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那朵高岭之花》檐上雪

8、因为脸面

　　羃罗两端是金制的撘扣，系起来十分麻烦，银玉伤得不轻，手上也没有力气，试了几次都没系上，北嚣果断接手，替她扣好搭扣。

　　银玉走了两步，她的伤已经严重到连走路都困难，扶住围墙才能站稳。“少将，我走不动了，我必须得停下来疗伤。”
　　北嚣警惕着周围的动静，“需要多久？”

　　“很快！”她只需要恢复两成灵力，就能勉强得继续扮演贵女桑姜，支撑她离开王庭。
　　北嚣找到一个偏僻的暗角，银玉盘腿坐在暗影里，引着灵力运转周身，心脏处憋闷得快要炸开，银玉咬牙忍住，集中精力去感受体内灵力的流向，隐约间，胸口的憋闷有所减轻，感觉到有气流像水流一般从心脏溢出来，同周边的灵力汇聚到一处，仿佛溪流汇入了大海。等灵力在周身运转两个来回后，她惊讶发现，预想只能恢复两成的灵力，目前至少恢复了四成，银玉觉得不可思议。

　　银玉站起身子甩甩手臂，感觉身体轻盈了不少，“少将，我好了。”
　　比北嚣预计的时间要短，的确够快。

　　等两人离开，躺在琉璃瓦上晒月光的一只黑猫，懒洋洋起身，做了一个长长的伸展后，低头舔舐前腿上的毛。
　　银玉来时没有记清楚路，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北嚣。

　　“你胆子挺大，假扮贵族小姐，不怕被人拆穿？”
　　银玉道，“我封了桑姜小姐的神识，在她身上画了隐身咒，藏在房间床底的，没有我的解封，她不会醒过来。”

　　北嚣对桑姜这个名字有映像，叔父有意让他与桑上卿家的千金结亲，并提前命人准备了画像，他当时并未打开画轴，就找借口婉拒了。

　　见北嚣不再说话，银玉开始诉说自己的担忧，“只是，早晚会被发现，我已经是榜上有名的通缉犯，到时候桑姜小姐的母亲把我假扮她女儿的事闹开了，肯定又要加强戒备来搜捕我，想要出城就更难了，隐身咒也派不上用场，城门口的那只大狮子听觉不亚于儋耳。”

　　北嚣绕进一条无人的窄巷，“瑟兮夫人不会把事情闹开。”
　　“啊？为什么？”银玉不懂就问。

　　“因为脸面，桑姜小姐已到了适婚年龄，这时候闹出这样的事，对她影响不好。”
　　银玉没明白，“并不是什么大事啊！”

　　北嚣没有继续解释，他们已经来到了银甲卫巡视的范围内。
　　“分开走。”

　　银玉理解他的谨慎，点了点头，先行一步走出去，一队银甲卫迎面走来，带头的刚要盘问，银玉睁大水润的眼睛，从中透出一点慌乱，“兵……兵爷……”

　　银玉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初次入王庭参宴，对道路不熟悉，在席上多喝了两杯，出来透透气……现在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银玉微低下头，不安得抠着手指。

　　银甲卫猜到应该是今夜被邀请前来参宴的某位贵女，谨慎起见，恭敬问道，“请问是哪家小姐？”

　　“上……上卿府。”
　　银玉暗地里吐了一口气，好险，差点把桑姜她老爹的官职给忘记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银甲卫并没有直接给银玉指路，而是派了一个人亲自护送银玉回到晚宴上。

　　等那队银甲卫走过了，北嚣迅速离开暗巷，路上碰到巡视的侍卫，侍卫们都认得他，并不防备他，行完礼就继续巡视去了。

　　晚宴之后，北嚣回到了家中，至于银玉是否安全脱身，不在他忧心的范围内，该帮的他也帮了，与一个在逃犯接触太多，于他太过危险。

　　水晶宫灯下，芜菁夫人常年经由珍珠粉保养的脸如凝脂一般，云鬓上攒着三枚水绿色的仙鹤珠钗，缀着黄金珠子的发链垂到鬓角，修饰着她天工雕琢出的脸型，在她还年轻的时候，芜家小姐容色绝世的风声就传遍了王都。

　　她没有参加晚上的宫宴，作为一个丧夫之后仍旧貌美的寡妇，她不该在这种场所抛头露面，她没忘记在北嚣成为少将的授封仪式上，仲威上将看她的眼神，如苍蝇看到了破缝的蛋。

　　知晓儿子回来后，芜菁夫人亲自到厨房煮了甜汤，这样的宴席，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少不得敬酒，而北嚣自小肠胃就弱，和酒不对付，宴席上可以依仗强大的意志力克服来自身体上的不适，但她作为母亲，却不得不去心疼儿子的坚强与隐忍。

　　芜菁夫人走进来时，北嚣正在擦拭紫电。
　　他放下剑，看着母亲走来，语气温和得说，“母亲怎么还没睡？”

　　看到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精心打扮的母亲，北嚣替她感到心累。自父亲战死北境后，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多年，感情当然是深厚的，但却并不亲密，和母亲独处一室时，气氛总会走向无话可说的尴尬。

　　芜菁夫人笑了笑，“怕你喝了酒不舒服，母亲给你煮了甜汤，喝一碗会好受些。”
　　她的笑容一如当年，芜菁夫人十六岁时第一次参加王庭的晚宴，背着母亲偷溜出去透气时，误闯入贵族公子的会场，惊慌失措下，羃罗的搭扣忽然松开，秀美绝伦的一张脸暴露在几十道惊艳的眼神中。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身为武将却一身温润书生气的北陈却因到晚了，被她拦住了去路。

　　北陈捡起羃罗双手捧到她面前，笑着对她说，“小姐，你的羃罗掉了。”
　　那是芜菁与未来夫婿的第一次会面，她想说谢谢，却紧张得说不出话，只害羞得冲北陈笑了笑，抓起羃罗不等重新系好，提起裙摆扭头就跑。

　　在场被她羞涩一笑惊艳到的人久久才回神，那之后的一年，前来芜家提亲的人差点踏破了芜家的门槛。
　　十六岁的芜菁却一个都没答应，一年之后，提亲的人觉得无望，求娶美人的心思也都淡了，芜菁家里人催得急，她却稳如泰山，终于，从北海归来的北陈走进了芜家的大门，芜菁才终于点了头。

　　新婚之夜，北陈挑开新婚妻子的面遮，笑着对她说，“我听说这一年来，前来提亲的人都被你拒绝了，想着你可能是在等我，所以我就来了。”
　　艳若桃花的新嫁娘眼中盛满无尽爱意，看着夫婿微微笑起来，“是的，我在等你，等你很久了。”

　　北嚣两口喝完甜汤，把碗放回托盘里，却见母亲正看着自己发呆，他温声唤道，“母亲。”
　　芜菁夫人回过神来，看着五官肖似北陈的儿子，心就紧紧揪疼起来。她麻木得拿起碗，却把托盘遗落在桌上，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就走，黄金珠链微微晃动，金色的光华从北嚣眼前曳过，北嚣叹息一声，追上去拉住母亲，“母亲，父亲已经走了五年了，你要多久才能放下呢？”

　　芜菁夫人垂下眼，一滴温热的泪珠落在北嚣的手背上，北嚣像安抚幼儿一样轻轻拍打着母亲的背，“母亲，我和大哥都已经成年，父亲不在，就换我们保护你照顾你。就算我不够贴心，不是还有大哥吗？大哥长得像你，性情却最像父亲不是吗？”

　　芜菁夫人心中无限动容，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又很快振作起来，拿出手巾擦拭满脸的泪痕，看到手巾上的一道一道的脂粉痕迹，她惊呼道，“我的妆花了，我得回去补妆。”

　　一股无名火起，北嚣忍不住发作，死死捏住母亲瘦弱的手腕，“母亲，你妆容再精致，父亲都看不到了。”

　　芜菁夫人仿佛被人从美梦中叫醒，狠狠挣脱北嚣的手，厉声呵斥，“住口，谁允许你这样跟母亲说话。”
　　从小到大，北嚣和大哥北祁都未曾对母亲说过重话。父亲活着的时候，整个北家也没人敢对母亲说一句重话。

　　嫁人以后，芜菁夫人没有操持过一天家务，在北陈的精心呵护之下，她仍然还是当年那个被家里人捧在手心上的小美人，喜欢买美丽的裙子，画好看的妆容。
　　北陈画眉的功夫不亚于他的剑术，那双曾斩获敌军人头无数的手，拿起眉笔时却丝毫不觉违和。

　　北嚣印象里，父亲在时，她的母亲从未长大过，在以子嗣为天的北氏家族里，他们这一脉是唯一的例外，父亲从不会和母亲说要看好儿子，不能出什么意外，只会要求两个儿子看好母亲，不能让母亲有一点闪失受一点委屈。

　　北嚣在心里苦笑，若是大哥在，绝对不会像他这般沉不住气。大哥可能还会主动要求帮母亲画眉，他不仅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优秀的剑术，同时也将画眉的好本事学了过来，若此刻站在母亲面前的人是大哥，会比他处理得更好。
　　当初就该让大哥留在王都的，而他去北境的！

　　北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用如往常一般的语气和母亲道歉，安抚好母亲，北嚣亲自送母亲回房，等回到房间以后，北嚣想起，大哥也在找七瓣莲，他在犹豫，要不要趁银玉尚未离开王都，想办法得到七瓣莲。

　　前世镜和七瓣莲都是大祭司要的东西，若是能帮大哥得到七瓣莲，有这一件功劳在，大哥晋升中将想必也用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