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医话》三花儿鼠

5、初见

　　昆城府衙。一名年轻官员正向昆仑老山长躬身行礼，连日来事态严重，二人脸色都疲惫不堪，年轻官员眼下的黑眼圈几乎能和川蜀之地的熊猫相媲美。只是他的站姿仍是笔挺的，脊梁如松，衬着身上绿色的官服，如同修竹。
　　十多天来，疫情爆发的街区几乎十室九空。死在疫情初期的百姓还有口薄棺所躺，后来的人只有一卷草席裹身，再后来，连草席都没有了，死去的人有些只穿着破衣烂衫，有些浑身□□，被一个个堆放在马车上，是的，堆放，此时死去的人已无半分尊严，运尸人也已麻木了，只像机械一样木然地把尸体运到城东的大坑中。尸体堆叠，蝇虫横飞，恶臭扑鼻。官府和昆仑山派为防疫情扩散，只能点火焚烧，腾起的火焰连日不熄，那里的砂石都快被熔成了琉璃，黑烟成柱，升到半空中，又被掠过的风吹向远方。
　　老山长坐在椅子上摇头，“不可，昆仑山派不能退，吾等若撤走，城中百姓何如？我相信我们能查出缘由。昆城不比两年前的喀则，居民太多了，还是朝廷西南咽喉要地，只留守几个人根本是杯水车薪。”年轻官员言辞恳切，“山长，您也说了，昆城是要地，居民人多，但您是否想过，万一此次也查不出缘由呢？”他神色严肃，“昆仑山派是我朝医界支柱，所有门生都是未来的医界栋梁，现下已有五人去世，您难道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殒身吗？”老山长一怔，眼前又浮现出两年前的惨状，却还是坚持道：“世有定规定法，怎有时疫当前，医者退避的道理？”年轻官员又躬身行礼，言辞切切：“山长！世有定法，可人是活的，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还请您带昆仑山派众人退出昆城！”
　　陈莫二人纵马扬鞭，硬生生在第二天就赶到了昆城之下。
　　隔着昆城二十里的地方已经被封锁了，军士们个个面蒙白布，严整地来回巡逻，保证无人可以出城。陈莫二人心中俱是一沉，上前想入城，巡逻的军士说道：“两位不可再进了，此次疫病危险，守道大人已经下令封城。”陈莫二人勒马，小红小黑不安地转了两圈，陈姜和莫三摸出腰牌，亮明身份：“昆仑山派医部莫离。”“昆仑山派执法堂陈姜。”军士愣了愣，突然流下泪，一个大汉哭得面目扭曲近乎狰狞：“还请昆仑山派的大人救救城内百姓！不要走！”莫三冷声：“这是何意？”军士带着哭腔：“上边说疫情严重，昆仑山派正要撤出昆城！”莫三扭头看了看陈姜，眼眉锁死，又转向军士，冷声道：“不走，让我二人入城。”军士慌忙退开，正要拉开拦路的木障，小红小黑却已纵身越过木障，冲向昆城方向，只留一地尘土飞扬。
　　二人行到距昆城十里处，远远便看到平地上立起一座座白色帐篷，帐篷间立有木杆，其上挂着印有云纹蛇杖门徽的旗，是昆仑山派的临时驻地。陈莫二人提缰前去，正巧被出帐的小武看到，小武大叫：“陈师兄！莫师兄！”小红小黑跑到近前，踢踏几步停下来，陈莫翻身下马，莫三问道：“现今情势如何？”小武一把拉住莫三的手：“师兄，山门因疫情离世五人，山长怕疫情控制不住，让我们这些年轻点的门生退至昆城十里处，以求保全山门力量。山长他们领着先生们在昆城三里处设了研究点，正全力尝试攻克疫病，还有少数先生留守城中，情况不清。”“好，知道了。”问过小武所居住的帐篷，莫三疾步走进去，向小武借了医袍，几下换上，便打算继续向昆城走。陈姜也要提缰跟去，莫三却握着马鞭拦住他，“师兄，你是执法堂大弟子，疫情之事你帮不上忙，请你留在这里，调配山派物资，我们需要你做我们的后盾。”“也好，自己小心。”陈姜深深看着莫三。莫三点头示意，拨转马头，向远处奔去。陈姜跃下马，问道：“现在此处何人负责？”小武紧跟上去。
　　昆城三里处，有一处地势稍平，几个小土包围在周围，围出一个烧瓶样的地带，昆仑山派的研究点就设在此处。这样安排虽是为了防止疫情蔓延，但如果疫病有什么特殊的传播途径，那么这样的地带是极为危险的。依然是白色的医疗帐篷，只是旗杆上换了白底红十字旗。莫三飞马而至，在研究点门口取了羊肠手套、竹炭口罩戴上，又加了一层防护衣，直接进了老山长所在的实验室。
　　“阿离？！”老山长从工作台前抬首，惊讶地看着两年未见的得意门生悄没声地站到了面前。“老师，研究有什么进展？”莫三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有些闷闷的。老山长怒道：“你何时回来的？不对，你来干什么？让你回来不是让你上前线！不是让你们年轻门生都退到十里处吗？”莫三平静道：“我觉得我能帮得上忙。”“胡闹！”
　　莫三一言不发，上前接过拉钩，动作娴熟，和老山长配合默契。两年来，莫三虽身居山村，却和老山长多有书信往来，在二人的思想沟通中，昆仑山派逐渐认可了尸检。工作台上躺着一名不知名的死者，此时正被剖开肚腹进行尸检。只见死者眼窝深陷，皮肤干燥没有弹性，嘴唇起皮黏膜苍白，消化道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食物残渣。莫三问道：“病程如何？”
　　到底是得意门生，配合起来就是顺手，老山长解剖的动作都迅速一大截。都是医者，不必多说，老山长迅速接受了莫三回来的事实，把注意力转回病例上，条理清晰道：“死状都和此人类似。我们现在观察到三个期，先是泻吐，然后就是脱水虚脱，只有少数人能到恢复期。”老山长用镊子夹起肠壁，用小刀剖开，可见小肠苍白无血色，其间基本上没有内容物，“泻吐期多以突然腹泻开始，继而呕吐。观察到的病人一般无明显腹痛，无里急后重感。每日大便数次甚至难以计数，量多。初为黄水样，不久转为米泔水水样便，少数患者有血性水样便或柏油样便，腹泻后出现喷射性呕吐，初为胃内容物，继而水样，米泔样。呕吐多不伴有恶心，喷射样，其内容物与大便性状相似。少部分的患者腹泻时不伴有呕吐。由于严重泻吐引起□□大量丢失，表现为脉搏微弱，尿量减少甚至无尿。全身肌肉张力减退、肌腱反射消失、鼓肠、心动过速、心律不齐等。严重者神志不清直到死亡。”
　　莫三协助山长剪下一段肠壁：“找到病因了吗？”老山长叹了口气：“我们暂时不考虑空气传播，疾病初期有些门生未带防护口罩也未发病，都觉得是肠道方面的问题，考虑过食物中毒，但找不到具体的食物。”顿了顿，老山长叹了口气，“病情进展太快了，有些人从出症状到死之间一个时辰都不到，根本来不及控制。”
　　师生二人合力，迅速解剖完了死者。莫三提笔按格式记录尸检结果，边写边和山长讨论具体情况。记录写完，又比对以前的记录，已近黄昏，莫三和山长仍是一头雾水。窗外隐约传来病患的哀嚎，医者们艰难地处置病人，呕吐物和排泄物弄脏了一地。莫三突然起身冲出去，取来了自己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叠纸册。山长净完手，问道：“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我爹留下了一些手稿，不知道有没有记载他的想法。”
　　老山长赶紧转过来，凑到灯下一起看。手稿凌乱，看来是匆匆写成。莫儒在手稿中重复了几句《温疫论·原病》中的话：“疫者。感天地之疠气……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邪从口鼻而入。”“是的，”老山长接话道，“正如《素问·遗篇·刺法论》所说：‘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又《诸病源候论·卷十》说：‘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莫父的诊断思路仍然逃不脱传统的六淫、疠气之说。莫三垂头想，既是疠气，那该如何传播？下一页，手稿上画着几个圈，用箭头连接，分别标了“传染源”、“传播途径”、“患者”。莫三握拳锤了一下掌面，抬头和山长说：“我们现在只顾着处理患者，然而要控制疫情，也可以切断前面两个环节。”“可是，这不又回到了病因的问题？”老山长胡须花白，随着说话在灯下一抖一抖。莫三指指第二个圈，“不，我们还能从传播途径下手。”她忽然起身，“老师，我要进城。”
　　“不行，太危险了，万一你······我如何对得起莫兄和嫂夫人。”老山长按住莫三。莫三忽然笑了笑，“老师，我要进城，要搞清楚我父亲当年为何去世，这不光是父辈遗志，更是我的心病，且不搞清楚，万一以后再有发生，我昆仑山派难道又要拿命填吗？”山长不语，莫三又道：“老师，您往好处想，万一我们解决了，不也名留青史吗？”老山长一巴掌拍在莫三背上，“兔崽子皮痒了吗？什么时候还开玩笑！”莫三痛呼一声，却仍站起来，起手躬身行礼，“老师，让我去吧。”
　　“叩叩叩”，门口传来三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莫三过去打开门。来人也是一身一样的白色防护服，面上带着口罩，只露着一双温柔的桃花眼。“景行，你来了，城中情况如何？”老山长起身。张景行向莫三点点头，转向老山长，“不佳，又添死难者十二人。”莫三看向老师：“老师。”老山长长叹一声，妥协道：“去吧。”老山长拍了拍张景行的肩，指了指莫三：“这是我学生莫离，要进城去研究疫情，你带她一程。”
　　张景行点头应是，拱手道：“原来是莫医师，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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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传染病根据其传播方式、速度极其对人类危害程度的不同，分为甲类、乙类、丙类三类。
国家法定传染病分甲，乙，丙三类：
甲类传染病是指：鼠疫、霍乱。
乙类传染病是指：传染性非典型肺炎、艾滋病、病毒性肝炎、脊髓灰质炎、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麻疹、流行性出血热、狂犬病、流行性乙型脑炎、登革热、炭疽、细菌性和阿米巴性痢疾、肺结核、伤寒和副伤寒、流行性脑脊髓膜炎、百日咳、白喉、新生儿破伤风、猩红热、布鲁氏菌病、淋病、梅毒、钩端螺旋体病、血吸虫病、疟疾。
丙类传染病是指：流行性感冒、流行性腮腺炎、风疹、急性出血性结膜炎、麻风病、流行性和地方性斑疹伤寒、黑热病、包虫病、丝虫病，除霍乱、细菌性和阿米巴性痢疾、伤寒和副伤寒以外的感染性腹泻病。
甲类传染病一旦爆发而不加以干预，容易死伤惨重。人类历史上有多次大减员就是因为烈性传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