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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红巾 ...


  •   第十三章
      红巾
      赵筻领着他们到黄泉楼中,黄泉楼乃穆园的甲仗库。楼中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鞭、锤、叉等各式兵器齐全,一进门便觉寒光闪闪,一股森森杀气袭来。赵筻负手走到陈列宝剑的剑室。他说道:“这里有四把刻了你们名字的剑,此剑将伴随你们在穆园的一生,剑在人在。剑术——是你们必须学会的功夫。”

      穆园以剑法见长,穆园主人穆如雪更是卫国第一剑客。柏晚舟脸上有向往神色:“赵堂主,我看剑室之中还有名剑无数,这些好剑我们以后可会有机缘得到?”赵筻冷笑一声:“那得看你们的本事。”

      尹陶之逡巡在架前,刻着她名字的宝剑银光锃亮,寒气逼人。她俯脸轻轻嗅了一下,并没有杀气。这是一把从未杀过人、沾染血腥的剑。

      三人都领了自己的剑,唯独高翮立在原地不动。赵筻一挑眉毛,宽阔下巴微抬,示意他取剑。

      不料高翮却面无表情道:“我有弓箭就够了。”
      众人心头一跳,果见赵筻暴怒。他抽出腰间刀,凌烈刀光在眼帘前倏忽闪过,高翮背后的弓箭即刻断做两截。

      赵筻收鞘寒着一张脸问道:“在穆园学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
      高翮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攥住了拳头。

      “是服从。”柏晚舟的笑容很诚恳,代替他回答道。

      “不错,你们首先是穆园的人,然后才是你们自己。每日从穆园抬出去的死人不少,这些人不是技艺不好,也非不够心狠手辣,而输在太过自恃甚高。这种人往往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赵筻阴森目光一直注视着高翮,直到他迈步过去捡起了自己的剑。

      剑室另有一个架子摆着厚厚几摞剑谱,赵筻道:“这里收录了天下绝顶的剑法,以一年为期,一年后的今日将会给你们布下第二个任务。”

      尹陶之盘腿坐在地上,她一动不动,目光怔怔望着假山下的芦湖。夕阳西下,石头上阳光的余热还未散去,烙得人脚底生热。她面前摊开了一本书,而她的剑正悄悄立在一旁。

      柏晚舟从她头顶抛下一粒石子,石子落入水中发出噗通一声。尹陶之深深皱了眉头,脸上已有厌恶之色:“你老缠着我做什么?”
      柏晚舟似不在意她对自己的恶劣态度,嘻嘻笑道:“你看第一次任务我们‘合作’的多好,不如一年后再一起行事?”

      尹陶之冷冷哼了一声,并未答应他。柏晚舟席地与她并排坐下,彤红夕阳在他脸上投下金玫瑰色的光影,俊俏脸上挂着蛊惑人心的笑容,他幽幽道:“我有一事不明白,若你能帮我解惑,我便从此不再纠缠你。”

      尹陶之神色微变,她瞥了他一眼:“你说。”
      柏晚舟转头凝视她的眉眼,良久以后才道:“穆大人为何待你如此不同?你不是水牢犯人,你之前的经历是什么?”

      尹陶之一哂,她起身离开,远远抛下一句话:“你不会想知道的。”

      春去秋来,一年时光飞快流逝。

      站在土地堂下四个孩子身量已经大长,尤其是高翮,虽然只有十一岁,但看上去与十四五岁的少年无异了。

      赵筻向他们分发了四条颜色各异的布条:“今日城中有四只’猎物’胳膊上绑着与你们手中同样的丝带,天黑前杀了此人,任务便算成功。”赵筻面前几案上摆着一锭金子、一根钢鞭、一匹白麻布,他接着说道:“任务完成赏黄金五两,完不成赏五十鞭,而你们若是不幸被’猎物’所杀,这块裹尸布将是你们的归宿。听清楚了吗?”四人异口同声回答:“听清楚了。”

      等散了会,柏晚舟压低声音对三人道:“穆园事先会找到一人,花五两银子让他系上布条一日,这一日内无论做什么都不可以摘下。真是可怜,谁能想到这五两银子实际买的是他的命。”
      高翮冷笑道:“可怜?要不是贪图小利,又岂能枉送性命?”
      柏晚舟被呛一句也不生气,他抿抿薄唇笑道:“你说得对。”范渝握着黄色布巾,优柔地叹了口气:“是不是去领鞭子就不用杀人了?”

      “你疯了?这顿鞭子下去,小命就没了!”柏晚舟抱着手臂,神色有一丝鄙夷。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杀人于穆园中人来说,就同吃饭一般简单。”尹陶之握住范渝的手,朝他鼓励一笑:“我们一起努力啊。”范渝眼睫扑闪一下,朝尹陶之点了点头。

      聒噪的蝉鸣声声入耳,炎炎日头已经落下。但暑热仍令尹陶之汗湿夹背,她双手攀着腰粗的柳树,顾不得擦一擦额上汗水。她视线穿透层层柳叶,落在了树下一艘乌蓬小船上。

      船头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粗糙双手握着筷子粗细的针,细细织补着手中渔网。
      而船尾升起袅袅炊烟,过了一会船帘被掀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了出来。她沧桑神色挤出一丝笑容,温柔对男子道:“夫君,吃饭了。”

      男子没停手,他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再等等……我得趁着还活着多为你们娘俩攒一些银子,这网一日不修好,就少了一日的钱呀!”妇人忙帮他顺后背,转头又偷偷抹起了眼泪。一阵晚风吹来,将船帘高高掀起。只见船内狭小逼仄,仅仅能放下一床被褥,被褥上卧着一个小婴儿,雪白的小臂上正绑着一根猩红刺眼的布条。

      船帘又被风吹落,船头妇人眼眶红红的,她站立在男子身旁,说起了今天早上遇见的一件奇事:“夫君,早上我带着艾儿吃朝食的时候遇见一个算命老头,他说艾儿福星高照,日后可出人头地呢!我听着高兴,舍了他一个饼,他便给艾儿手臂上系了根红布条,说佩戴一日,便会有人白送五两银子。我只当他说疯话,不到晌午确实有个官人往艾儿手里塞了五两银子,塞完就跑了,怎么也追不住。可见艾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这下可好,有银子抓药,你的病也可以治好了。”

      赵二沉吟半晌,不同于妇人的欣喜,他忧心忡忡:“这世上岂有白掉的馅饼哩!你这妇人,就不该受人家的银子,这天降横财到底是福是祸我也不知,你先存着这银子,若是再遇见这个老头,一定要还给人家。”妇人低了头,喏喏应了声“是。”两人一站一坐不再言语。

      血红夕阳揉碎在了湖水里,波纹飘飘荡荡地映花了人的眼睛,岸边芦苇丛中几只鹧鸪不停唱着“归去!归去!”
      尹陶之双手一松,“噗通”声起,身子直直坠入湖中。赵二夫妇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在水里扑腾的小孩,妇人焦急唤道:“夫君,快,快,快救人!”

      赵二连忙站起,他连衣服都没脱就跃进了水里,不愧是靠水吃饭的汉子,像只游鱼般蹿到尹陶之身边,一把将她捞出水面。
      尹陶之不会水,这苦肉计使得委实痛苦,她真的被呛晕了过去。等她醒来,船上已点上了一豆大小的油灯。赵二有些喘问她:“你这小娃娃是哪家孩子?怎么掉进了湖里?”

      尹陶之眼中噙着泪水,被他一问泪水立即掉了下来。赵二媳妇手掌按在他肩膀上:“夫君,让我我来问吧,你把人家孩子吓到了……孩子,你别怕,你告诉大婶,你家住何处?可记得父母名字?”

      尹陶之抽噎一下,摇摇头答道:“不记得了。”
      赵二叹了口气:“那没办法,先报官吧。让衙役先领了回去,父母也好找。”妇人看看天色,劝道:“现在太晚了,你明天再去。”赵二“唔”了一声。

      妇人递了碗滚热的鱼汤到尹陶之手里,又塞了个饼给她,她笑道:“这天虽热,这水却是真的冷,你快喝些热汤去去寒。”尹陶之感激不尽,连忙向她称谢。她一口气喝到底,鱼汤很鲜,碗底却没多少肉,可见这家人过的多清苦。

      等她吃完晚饭,赵二夫妇问她家中事,她一概摇头说不记得了,夫妇俩叹息一回。艾儿忽然大哭,妇人连忙将他抱起来。原来是尿了床,妇人将孩子抱出船舱喂奶,赵二将脏了的尿布拿去湖中清洗。尹陶之悄悄来到妇人身后,喝着奶的艾儿看着她,忽然“咯咯”一笑。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他的额间生了一粒红痣,就像画中的仙人童子,令人喜爱。尹陶之坐在妇人身旁,伸手握住了艾儿的手臂,她微笑了一下,唤了声“艾儿。”妇人也笑道:“这孩子就是贪吃,吃了睡,睡了吃的,难怪被说是小福星呢!”月亮升至柳梢,婆娑树影温柔解意,妇人哼起了温柔的小曲哄着婴孩睡觉。尹陶之坐在船板上,渐渐有了困意。赵二过来将她抱入船舱,她身边就卧着那个孩子。孩子身上香香的乳味还未散去。
      隐约听到赵二还要补网,赵二媳妇忙说自己帮他补,赵二又嫌灯太暗,伤了她眼睛,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只得商量熄了灯睡下。一切安宁又平静。

      半夜尹陶之醒来,船舱里三人的呼吸平缓绵长,尹陶之轻轻爬起来,借着月光她看着这个孩子,凝视半晌,她轻轻抚着他的脸说道:“艾儿,如果我阿弟还活着,也和你一样大了。”停了停她又说道:“你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娶妻生子,孝敬父母,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说完,轻轻将他手臂上的红布解下。

      第一声鸡鸣响起,天亮了。赵二连忙起床,趁着晨光他得赶紧补好渔网,这样今天应该还可以去捞鱼送去集市上卖。

      而掀开船帘,微薄晨光照进船舱的时候,赵二回头看一眼,不禁慌张摇醒妇人:“快醒醒,醒醒……那孩子不见了!”

      妇人揉揉惺忪睡眼,果见舱内昨天拿出得被褥被叠的整整齐齐,还放回了原处。妇人赶紧查看年幼的婴儿,孩子并没事,只是手腕上的红布条不见了。她又打开舱板下藏匿的银子,五两,不多不少。这一切仿佛一个飘渺的梦,仿佛昨晚两人并没有见过一个容貌秀美,举止奇异的孩子。

      只是奇怪,这个孩子,为什么要拿走这根布条呢?

      翌日,待四人齐聚堂下,看到赵筻正将他那宝贝钢鞭舞得飒飒作响。见人到齐了,他脸上露出笑容:“我听说你们中间有人不老实。”
      四人面面相对不语,赵筻在屋中缓缓踱步,慢悠悠道:“只要他现在肯站出来,我就饶他一命。”

      尹陶之额上流下一滴冷汗。她捏了捏手掌,迈步走到赵筻面前,抬头望着他:“赵堂主,是我没守规矩。我甘愿受罚。”

      鞭子贴着她的面颊挥下去,在地上炸开了一个鞭花。他森森冷笑:“又是你。”高翮、柏晚舟、范渝神色各异。尤其是范渝,他的头深深垂在胸前,那个昨天还在鼓励自己的人,今天怎么自己犯了错?

      尹陶之被赵筻一把拎到土地堂外,他昂着脖子喝令她跪好,一顿骤雨般密集的鞭子纷纷砸到了她的背上。高翮、柏晚舟、范渝站在廊下默默看着,鞭子每落一下,他们的心中便咯噔一下。尹陶之小小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即使有一丝担忧,但谁也不敢出言为她说一句话。

      不到十下鞭子已被鲜血浸透,尹陶之的后背皮开肉绽,哪处是衣服哪处是皮肉都分不出来了。

      可她咬紧牙关,始终不吭一声,她越不吭声,赵筻下手越重,劈劈啪啪,像打在敦厚的皮鼓上。待到二十下,尹陶之喉间痛苦□□了一句,身子倒在了地上。

      赵筻揩了一把额上汗水,朝尹陶之踢了一脚:“哟,你这身板怎么也配不上你身傲骨啊。”

      “谁的骨头硬?”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跪下,高寰的轿子停在堂下,他两根手指微掀帘幕,瞅了眼尹陶之,自己又答道:“唔,是那个孩子。”
      穆如雪从轿后露出身子,他朝赵筻问道:“怎么回事?”
      赵筻遂将来龙去脉如实禀告了,高寰沉吟着对穆如雪道:“难得这个孩子留着一颗仁善之心,见多了杀人不眨眼的穆园人,这孩子倒是有些稀奇。不过却是不适合留在穆园里,死了又可惜,不如给你亲自教养。”说罢放下帘子径自去了。

      穆如雪目送高寰离开,他无甚表情冷淡吩咐:“拨出留梅园给她住吧。”

      赵筻身下积了一滩汗水,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尹陶之,恭敬回了个“是。”

      奴仆将尹陶之抬到担架上,有个声音响起:“我来帮忙!”柏晚舟掏出自己的手帕为尹陶之擦净脸上冷汗,他另一只手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附身道:“这是我家传的金创药,去腐生肌不留疤痕,你拿好。”

      尹陶之紧紧攥着药瓶,并没有睁眼。柏晚舟目送着她被抬走,目光颇有深意。

      范渝与高翮一同走过来,高翮冷诮了一声:“你忍不住要攀上人家了?”柏晚舟不生气,他笑眯眯道:“我一直拿陶之当朋友,即使她不受主子青眼,我们永远也是朋友。”高翮又道:“呵,主子没开口留人,怎么不见你救他?”柏晚舟诡魅一笑:“你嫉妒我抢你前面攀上了他?”

      高翮闻言大怒,他拔出自己的剑朝柏晚舟刺去:“别拿我和你比!”

      柏晚舟轻飘飘往后一避遁走:“别拿你之前那王孙公子范在穆园里使,我不吃这一套。”

      高翮更加愤怒,英俊脸上溢出杀意,手中宝剑驭上十分力,竟是招招要他性命。柏晚舟左右闪避,青涩衣袂翻飞,像只大蝴蝶。范渝夹在两人之间不知怎么劝为好,不等他开口,两人一前一后,飞纵着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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