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那朵高岭之花》檐上雪

3、烛阴

　　达依族即便是没有节日可庆祝的时候，晚上族人们也会升起篝火，高歌曼舞，日子简单，却也未免单调。这晚银玉本以为又是和往常一样的夜宴，却见玲珑穿上了一件炫彩夺目的衣裙，裙摆上绣满了艳丽花朵，襟口处缀着红宝石和绿松石，在北大荒，这都是极罕见的饰物。北大荒水源稀有，所以一年当中，族人们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玲珑先前油得打屡的发辫都被拆散了，乌黑浓密的长发散在后背上，还沾有蒙蒙湿气，显然是刚刚洗过。

　　“玲珑，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么？穿得这样美？”
　　时值傍晚，夕影西沉，银玉推门进屋，遮挡了光线，屋内暗了一点儿。

　　玲珑对着铜镜飞快得编着小辫，镜面非常浑浊，玲珑的面目显得十分模糊，看不清晰。“不是什么好日子，是玲珑满十六岁了。”
　　玲珑的面颊上染上两团红晕。

　　银玉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玲珑的生辰，这是天大的好日子，我得送玲珑礼物才行。”
　　玲珑赶忙推脱，“不用不用，银玉能来参加神授仪式，玲珑就很开心了。”

　　“什么仪式？”银玉没听清楚，边说边伸手往乾坤袋里摸，摸了半天，里面装的都是法器符纸朱砂之类，没有什么适合女子的物件。银玉锲而不舍得继续摸，终于从里面摸出一颗辟邪珠出来。
　　“神授仪式，我们族中的女孩子，到了十六岁，就要由真神为我们指定男人，等怀上孩子了就可以同真神指定的男人一起生活了！”玲珑脸上红晕更浓了。

　　银玉觉得不可思议，辟邪珠都忘记塞给玲珑，“要真神指定？还要怀上孩子了才能一起生活？”
　　玲珑小声地嗯了一声。
　　银玉想到自己还要比玲珑大一岁，若是未婚先有孕，非得让哥哥打死不可。

　　每个地方的民俗都不一样，银玉也不好说什么，辟邪珠塞到玲珑手里，“希望真神能为我们玲珑指定一个好人。玲珑，这是辟邪珠，你们北大荒邪祟太多，你拿着它，像鸟童那类的邪祟便无法近你的身，我没什么好东西给你，翻来翻去，只有这个能送得出手，当作嫁妆，你不要嫌弃。”

　　玲珑推脱了两下，在银玉的坚持下，收下了。上一回，若不是遇到了银玉，她可能就被那只长得像婴儿的邪祟害死了，她很需要这颗珠子。

　　天黑以后，达依族的族人们纷纷聚集到东南空地上的木桩前，玲珑和琳琅被簇拥着迎向了人多的那处，神授仪式对于达依族的祖祖辈辈来说，都是无比神圣和庄严的仪式，他们相信真神能够赐予他们子息繁衍，香火代代不息。

　　木桩前摆上了一盘烤全羊，两侧分别是一盘烤洋芋，一盘沙漠里采摘的黄果，巫师口中吟哦着听不懂的咒语，当她对着木桩重重叩首时，达依族的老老少少面露敬畏，双手在胸前交叠，跟着巫师行叩拜之礼。

　　所有人都跪下了，就剩银玉与北嚣极为醒目得杵在原地，这可把银玉尴尬坏了，下意识看向北嚣。北嚣身姿挺拔，普通至极的白衣掩不住他一身的贵气，定定看着一处，目光没有焦距。

　　银玉心想：鸿均已经被困两天了，肯定是饿坏了。她得找个机会给少将说说，看能不能施舍鸿均一点儿食物。

　　举行完敬神仪式，六名健硕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到木桩前，玲珑羞怯得低下了头，不敢看那方。银玉心神领会得笑了笑，凑到玲珑耳边，“玲珑，你喜欢哪一个，我可以帮你。”
　　玲珑侧过脸，声音几不可闻，“真的吗？”

　　银玉看了看那根大木桩，木桩上隔一段就斜出一截木棍，银玉猜，所谓的神授仪式，应该类似于中原大地上的扶-乩，扶-乩是一种流传许久的方术，银玉只是听师兄们提起过，并没有真的见过，不知道是不是真能通过此术获得神的指引。若她强行改变真神的授意，不会遭雷劈吧？

　　管他呢！
　　银玉冲玲珑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玲珑犹豫了一下，偏过头，看着西南方向，那个少年看起来同玲珑差不多大，似有所感，也向这边望过来，玲珑赶紧低下头，耳根子都红透了。

　　玲珑的阿姆唤她站到木桩前去，玲珑更加紧张，下意识捏住银玉的腕骨，银玉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玲珑慢慢走向木桩，从腕上解下一断红布条栓到木桩的一截木棍上，巫师开始吟哦，忽然间平地风起，吹得黄沙漫天，木桩飞速转动起来。

　　银玉忙退到人群之外，掐指念诀：“行者有喜，用者得福。五行从我，所愿皆得！风来！”
　　木桩似有人牵引，降下速来，银玉指尖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绑了红布条的木棍就顺着她划的半圆轨迹慢慢转向西南方，正待银玉即将收回灵力之时，木桩竟然又飞快得转动起来，人群中爆出一声惊呼，年长的妇女们窃窃私语，几十年来，神授仪式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形。

　　不等细想，银玉连忙施术控住木桩，喃喃自语道，“难不成还真有真神指引？”
　　“不是，有人在施术。”北嚣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银玉身旁，对着东北方扬了扬下巴，“那个老婆子，应该会方术。”

　　银玉看过去，东北方向果然有个老婆子，衣着服饰和当地人无异，只是通身全黑，无一点亮色，盘腿坐在沙地里，双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衣袖微微颤动，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袖下另有乾坤。

　　北嚣继续说道，“木桩前，正南方，穿深蓝长袍的那名汉子，是她的义子。”
　　银玉很快就找到了北嚣说的那名汉子，站得太远，面目看得不是十分清晰，但远远看去，那男子就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不行！不能让玲珑嫁给这种人。

　　两股力量在暗地里拉扯木桩，木桩的走向变得越发离奇。银玉刚刚稍一分神，就被老婆子夺得了控制权。劲风鼓动银玉水蓝色的衣裙，乌黑长发随风乱舞，一瞬间，银玉眸色变深，面上显出睥睨之色，“一个糟老婆子，也敢跟本姑娘斗法。”

　　银玉并起两根右指，对着左手腕心运送灵力，“行者有喜，用者得福。五行从我，所愿皆得！回！”
　　本来马上就要在正南方停下的木棍，又莫名其妙得被拉向一侧。

　　“定！”随着这一声，定在了西南方位，与此同时，施术的老婆子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血来。
　　玲珑被起哄的人群推向那个站在西南方向的少年，少男少女的脸上都现出红晕，对看一眼，又同时低下了头。

　　“阿德！高兴傻了？还不快把腰带解下来献给玲珑。”少年的母亲眼眉带笑，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哦！哦！”少年傻里傻气从腰上解下缀满红宝石的银腰带，捧给玲珑，玲珑娇羞得接了过来，背后爱闹的少年一把将她推向阿德，阿德手忙脚乱地抱住她，随后爆出一阵嘈杂的嬉笑声。

　　银玉看着这一幕，满脸笑容，心情很好的样子，北嚣看一眼她的侧脸，重又将注意力转回人群那处。

　　过了许久，人群才安静下来，阿德拉着玲珑站回人群，巫师站到木桩前吟哦，琳琅紧紧攥住红布条，东望西望，显然是在找人。

　　达依族族长看着如花朵般娇艳的女儿，眼神如鹰般锐利，“琳琅，该你了。”
　　“阿爸！”琳琅素来对自己的阿爸都是又敬又畏，压上所有的勇气，才敢唤出这一声“阿爸”。

　　“琳琅，你忘记了阿爸说过的话了？若你再不听话，就别怪阿爸心狠！”多年掌权，隆穆多的一言一行，都染上了令人畏惧的威严，族里的小辈从来不敢看着族长的眼睛说话，没人能撑过那股无形的压力。

　　琳琅紧咬住下唇，垂下头，眼中泛起泪意。她握紧手中的布条，一步一步得向着木桩走去。

　　银玉从琳琅的背影中感受到了万般的无奈和痛苦，她低低叹了口气。
　　“少将，你听过鲛人的传说吗？传说鲛人女子若是爱上了陆地上的男子，想要离开大海到陆地上生活，就要在月圆之夜，用鲛人一族的秘宝斩血刃劈开鱼尾，在转生池中泡上七七四十九天，如果没死的话，鱼尾就能化为双腿。可即便成功了，她们也无法和寻常的人类女子一样走路。她们每走一步，就要忍受一次利刃穿足的痛苦。你看琳琅姑娘，像不像传说中为爱断尾的鲛人女子？”

　　“像！”北嚣侧过脸，看向银玉，“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银玉微笑道，“你们苍梧族的女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哥哥说过，王都的贵女都是家族联姻的工具，她们永远也无法做自己的主，也永远无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真庆幸我没有生在苍梧。”

　　北嚣的目光冷了下去，转过脸，没再接话。

　　***
　　这回，从人群中走出更多的汉子，八个方位，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方各站一名。
　　和竞争玲珑的人不一样，这八名汉子的父亲，都是族中很有地位的人物。所有人都知道，族长只有琳琅一个女儿，谁娶到琳琅，谁就能成为继任族长。

　　琳琅把红丝带绑在木棍上，巫师嘴里念祷着咒语，琳琅站在木桩旁，在人群中寻找阿牧的身影。
　　平地上刮起一阵旋风，先前还足够清朗的夜空忽然间聚起了乌云，风力太过狂猛，族中比较瘦弱的女子扛不住强劲的风力，被吹得东偏西倒。大家都在等这阵旋风过去，可过了一会儿，风力不仅没有变小，反而加强了。

　　空中黄沙弥漫，已经不能够视物，风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传入银玉耳膜里，她站不稳，下意识伸手拽住北嚣的手腕，七瓣莲在乾坤袋里躁动不已。

　　“有邪祟！”一张口，银玉吃了满口的沙。

　　北嚣也觉察到风里有东西，低叱一声“紫电”，随着话音落地，一道紫光从北嚣袖袍中飞出，北嚣手掌一抬，一柄通体紫光的长剑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借着长剑剑身上的紫光，银玉终于看清楚了风中是个什么东西，俏脸唰得变色，“烛阴！竟然是烛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