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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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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在林中村道上急速行驶,车轮急转,马蹄扬尘。
“阿肆,你慢点!”车中丫鬟撩开布帘喊道。
“小缘姐,这段路慢不得,此处有山贼出没,若不是咱们赶时间,夫人断不会叫我走这条路!”马夫阿肆说道。
“阿肆,慢点吧。”车内妇人双目微阖,手中拿着一串紫檀佛珠,沉声说道。
“是,夫人。”马夫扯过缰绳,令马驹放慢速度。
就在此时,马夫见到村道中央躺着一个人,急忙勒紧缰绳,马驹长嘶,四足错乱,车厢摇晃。
尘嚣散去,马夫抹去额上冷汗:“夫人,小缘姐,你们没事吧?”
丫鬟掀起布帘,后怕道:“怎么停了?有山贼?”
马夫摇头:“不是,前边有人。”
丫鬟看过去,说:“怕是陷阱,别管了,回府要紧。”
车内妇人缓声说道:“阿肆,你下去看看。”
“是。”马夫跳下马车,快走几步上去,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双指置于孩童鼻前试探,要不是他反应及时,这孩子得死在马蹄之下,“夫人,是个孩子,还有气儿!”
妇人闻言,眉头微皱,不顾丫鬟劝阻下车查看。那孩子约莫十岁,蓬头垢面,双唇起皮,瘦瘦小小地,再环顾四周,荒野山林不见一户人家,遂道:“把孩子抱上车吧。”
“夫人……”丫鬟说,“这娃儿来历不明,您当真要带回府?”
马夫道:“这孩子看起来挺可怜的。”
丫鬟瞪他:“就你多嘴。”
妇人抬了抬手:“快把孩子抱上车,小缘,你再给孩子喂些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留他在这不也是喂野狗吗?”
丫鬟也没办法了,知晓主子一片善心:“是,夫人。”
邕州城,蒋府。
今日是蒋老爷蒋鸿寿辰,蒋家迎八方来客,门庭若市。蒋家作为邕州城最大的米商,连当地太守也要给其面子,携带家小前来祝贺。
蒋鸿妻子荣兰见到妹妹荣芳回来了,悬着的心放下了:“妹妹啊,你终于赶在吉时前到了,我听说你们走捷径,我这心惊胆战地。”
荣芳早年丧夫,膝下无子,荣兰见其无依无靠,便接到蒋府居住,前些天荣芳到白云寺上香祈福,便又赶着时间回来了,并带回高僧开光的平安符,保佑家宅平安,人畜兴旺。
荣兰见到阿肆背着的一脸脏污的孩子,说:“这是……?”
“我在路上捡的孩子。”荣芳说道。
荣兰没说什么,让阿肆把孩子带进后院厢房。
前庭热闹非凡,后院寂静无人。
小缘用热毛巾给孩子擦脸,五官这才显现出来,虽然清瘦,但眉眼倒是挺精致的,也不知谁家的孩子,年纪小小便流浪。
门扇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少年便进来了,丫鬟见到来人,笑道:“少爷,您怎么进来了,老爷在前院招呼宾客呢。”
蒋烽今年十三岁,剑眉星目初显,可见成年之后多俊朗。“我听娘说,姨娘带回来一个男孩儿,我好奇,便来瞅瞅。”
丫鬟说:“这是芳夫人在山道上捡回来的,应该是个孤儿,幸好当时没有遇上山贼,不然就麻烦了,被山贼捡到要么被杀掉,要么被带回去当小山贼,日后又是穷凶极恶之徒。”
蒋烽道:“你说得真可怕。”
丫鬟俏笑道:“好了,少爷,您出去陪老爷和兰夫人吧。”
蒋烽凑上去,看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孩童说道:“那你好好照顾他吧,以后让他陪我玩儿。”
次日,楚青醒了,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耳边是断断续续的人声。
有人说:“府衙那张贴出告示来了,你们看到没?”
另一个声音说:“什么事?”
“经常在通往京城道上抢劫杀人的山贼一夜之间全死在寨子里了!”
“真的啊?”
“是啊,官府贴出来的告示,还能有假吗?”那人接着说,“我听在衙门里的朋友说,山贼头子死后还被捅了二十多刀,是多大的仇恨啊!”
“嗨,山贼无恶不作,奸-淫掳掠,多少仇家,只不过他们藏得隐蔽,每次邕州官府带人围剿都无功而返,这就是报应吧,虽然不知道是谁剿灭了山贼窝,好歹也是为民除害吧!”
“是啊是啊……”
楚青恢复些许力气,缓缓睁开眼,浑浑噩噩地抬手摸脸,他还没死……他还没死!
再看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
正在聊天的两个丫鬟见楚青醒了,上前道:“你可醒了!”
楚青没说话,想不起来这是哪儿,他明明记得他到河边洗了脸之后,走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地想去……
丫鬟给他喝了水,润了润嗓子,楚青道:“多谢姐姐,我的衣服呢?”
另外一个丫鬟将衣服拿给他,破破烂烂,一股味道,布料上有暗褐色的斑点,楚青接过来。“请问姐姐,这是哪里?”
“这里是邕州城的蒋府。”
“蒋府……”
“对,是芳夫人把你带回来的。”
楚青点了点头。
荣芳正好进屋里,一身素衣,头上就一支样式简单的木钗:“孩子,你醒啦?”
楚青放下衣服,执意要下床,向荣芳磕头:“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荣芳和丫鬟扶起他,坐回床上,荣芳问,“孩子,你爹娘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倒在山路上?”
“我爹娘……都死了。”楚青捏紧他自己的衣物道。
“哎,可怜的孩子,”荣芳抚摸他的脑袋,“你可有什么亲戚?我让人送你到亲戚身边。”
楚青摇头:“没有了,全死了。”
荣芳叹气,沉吟片刻,道,“那你可愿意留在蒋府?”
楚青不明抬头看她。
荣芳温和一笑:“我膝下无儿无女,夫君早逝,你若留下,我定会待你如己出。”
当天夜里,楚青便把旧衣服丢在火炭盆里悉数烧尽,跳跃的火苗倒映在黑眸,楚青一侧的脸被火光照亮,一侧隐于黑暗。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朗朗读书声从书院传出。
蒋烽摇头晃脑地与其他学子一同诵读。
一辆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下。
书院管事的走过来和夫子耳语几句,夫子让学子们继续背诵,便亲自到门口接见来人,夫子在邕州城是出了名的严厉,最不畏强权,也不知是何人到访。
孩子们趴在栏杆上往外瞧。
荣芳将兜帽放下,把楚青带到跟前,对夫子说了些话,楚青对夫子做辑,夫子点头,撸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
探头探脑的孩童们十分好奇,其中一个叫李言的对蒋烽说:“诶,那不是你姨娘的养子吗?”
蒋烽:“嗯。”
“你这表兄弟长得真好看啊。”李言由衷感叹。
楚青肤白,不是官家子弟的那种病恹恹的白,而是像那树上的桃花瓣,白里带着些粉,明眸皓齿,用李言的话来说就是粉雕玉琢。
蒋烽趴在栏杆上,晃着两条胳膊:“是挺好看的。”
自此,楚青也进了学堂读书,坐在蒋烽右边的位置。
蒋烽上课时常因看楚青而走神,夫子见他分心,便唤其答问题,蒋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被夫子用戒尺打手掌,火辣辣地疼,坐下来后又撑着脑袋看楚青了。
楚青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认真听课,夫子提问,楚青回答流利,夫子满意地点头,让其坐下。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蒋烽落下歪头症,歪向右边,李言提议和楚青换位置,楚青没有异议,拿了书本换了位置,后来的一个月,蒋烽的歪头症变成了歪向左边。
直至夫子把楚青调到蒋烽前面,蒋烽的歪头症才痊愈了。
日复一日,春去秋来。
是年冬天,荣芳患上咳疾,日益严重,已是到了卧床不起药石无灵的地步,楚青连学也不上,日夜陪伴在荣芳身边,大夫对蒋鸿和荣兰明说,荣芳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这话被门后的楚青听到,当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大雪纷飞,放眼望去,邕州城白皑皑一片,看得人心冷。
荣芳临终前,把楚青交托给蒋鸿和荣兰照顾,望着楚青含泪离开人世。
灵堂上,楚青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跪在蒲团上,嘴碎的下人们背地里骂楚青没良心,养母离世连哭丧都不会。
这话传到蒋烽耳朵里,从不动手的蒋烽第一次命人把那群嚼舌根的下人狠打一顿逐出蒋府。
荣芳下葬后,楚青在荣芳坟墓跪了一天,大雪无情,铺天盖地,楚青被冻得面青唇白,无论下人怎么劝依然不走。
蒋烽从学堂回来得知此事,策马赶至荣芳墓地,为楚青撑伞,两个少年在雪中一跪一站,直至楚青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蒋烽执伞追上去。
两人得了风寒,楚青在床上躺了三天,蒋烽披着狐裘钻进楚青的房间,握着楚青的手说:“你放心,以后我罩着你,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那一年,楚青十四岁,蒋烽十六岁。
纵然如此,楚青还是对蒋烽不冷不热,该上学堂上学堂,放学与蒋烽同坐一个马车也极少主动开口说话,若是主动说话,那便是“坐过去些”“你压着我了”“你的手往哪里摸”……
楚青十五岁那年,蒋烽借着酒意在楚青房间过了一夜,打那时候起,蒋烽千方百计要和楚青睡一张床,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只可惜楚青软硬不吃,久而久之,楚青也拿蒋烽没办法,便算是荣兰出面说了这事,蒋烽亦是当做耳旁风。
楚青十八岁,蒋烽在床上抱着他说:“你真好看。”
楚青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看着他。
蒋烽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抱着人什么都不做的老实孩子,手覆在楚青双眼上:“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告诉我,怎样才能把你的心焐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