要偷看。

　　“你说什么？你救了王都的少将？”一向沉着冷静的大司命激动起来，声音都拔高了两度。
　　银玉从未见大司命这么激动过，连忙抓住大司命的袖子，解释道，“不是，是因为他抓了鸿均，如果他死了，鸿均就回不来了。”

　　大司命甩开她的手，胸口上下起伏，良久，她再次看向银玉，眼神却再没有温度，“你拿到前世镜的时候，前世镜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银玉内心慌乱起来，犹豫着摇摇头，“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大司命用力闭了闭眼，“公主走吧！臣有些累了。”
　　银玉十分不安，大司命从未在她面前自称为臣过。

　　银玉感到委屈，从司命殿出来，就不吃不喝得守在哥哥塌前，等他醒来。
　　第一缕月光照到银玄脸上时，他终于醒了过来，乍见到床榻前坐了个人，吓了一大跳，看清那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爆栗子敲过去，“死丫头，坐这里不声不吭，吓死你老哥了。”

　　银玉连忙起身，坐上床沿，抱住银玄的一只胳膊，脑袋搁银玄肩膀上，“哥哥。”
　　银玄刚想责怪她刚在地上坐了就往他床上坐，听出妹妹情绪低沉，把原来的话忍了回去，抬手揉了揉银玉的脑袋，柔声道，“怎么了？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银玉抬起脑袋，看着银玄，眼神无助，像一头受伤的小鹿，“哥哥，大司命听说我在前世镜里什么都没看到，就生气了。”

　　“这次不是一般的生气，我感觉得出来。”怕哥哥感受不到严重程度，忙又补充一句。
　　银玄蓝眸中利芒一闪，不以为意道，“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丹凰的公主，她一个占星官，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
　　“可是，哥哥……”

　　不等她说完，银玄打断了她的话，“好了，你今后只用记住，只有我，你的亲哥哥，丹凰的王才有资格生你的气。”

　　银玄还想争辩，看银玄眼中流露出不悦，低下头轻声道，“知道了，哥哥。”
　　司月跪在水晶帘外，“王，大司命同八位长老要求见您。”
　　银玉不安得看着哥哥，“是因为我吗？”

　　银玄在银玉后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和你无关，三日前，月氏部落的使者前来求援，希望我们能够同他们联手对抗苍梧族。连日赶路，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银玄披上长袍，掀帘而出，司月想要跟上去，被他抬手制止，“你伺候公主休息。”
　　司月行礼，“是。”

　　银玄走后，银玉问司月，“看来和月氏部落联手一事非常紧要，哥哥这么爱干净的人，竟然连衣裳都没换就去了。”

　　司月侧过头，迎向银玉充满探视的眼睛，微微笑道，“百年来，丹凰一族为躲避苍梧族的追杀，已经死了太多人，推翻苍梧族是我丹凰一族百年来的夙愿，王自然会很紧张。公主看起来也累了，让司月伺候您梳洗吧！”

　　银玉揉揉眉心，“是感到有些累，这一年来，在外东奔西走，好不容易回家，是该好好休息一下。司月姐姐不必伺候，我在王都受了点儿轻伤，去龙涎池泡一泡就好。”

　　司月连忙关切问道，“公主受伤了？我这就宣医官来为公主疗伤。”
　　银玉拦住她，“不必了，司月姐姐忘了，我的灵力也有疗伤的功效，不过是一点皮外伤，不值当动用灵力，龙涎水足够了。”

　　司月还待劝说，银玉却先一步转身离开了。

　　***
　　葛云长老听完大司命的话，一脸震惊，“公主竟然无法令前世镜产生感应？”
　　“可公主出生时，大司命不是占卜出来，公主是九天赐予丹凰的神女，莫非是……”葵长老亮银的长袍最为显眼，在琉璃灯下闪耀着银色的光华。

　　大司命抿紧嘴唇，良久才开口，“兴许是臣占卜错了。”
　　黍离长老坐在银玄的侧首，有一搭没一搭得捻着长长的白胡须，眼睛半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其余的长老都没开口，银玄不耐烦得揉着太阳穴，“大司命占卜错了，银玉不是神女转世，然后呢？”

　　议事厅内安静了好半晌，大司命忽然站起来，两手交叉于身前，对银玄行礼，“尊敬的王，苍梧的军人屠杀我丹凰的族民，而我丹凰的公主却救了王都的少将，此乃忘祖判族之举，若让公主继续留在族中，终有一日，她会为丹凰带来灭顶的灾难。”

　　银玄按压太阳穴的手顿住，缓缓抬头，冰蓝色的瞳仁蕴藏着看不见的风暴，“哦？这也是大司命占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