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见分晓》老滚儿

4、合

　　管家处理完家中事务后进来，见蒋鸿已醒，赶紧去禀告荣兰。

　　楚青站一旁，荣兰紧握蒋鸿的手：“老爷！老爷！”

　　蒋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楚青身上，荣兰问：“老爷，你感觉怎么样？”

　　蒋鸿有气无力，方才楚青说话时蒋鸿已耗尽气力，楚青背对荣兰向蒋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便离开。

　　埋藏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说出来，楚青不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心似千斤重，他知道那些话说出来后，他与蒋烽更没有可能。

　　此时正是禾稻生长的好时机，再过半月有余便能收割，偏偏蝗灾将至。楚青见过蝗灾，蝗虫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天上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庄家被蝗虫吃完之后米价飙升，穷人没有银子购买米粮，只能吃番薯或啃树根，甚至饿殍满地，十分之惨。

　　来不及多想，楚青去到蒋烽房间，蒋烽身边有丫鬟守着。

　　“少爷醒过么？”楚青问丫鬟。

　　丫鬟摇头：“没有。”

　　“你们去歇息吧，我来照顾他。”

　　“这……”

　　“去吧。”

　　“是，表少爷。”

　　房门关上后，楚青抬手摸蒋烽的脸：“真是傻子。”

　　大夫说幸好蒋烽身强力壮，虽然被打到吐血，但不至于伤及五脏，只要好好调养便可恢复，背部、四肢上的於痕过些时日便可消去。

　　楚青手肘搁在几案上，撑着头假寐，若蒋烽醒了他可早些察觉。

　　翌日，楚青头一点便醒了，蒋烽还没醒。

　　走到床边给蒋烽掖好被子，正想去洗漱醒神，手腕被握住了，楚青的心为之一震，低头看到蒋烽苍白的唇在努力向上扬。

　　“蒋烽！你醒了！”楚青一激动，扯到身上的棍伤，不由得皱起眉头。

　　蒋烽拉他，示意他坐下来。

　　楚青坐在床沿，蒋烽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摸到颈侧，再到他的脸：“你……没事……就好……”

　　“和你比起来我的伤算轻了，”楚青握他的手，“大夫说你要好好养伤。”

　　蒋烽虚弱地点头，目光温柔地睨着楚青的脸：“我这么为你……难道你就没什么……表示……”

　　楚青俯身，在蒋烽唇上落下一吻，浅尝辄止，亲完后倒是不好意思与蒋烽对视了，还是蒋烽主动与他十指交握。

　　“你醒了，我去告诉夫人吧。”楚青说道。

　　“不急……你再陪我会儿……”

　　“那我让人通报夫人你醒了。”

　　“嗯。”

　　荣兰一听蒋烽醒了，朱钗未插好便急匆匆过来了，一边哭一边说蒋鸿的情况，末了用手帕擦眼泪：“大夫说、说让我们准备好你爹的身后事……”

　　楚青脸色微微一变。

　　蒋烽不顾劝阻，一定要去蒋鸿的房间，如荣兰所说，蒋鸿看似比昨夜老了二十岁，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老爷，老爷，您睁眼看看，烽儿来了。”荣兰轻声唤道。

　　过了片刻，蒋鸿才微微张开眼，目光浑浊，眼珠子动了动，看向蒋烽身边的楚青。

　　万丰财务的大掌柜、管仓库的二掌柜、管工人的三掌柜以及蒋府的管家也陆续赶到。

　　蒋鸿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荣兰凑上去听。“老爷，您说什么？”

　　“楚……青……”蒋鸿发出微弱的声音。

　　“楚青？”荣兰转头看楚青。

　　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在叫一个外人的名字？

　　“把……万丰……交给……交给楚青……打、打理……大钥匙悉数、悉数交给他……以后你们、你们听他安排……”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荣兰哭道：“老爷啊！您是不是糊涂了啊！烽儿才是您的儿子啊！”

　　“楚、楚青……记得……答应……我的……”蒋鸿还未说完，头一歪，便咽了气！

　　“老爷！老爷！”

　　大夫上前把脉，摇了摇头，说：“夫人，请节哀顺变，蒋老爷走了。”

　　登时屋内哭声震天！

　　蒋烽抱着蒋鸿的遗体失声痛哭，往事历历在目，儿时蒋鸿抱着他到街上买糖葫芦，教他明辨是非，教他算数看粮，他还没能好好孝顺他爹，他爹说走便走了……

　　荣兰哭花了脸，目光带着恨意地揪着楚青衣襟：“你对老爷做了什么！老爷竟然对烽儿只字不提！临了还让你接管万丰！你说！”

　　楚青任由她拉拽，不曾说一个字。

　　荣兰愈骂愈难听：“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蒋烽怒道：“好了！爹还在这！想让他走得不安心吗？！”

　　荣兰大声哭喊：“老爷啊！老爷你也带我一起走吧！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荣兰晕倒在地！

　　“娘！”蒋烽艰难地站起来，楚青扶着他，蒋烽说，“来人，夫人伤心过度，把夫人送回房间好好休息。”

　　蒋烽将胳膊从楚青手里抽出，对家仆拱手道：“家父的丧事还请掌柜和管家多奔波些，有劳了……”

　　“少爷您言重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老爷对我们不薄，这些年来要不是老爷，我们也不知去何处。”

　　“是啊是啊……”

　　蒋烽一瘸一拐地回到蒋鸿床边，楚青想去扶他，蒋烽缓缓挥开手，楚青闭上眼，生怕被蒋烽看见自己突然湿润的眼眸。

　　蒋鸿最不喜欢的便是楚青，临终前却说把万丰交由楚青打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的不合理，蒋烽亦不是傻子，蒋烽不在乎万丰是谁管理，他在乎的是楚青这个人，他不敢往深的一层想，但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心。

　　原本楚青打算在计划结束之后离开，因为蒋鸿醒了之后会告诉蒋烽真相，可如今蒋鸿已去世，这个世上知道那个秘密的人就只有他了，他如果不说，蒋烽不会知晓，现在的他却贪婪地想着他和蒋烽还有一丝可能……只是，当计划走到这一步，楚青发现他和蒋烽回不去了。

　　楚青当初铁了心地肯定自己会离开，到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万分舍不得。山贼死了，蒋鸿也死了，大仇已报，他答应蒋鸿对付蝗虫，减少损失，为了邕州百姓，他不能食言。

　　楚青派人给李言带话，因李言算得上是半个皇亲国戚，于是让太守在短时间内把邕州城的百姓召集在土地庙前，楚青站在台阶上将儿时经历过蝗灾的事简略说出，后告诉百姓要团结一致对抗蝗灾，并将准备的东西一一说清楚。

　　末了，太守说道：“好了，楚公子说得很清楚，若是不明白的可以到府衙问，大家动起手来，团结一心！对抗蝗灾！”

　　百姓们士气大涨，真臂高呼：

　　“团结一心！对抗蝗灾！”

　　“团结一心！对抗蝗灾！”

　　“团结一心！对抗蝗灾！”

　　邕州城的农田都集中在城郊，放眼望去，黄绿交错的禾谷随风摆动，犹如浪花，若这些稻谷全部收割完毕，可供邕州城百姓一年的口粮，若是保不下来，被蝗虫食尽，米粮则需经漕运从几百里甚至千里之外的福州禹州等地运来，只怕价钱要翻十倍以上。

　　百姓不忍看到稻田被糟蹋，干起活来更是卖力，搭高台的搭台，运草的运草，拉网的拉网……

　　傍晚时分，余晖缭绕，楚青在李言以及知府的陪同下巡视，百姓们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高台已搭建完毕，干禾草垛已准备，艾草和辣椒一并丢入枯草上，削尖的竹竿捆上破布，沾上煤油之后便可使用。

　　做足准备后的第三天上午，站在城门制高点的士兵见到天际出现一道黑线，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往邕州城方向迁移——

　　“报！”士兵取下旗杆、摇晃军旗传令。

　　城楼下的士兵拿着锣鼓骑马在城中大街敲响：“蝗虫来了！蝗虫来了！”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老弱病残留在家中，其余的百姓均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到郊区。

　　楚青站在高台上，算准时机，待蝗虫到达护城河后下令：“点燃草堆！”

　　高台上的士兵用旗帜传令，一个传一个，成直线护在前方。

　　无数个草垛被同时点燃，瞬间浓烟滚滚，蝗虫见此减慢了飞行速度，百姓们点燃长竹竿火把，在底下驱赶，一只只蝗虫犹如雨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间隔三米的草垛成直线分布，穿过第一层浓烟的蝗虫穿不过第二层，第二层的穿不过第三层……蝗虫被熏得头晕脑胀，要么四处乱飞，要么掉入火堆中焚成灰烬。

　　草垛上加了木柴越烧越旺，浓烟滔天，蝗虫呈雨幕纷纷掉落！

　　冲破浓烟的蝗虫像是无头苍蝇，横冲直撞，楚青一声令下：“撒网！”

　　一张张大网从高台上抛下！而地上的百姓有的则用布网捉取，收获颇丰！

　　大伙儿战斗了整整四个时辰，蝗虫终于只剩下闲散的一小批，已构不成威胁，楚青让人拿着火把将剩余的蝗虫驱赶。

　　从天亮到天黑，从铺天盖地的蝗虫再到稀稀拉拉那么些许，邕州城逃过被蚕食的命运，百姓们高声欢呼。

　　望着依然挺拔的禾谷，楚青松了口气，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李言的下人把马牵过来，楚青看了一眼自己的骄子，从怀里摸出掌管万丰一切的整串钥匙拍在李言手里：“帮我把他交给蒋烽。”

　　“楚青，你……”

　　楚青翻身上马，扯过缰绳：“马我要走了，要钱的话去找蒋烽拿吧！驾！”

　　说完策马离去，李言追上两步喊道：“喂！你去哪儿啊！”

　　“有缘再见！”楚青的声音遥遥传来。

　　楚青纵马在山道上狂奔，离开邕州，他本应了无牵挂，可为何心会如此之痛？

　　一个人从山坡上滑下，顺势就地而滚，单膝跪地，随后在楚青前方不远处站起来。

　　“吁——！”楚青及时拉紧缰绳！骏马长嘶，前蹄扬至半空后落地。

　　楚青看清来人，喃道：“蒋……烽……”

　　蒋烽将胸前的长发往后一甩，邪肆一笑：“你忍心就这样丢下我跑了吗？”

　　见楚青不应话，蒋烽走上去：“告诉我，你去哪儿？”

　　“我……”楚青犹豫后说，“我去祭拜我父母。”

　　蒋烽走至马下，仰头看他：“哦，原来是去见岳父岳母，为何不带上我呢？”

　　“……”

　　也不管楚青是否同意，蒋烽上马，跨坐在他身后，从后方抱着他，并在他耳边低语道：“为夫生气，很难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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