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医话》三花儿鼠

1、心肺复苏

　　青山山脚下有一片小村落，小村落里有间小小的医馆，看顾着小村里大家的身体，顺便兼顾了各家养的猪狗牛羊的健康。医馆主人是个女郎中，平时话不多，见到邻里会笑一笑，身为医者却尤其怕生，见到生人便半句话都难憋出来，所幸就医者不用问什么就能统统倒出来，还得从一大堆“呜呼哎呦”里面挑拣挑拣有用的东西。女郎中一切都好，这一点其师兄尤其看不惯，每次来都会唠叨一遍。
　　小医馆原本没有名字，门前晒的草药和洗净了晾着的布巾彰显了它救死扶伤的责任。一次师兄来，照例坐在石桌旁唠唠叨叨的讲着外边的见闻，训着师妹的沉默寡言，突然意识到这小医馆竟然没有名字，当即揪着师妹开始兴致勃勃地想这医馆的大名，从“济世堂”到“清净居”洋洋洒洒十几个，逼着师妹挑一个，好脾气的女郎中也受不住这样的老妈子师兄，默默拎了块木板，蘸了淡墨，狠狠地写下了医馆的名字：“这是医馆”，师兄被噎得顿了顿，忽而大笑起来，抚掌大笑：“好好好，好名字！”
　　师兄撂下手边的剑，兴冲冲地搬来一架梯子，打算给这间小医馆挂牌，女郎中嗤笑一声：“师兄，你不是自诩武功好得很吗？怎么挂个牌子还要用梯子，飞上去不就好了？”师兄回头看一眼，脚下的梯子摇摇晃晃：“阿离，你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哪有那么多飞来飞去的东西。我们昆仑派走的可是格物的路子，你难道想跑到心学上去吗？”说话间，木牌已经挂好，墨迹氤氲，在木纹中蜿蜒走行，倒是比大家书法另有一番野趣。“你这字，这么多年了，”师兄挪远了一点端详，“还这么丑。”莫医师阴森森抬头，起身一脚踹翻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梯子。“哎哟！”师兄一个后翻，惊魂落地，“三儿！你是要谋杀亲师兄啊！”莫三哼了哼，看了眼天色，开始收拾摊在石桌上的医书和笔墨。
　　到了晚饭的时间，村里人家户户都逐渐冒出炊烟，隐约的饭菜香顺着风飘过来，师兄瘫坐在石桌旁，手一秒钟都不闲着，贱贱地挑着理好的药材玩儿，装作不经意道：“三儿，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理药材的莫三手一顿，抬眼看了一眼师兄，低头平静地拿银刀削掉一段枝叶，“两年。”师兄坐直身体，表情虽然仍不羁，眼神却微微发沉，“够了吗？”莫三放下银刀，笑了笑，正要答话。门外远处却传来凄厉的惊叫声：“三姐姐！三姐姐！”两人对视一眼，莫三脸上笑意收敛，起身撩开门口竹帘，大步迎了出去。
　　来人是一群浑身淋漓水痕的小孩子，山村贫穷，年纪小的小男孩就穿了个屁帘，此时在风里遛鸟遛得瑟瑟发抖，看到莫三出来，激动地冲上来拉了手就想跑。莫三沉声问：“怎么回事？”稍微懂事一点的小安喘着大气，声音惊惧，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小鸟，话却清楚，“阿圆和我们去游泳，淹在水里了，我们捞不上来，阿平去喊江叔叔他们救人，让我们跑来找你。”莫三转头叫：“师兄！”小安眼睛一花，就被人夹在腋下，拎他的是个黑衣服哥哥，低头看过来：“在哪？指路。”坚定地伸手指了个方向，小安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啸，已经被甩在马背上。枣红大马闷声驮着莫三和陈姜，马脖子上还挂着一只小安，哒哒地冲向了村外的清水潭。剩下一地水淋淋的小孩子，又啪嗒啪嗒踩着一地湿脚印跟着冲回去。
　　江叔他们已经把阿圆从水里捞出来了，阿圆的鼻息却探不到，面色苍白地了无生气，一旁闻讯而来的阿圆娘咬着嘴唇哭的浑身颤抖，江叔一边安慰阿圆娘，一边单膝跪地，把没有意识的阿圆搁在大腿上，让她呈俯卧位，拿掌根一下下按压后心处，尽量把吸到肺里的水控出去。手底下阿圆的皮肤都很冷了，江叔的手微微颤抖，内心有点慌，想去回忆莫大夫给他们讲课时讲了什么，脑子里却空白得很。
　　“救起几分钟了？”一道微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江叔精神一振，感觉心神一定，连忙道，“从她溺进去到现在绝对不超过一炷香，控了好一会儿水了。”
　　莫三跪在一旁，接过阿圆，把她放在坚硬平坦的地面上，拍拍小姑娘的脚心，“阿圆？醒醒。阿圆？”又伸手去摸她颈动脉的搏动，同时附身把耳朵凑到小姑娘口鼻边感受呼吸的气流，陈姜站在一旁默默计数：“一零零一、一零零二、一零零三、一零零四、一零零五、一零零六······”莫三抬头看陈姜一眼，摇摇头，示意没有心跳、呼吸和意识，准备心肺复苏。
　　莫三捏开阿圆的嘴，把小姑娘嘴里的污物抠掉，覆了一张丝帕在她嘴上，捏住阿圆的鼻子，托起下颌开放气道，平静地吸了口气渡过去，一秒后又重复动作渡了一口气。阿圆的胸膛微微起伏，却是外界吹进去的气撑起来的，并非其自主呼吸。莫三手指顺着肋弓滑过，找到胸骨二分之一处，掌根置于该处，坚定有力的开始按压。陈姜看着跪地急救的莫三，那人侧脸冷静坚定，手指苍白却有力，在昏暗的天光中仿佛冷玉。
　　“······二八、二九、三十。”莫三收手，正要再探一探阿圆的意识和呼吸心跳情况，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却挣扎着呛咳起来。陈姜和众人呼的松了一口气，莫三拍拍阿圆的脸，“阿圆？”小姑娘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哭起来，却也只发出了比奶猫叫大不了多少的动静。“好了好了，没事了，乖。”莫三抬手叫一边脚软的阿圆娘过来，嘱咐她把阿圆抱到医馆去，要再观察一下，喝碗汤药。
　　阿圆娘刚才生怕影响莫三和王叔他们救人，忍着一声不吭，现在已经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脚也软的不行，幸好乡亲邻里都来了人，几个大娘帮她抱起阿圆，搀着她向医馆走过去。陈姜拉起跪在地上的莫三，江叔也伸手托了一把，惭愧道：“莫大夫，幸亏你来得及时，你平时教我们的东西我都记得，但是刚才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莫三笑了笑，拍拍江叔小臂，“您做的很好，今天如果不是您先做了处置，阿圆也悬。以后遇到什么不要慌。”
　　回医馆给阿圆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熬了碗安神的中药给小姑娘慢慢喝，莫三和陈姜才捞了两块饼坐在桌边啃，却见竹帘被悄悄掀起一条缝，露出几双乌溜溜的小眼睛。
　　“进来吧。”莫三笑了笑，“来看圆圆？”几个小泥猴老老实实摸进来，低头绕过阿圆娘，和阿圆咬了一阵耳朵，亲亲热热的小声笑了一阵，就是不敢看阿圆娘，才慢慢挪过来在莫三面前站成一排，垂头不说话。良久，为首的小平才瑟瑟开口：“先生，我们错了。”莫三冷哼一声，一排小泥猴瑟缩了一下，陈姜饶有兴趣地看着，“错哪了？”
　　“我们不应该跑去游泳的。”小安讷讷地说。
　　“不对，”莫三放下手里掉渣的酥饼，表情严肃，小泥猴们疑惑地对视，“游泳没有错，它只是一个保命的本事，你们错在没有看顾好自己的小妹妹，居然这么多小男生照顾不好一个姑娘！阿圆娘把她托付给你们照顾，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但是，”小泥猴一抖，却见莫三笑起来，变脸速度让一边的陈姜叹为观止，“你们的后续处置很好。”
　　“小平，你发现不对之后就直接过去救人，发现捞不起后安排小安他们来找我，二狗在岸边留守，自己去找干活的大人，处理有序，遇事沉着，是个男子汉的样子。”小平悄悄挺了挺胸。
　　“小安，你交代事情虽慌却不乱，消息准确，给医家带来很大的方便。看来我平时教你们的东西是都听进去了，今天圆圆没出事还得靠你们反应及时。”
　　“那先生，阿圆这回没事了吧？”二狗小声问。“没什么大事，就是吓到了，我来照顾。你们回去吧，去和阿圆娘道个歉。”莫三摆摆手，示意小猴子们可以滚了。小泥猴们溜溜地过去和阿圆娘道歉，没说两句就想哭，还得阿圆娘哄。
　　小平小安顺着石子路走出来，小孩子心性不记事，忍不住要蹦，
　　“你听到没，先生说我是男子汉！”
　　“哼，老师还夸我消息准确呢~娘！”
　　听到消息赶回来的各家家长早就拎好了竹条在医馆门口等着了，一帮泥猴在门口和家长大眼瞪小眼。才当了两分钟的小男子汉在他们娘亲的黑脸下怂了。
　　听着门外渐远的挣扎求饶声，陈姜啃完了饼，被噎得翻白眼，赶紧倒了杯水喝。他笑嘻嘻地看向门外，“哟，这回怕是要男女混合双打了。”
　　莫三给阿圆掖好被子，和阿圆娘行了礼，“您今晚就先在我这住一晚，阿圆可能会梦惊，是今天吓到了，您不要担心。我就睡在隔壁，您有事喊我就好了。”阿圆娘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手现在还在抖，点头答好。莫三仔细看了看阿圆娘的脸色，抬手把了她娘的脉，转身出去端了一碗安神汤回来，“您喝碗安神汤吧，今天您也吓坏了。”
　　安置好阿圆母女，莫三撩开布帘转进卧房，陈姜先一步进去了，此时正靠坐在椅子上合着眼，好像睡着了。烛光昏黄，映出他下眼隐约的青黑。莫三走过去摇摇他，“师兄，去床上睡。”却不防被陈姜一把攥住手腕，“阿离，走吧。”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莫三却听懂了，她反手握了握陈姜的手，垂目道：“再说吧。”也是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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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天热，小孩子容易发生溺水事故，溺水后的急救及心肺复苏很重要，有时您的出手就能挽回一条生命。描写中不是很全面，如果有兴趣，请自行搜索相关急救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