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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是海 ...

  •   01.

      邻居家方向晃来了一只三花猫。
      隔着透明沾染上些许粉尘的玻璃门,三好杏理环视一圈几乎要被纸团淹没的自己,随手将旧的发黄的手稿搁到身边唯一空地,笔尖悬浮纸上,坐在低矮圆桌面容沉静地注视着在院中姿态悠闲散步的猫咪。

      客厅玻璃门正对着基本从未修剪的草坪,稀稀拉拉参差不齐地杵着几棵说不来名字的小树,平素没见过除却昆虫外活物的三好抬起眼皮,视线在那片清新的绿色中偶然跳出属于动物皮毛的光滑亮色上游弋,随后在那无人的枝干停顿会儿强硬折了回去,捏着钢笔的冒汗指腹不觉用多了些力。

      猫咪还在草丛中跳进跳出,浑然不觉她那一瞬的惊慌,欢快无规律的活泼与面前荒凉景色有些不合,只是刚巧冒出要不要拉开拉门去看看的不定念头之时,三好观察的神色忽地一滞,仓惶移开了目光。

      两道视线交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一个声音却悄悄打开了门往蜷缩小人那儿唤着——被看见了。
      这个诡异又未知、和前几日相同答案让她毛骨悚然,但那一闪而过的光在眼前悠悠地晃荡着,这么一想,三好隐忍住想要忽视的想法,再将注意力转回了荒芜凄凉的院中。

      那道锐利不似动物的视线交汇——就连她也不确定是否仅是自己一时的错觉,可心中七上八下,总归有那么一抹不安挥散不去,犹如那院落中干涸许久未曾上下敲动过石头的醒竹,尖利得令人心底发寒。

      直到那抹颜色找寻不见,三好才一声不响地僵硬转回头,埋首准备起新小说的起稿,却冷不防发觉手虚握着的钢笔的尖端戳着崭新稿纸,悄无声息晕染开几朵黑色沉郁的花来。

      她盯了几秒上面与猫重合的图案,抿唇将脏了的纸张揉成褶皱一团,扬手丢到旁边,恰好打在角落中放置的落地镜上。

      ……烦躁至极。

      02.

      自从那日对视之后,三好拉上了窗帘。

      客厅、应该说是作为写作私人房间的室内昏昏沉沉,比起不通风的情况,屏蔽自然光的情况显然比呼吸更值得一般人伸出手指对此进行指责。

      独有桌头亮起盏明亮,将女性包裹在光圈内的台灯努力散发着与自然相比薄弱的光。

      这是属于三好杏理的世界。
      白纸刷刷几行字直至结束,顺着两窗帘间的缝隙,远离写作状态的她望见了同样阴暗的外边。

      与她无关。然而地面在轻微震动,周围仿佛撕裂开天空的大雨磅礴让她一时难以拥有极度的专注力,防御程度在此风雨前不堪一击的玻璃门更是发出了卡拉卡拉将要破碎或毁坏到不成样子的嚎叫。

      叩叩——

      三好慌忙收起外壳掉落金属的钢笔与对她非常重要的手稿,统统飞速丢进那小竹箱藏在柜子后才浑身僵硬地重新来到了安静的玻璃门前。

      叩叩叩——

      三下是礼貌敲门的方式,她颤抖着手探向了能被拉开的中间部分。

      叩叩叩——!

      微弱到随时会被风雨声吞没的轻快隐隐有着适才还没出现的急促和恳求,三好一个急切将生锈的窗帘滚轮给扯了下来,顾不及去看看坏掉的帘子左右张望几下,却没看见一人。

      只有那只前几天的三花猫在拉门边用猫爪疯狂地刮着,时不时还朝院门方向看眼,猫瞳里显出的慌张——就如那天一般,给她带来了与人接触时才会感到的惧怕。

      铁质边框的拉门锈迹斑斑,三好废了好大得劲拖了狭窄一条缝,在湿哒哒的三花猫挤进来的同时冲进了三好强烈拒绝的凉风,使出了吃奶的力想要将裸露在外的小小防备给重新修补合拢。

      太糟糕了,神经脆弱到如此地步的自己却还是会被弱小给诱惑。三好喘着粗气,男性手臂在眼前延伸,肌肉紧绷而起的顷刻间便“砰”地合上了门。

      窗帘被歪歪扭扭地遮去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三好无甚表情地看向身后的男子。

      “……晚上好。”身穿欧风男性外装的男性干巴巴拖出一句。

      “……晚上好。”这是迟疑了很久空白直冲脑门的三好杏理。

      03.

      三好杏理是一名在现今读众间还算热门的小说家——以偏向本国自然主义的消极而出名。

      哈、多么可笑。她自嘲一声不作他想,然而思绪又扯回去愤愤回答着根本无人能听见的世间,又像是不清不楚的控诉。

      处于怅然若失与浑浑噩噩两头跌打碰撞,这样的人写出的算好作品?不过是矫情发泄苦痛罢了。

      即便如此诋毁,几度陷入走投无路的她还是不免会为自身被在意而感到安慰,将此作为目标勉强过活着。

      矛盾至极。

      但这与家中多出来一个男人有着无法处理且连接起来便头疼欲裂的关系。

      从清晨被舌头舔醒,早餐准备妥当,院子杂草清除得干干净净。整齐的家具、到处闪闪发亮的房间,还有不再遍布地面的纸团——在她眼中简直和闹鬼别无二致。

      虽然这只鬼还是个能化身为猫咪的异能者。
      虽然这只鬼是位与她年龄相仿的男性,因房间缺少而不得已同房而眠。
      虽然生活方方面面被|干涉到完全看不出以往那阴沉透不出一丝光的模样。三好表情扭曲片刻又恢复镇定,低首揉搓着长握钢笔而发酸的手指,起身再次别过头忽略头顶身子直直垂下死亡的本人,软弱不知如何开口的她默认了对方日日在身边徘徊。

      “你要在这里躲多久。”

      度过了连续三个月的“好”生活,三好实在难以忍受地开口了。

      “一直在这里,您不认为苦寒吗?”

      她没有与他交换名字,说到底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称呼方面用平日的敬语就足够——一幅迫切希望自己能恢复成前几个月安然寂寥的样子看得来此处藏身的男人摇头发笑。

      “可能直到外头平静?”

      “不可能平静的,先生。”

      除非各国停止硝烟,在这片土地上狠狠斩断那堆政客肮脏的手。

      “……您是政客吗?”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要真的像那可太糟糕了。”男人轻飘飘的玩笑与觉得不应当的视线送到三好跟前,一时间还接受不了的尖锐如猫咪爪子般收起,展露的笑容怎么看都有股打哈哈准备蒙混过关的味道,“所以,麻烦你了喔?”

      要如何拒绝,三好痛苦地选择了放弃。

      “三好杏理。”

      “夏目漱石。”自称要成为建立横滨新面目的夏目愉快地得到了对方的名字。

      ——虽然三好的脸色看上去像是要杀人。

      04.

      真正同意对方入住后,三好确定了一件事。

      夏目漱石此人惯会蹬鼻子上脸,且是位擅长抓人软肋的好手,这都得益于夏目那轻易看穿人性与内心的犯规能力,哪怕天上飞过的一只鸟儿也不能幸免。

      哀怨要出门的话听到耳朵一闻见夏目声音就会全身反射性发麻,三好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墨痕,用生出茧子导致听觉失效也不能形容她现在接近崩溃的情绪。

      她终于忍受不了夏目喋喋不休的嘴,草草打理好外表拉着对方出了门。

      就像动物一般无拘无束的行为举止。三好看着夏目宛若放出牢笼的欢欣,又看向了不远处漾着光斑的海。

      那里一眼望不到头儿。

      三好隐忍即将迸发而出的叩问,瞳孔聚焦,眼底映出他于落日海边平静遥望景色的模样。

      “不会产生疑惑吗?”他转头道。

      “……我不在意。”

      茫然失去方向的神色,她见过无数次,在晨起后的镜子里,在玻璃门倒映的面庞,在夜间醒来时夏目的眼中……看到要生理厌恶。
      太熟悉。因此明白那不愿让他人看见脆弱的小小愿望。

      “需要主听见吗?”沉思良久,她扬了扬手里一本厚重的书籍。

      “不信教也没有问题?”夏目叹着气,委婉拒绝,“本人听不进也不会生效吧。”

      “……是吗。”

      她将书放进包内,而夏目又正面远远遥望着海。

      「他聚集海水如垒,收藏海洋在库房。①」
      在夏目的“心”看不见的地方 ,她私心地祈祷着。

      灾祸连起的世间仅有自然一成不变。

      如果她能忽视视野所及飘浮海上的那具尸体的话,她一定会以轻松的心态这么想。

      05.

      三好已经习惯每日午后定时或被夏目提早将她从写作世界分离,继而一头扎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以透明之姿穿梭其中。

      书店基本是无人问津的地方,在三好再次拿下不知第几本新翻译的新约后,夏目忽然凑近,声音低而趋近无声。
      “我想去确认一件事,三好。”

      没等三好深思为何这种事还要向她报备,身后的人就循着她找不到的缝隙悄然溜走。

      空荡荡的场所令她耳晕目眩。手脚冰凉的三好抬头一望,那上吊的女子正巧对着她露出安详的笑。

      ……请负点责任将她好好送回去。
      三好收回还想再拿书的手,木讷地独自走向收银机。

      太糟糕了。
      无论是同居人是牵涉到政|府的人员,还是她要单独归家。

      06.

      夏目三日未归。

      早晨开始放着用来写作的纸张被解决大半,大部分因造句不尽人意而丢进了垃圾桶。

      你是怪物吗,她多次看向头顶、充斥在她生活各处的尸体,那带着浅浅得到解放的微笑可怖至极。一旦想到自己某一日指不定会化身成这幅模样,她便不能任由自己去面对眼中能看到的任何污秽。

      室外风雨交加,首次连基本纠错能力都丧失的三好仰头大喘着气,悄无声息安顿在内心深处的烦躁大规模涌出,一直处在「本国最冷静作家」榜首的女性猛然起身暴躁打开门,撑伞钻进了那片看不清路途的雨中。

      她想起来那日对着金色海面动摇又再度坚定的人,蒙上阴暗的目光迸发出炯炯的亮。

      那双眼睛——那双会发亮的眼。
      是她见过的世界上最美,也是最残酷的景色。

      07.

      三好是如何形容自己的。

      多疑、懒怠、自暴自弃,懦弱至遭遇纷争也只会以退缩躲避来与敌人对抗,脆弱到旁人一句便能被轻易击碎。

      她身边不会有人在谩骂的他人前说着什么“不会的。”“在我们眼中,杏理可是个好孩子啊。”②之类的话,日日依靠编辑定下外卖及送来纸稿等用品,丧失人所应承担责任,失去想以理智控制自身麻痹的情感,用最恶毒的行尸走肉形容并不为过。

      海边,河边,道路旁,书店。
      三好依据这几日行走的道路寻着,每到一个新地方,她总要频频回头,确认真的无人后才肯抬脚继续前行。

      夏目在一座桥上坐着。

      三好脚步缓下来,最终在夏目身侧站定。

      雨水从人的头上淌下,衣服仿佛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她默默地,将伞倾斜向那个看不出内心的人。

      “……你认为我与你是同样的人?”

      夏目头顶的伞一震,却没有人回答。

      “因为同样是异能者?”

      三好迟疑地笑了,坦然道。
      “既是,又不是。”

      “……为什么?”他追问着,执着地要得到根本在这样令人失望的社会中得不到的答案。

      08.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呢。三好封闭着心。
      这个问题不就和问她为何要写作一样。

      当夏目漱石闯进屋里时,她脑海中第一时间反而浮现出“这个人能给我带来死亡吗”的想法。自身的安危意识搁置在性格栏里仿佛形同虚设,就像一瓶假冒伪劣一百年前的沙克尔顿威士忌,欺骗起时间和人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那个想法改变了吗。

      人哪能看清自己。

      三好扬起的手又挥下,那一声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响亮而短促,垂下的一瞬手掌传来了与脑内被灰色控制的情绪一般没法忍受的痛感。

      “……喂。”

      夏目愣愣地看了过来,显然还没从那一巴掌里缓过神。

      “回家了。”

      她颇为粗鲁地丢下句话,把手里多出的雨伞塞进夏目的手中,随后像说出了什么不能被自己接受的话一样低头大步朝远处走去。

      落荒而逃。
      夏目漱石脑中冒出这个词,隐隐作痛的嘴憋不住咧开,笑到早早在家中提药箱等候的三好用沾了酒精的棉签不留情地对着伤口多摁了几下。

      活该。
      三好将棉签丢进纸篓,愤而咬牙,磨得嘎吱嘎吱响。

      “三好。”

      她低下头,神色冷峻,似乎是不想再听见什么需要她再来上一巴掌的话。

      “你要成为我的耶和华吗。”

      09.

      气氛有极长时间的凝滞。

      三好杏理淡漠看过去,抬起手。
      这次不是棉签酒精的小搭配攻击。
      而是盛放小杯子中剩余的透明液体,直冲冲往那还没处理的伤口倾泻而下。

      “哇!”

      夏目漱石炸了起来,“你要杀了你的主吗?!”

      “我的主可没有这么多颜色的头发!”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取自《圣经》新约,意为不变,这里的三好是在期盼这样的生活与人同样不变,也暗喻三好此时将夏目认作为能够拯救她的耶和华。
    ②来源《青涩文学》,酒吧老板对大庭叶藏的评价。
    至于女主异能,你们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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