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纸连七

1、序 风动

　　十年前秦白昼拜入孤山派，三年前的江湖中，提起秦白昼，人人无不赞扬一句“卓尔不凡，谦谦君子”。茶楼里说书人醒木一声响，更多的也不外是“说起那卓尔不凡秦少侠……”。写书人的话本写了一本又一本，情窦初开的少女们不知悄悄买走了多少，而那些妙手绘制的丹青，卖书的铺子里往往摆不上一日便售罄……

　　而如今的秦白昼，手上沾染了整个师门的鲜血。不过是个“丧尽天良，畜生不如”人人得而诛之的卑劣之徒。血洗孤山派三昼夜，更是将养育他长大的师父亲手斩去头颅，并悬于孤山城门之上。杀尽同门之后，秦白昼一路奔逃，一干追捕的武林人士均被杀了个干净……

　　十日后，昆仑。
　　大雪漫天，风声呼啸。
　　苍茫天地间，一抹蓝色的身影在狂风大雪里悠然前行，而他身后却不曾留下任何踪迹。这人便是秦白昼，曾经人人敬仰的“少侠”，如今欺师灭祖的秦白昼。

　　他身穿一袭蓝衣，剑尖指地，闲庭落步般在这荒凉之地，一张清俊的脸孔上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远远听到马蹄声逼近，这笑容也逐渐扩大——
　　秦白昼止步转身，左手挽一个剑花，静静等待。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道火焰般的红色，一身红色甲胄的男人策马而来。
　　一声马的嘶鸣——
　　扬起的马蹄几乎在秦白昼头顶落下。

　　“白昼！”
　　男人翻身下马，“你到底在做什么？！”一脸怒色，却痛心疾首。
　　“封不期？”秦白昼笑，“你也是来追杀我的吧，”语气淡淡，“就你一人，可是想给我再送一条命么？”
　　“你！”封不期气急，伸手去拉人，“你跟我回去和大家解释好么？”封不期认识他十年，决计不相信这次灭门惨案是秦白昼所为。
　　“封不期，”秦白昼右手后撤，躲开了封不期。“你可真天真。”左手的剑电光火石间就到了封不期脖颈上，“你觉得，我需要解释什么？”秦白昼继续笑笑，“我在此等你，不过是想告诉你一声。”
　　封不期不敢置信的看着秦白昼，“我知道你一向不屑于解释，但是这次……”
　　“闭嘴。”剑逼近一分，鲜红的血迅速染上剑身，又冻结为冰。“孤山派上下三百余人均是死在这柄剑下，你也想试试么？”秦白昼收起脸上所有表情。
　　“我七年前曾答应于你，欠你封不期一条命。因而现在，”秦白昼移开剑，“我还你这条命，如果下一次见面，就各凭本事了……”
　　“秦白昼！！”封不期大怒，顾不得脖子上的伤，“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相信是你灭了孤山？是你杀了养育教导你十年师父？你有什么苦衷不能对我说？”封不期再一次去拉秦白昼，“你我二人亲如兄弟，有何不能告诉为兄的？”

　　秦白昼不再言语，手中剑一闪，衣袍掉落一片——
　　封不期顿时收声，一脸的怒意变为不可置信和迷茫。

　　马蹄声再度凌乱响起，封不期无意识转头，同他一道来追杀秦白昼的武林人士正在赶来……
　　“你知道的，我从来是只去做而不屑于解释的……”
　　秦白昼留下一句话，提剑迎上策马而来的人——
　　身影缥缈，身姿如影，温热的鲜血冒着热气洒落在银白的地面。
　　封不期回过神，一人已被斩落于马下，又一剑断了第二人一臂……
　　封不期深深的皱着眉，拧身而上，手中长枪挡下一剑——
　　“为什么？”他再问。
　　“众生皆蝼蚁，有何……杀不得！”秦白昼笑，一剑劈开一人身躯，飞溅的鲜血染上白衣，宛如精心绣下的梅花。
　　不一样了……
　　那一瞬间，封不期终于意识到，这个相识十年的挚友，已经不一样了。
　　“你我二人……恩断义绝！”他终于开口。
　　“早该如此。”秦白昼的招式忽变，手中长剑杀机尽现！

　　秦白昼一身剑法本就轻灵精妙，招招刁钻，封不期原本武艺与他不相上下，可这次应对起来，却发现这人一招一式没有半点孤山派剑法的影子，剑招里的杀气像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般遍布周围，好似一夕之间就真的彻底变成了他人口中饮血千万的大恶之人。
　　封不期抵挡间，才隐隐动摇了原本坚信的内心。
　　这位曾经的好友，的的确确变了。
　　两人在一片银装素裹的雪景里交锋，其他江湖人士躲避在一旁，满眼愤恨的死死盯着秦白昼，准备趁其体力不支时一拥而上将其斩杀。

　　这一战并未持续多久，充斥戾气的剑术招招致命，每一剑都落在封不期的弱点上，他却只能做到勉强应对，体力也在抵挡间飞速流失，又一招躲过，口中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寒冷的雪景中，手中的兵器变得沉重。

　　下雪了……
　　秦白昼看着眼前飘落的细小雪花，记忆翻涌，手底有一瞬松懈。
　　微微刺痛很快又唤回了神思。
　　——右臂在他恍惚间被滑破了一道口子。
　　眼角扫过那些江湖人士，重新对上面前“多年的好友”，秦白昼的双眼变得恍惚起来。

　　下雪了，该结束了。
　　长剑挥舞，肉眼难以捕捉的身法，一剑刺入封不期的心脏，再毫不犹豫抽出，留下对方震惊的眼神和跌落的身体，拧身将那些零散的江湖人一一斩杀。

　　温热的血潺潺晕染地面，逐渐变大的雪花一片，一片的坠落，然后掩埋一切。
　　封不期躺在绵软但寒意刺骨的雪地上，双眼因失血过多泛黑，失去意识前，看到秦白昼的衣摆经过，想伸手拉住，却只是手指微微动弹了下。
　　随即，世界黑暗。

　　此后，江湖中彻底失去了秦白昼的消息，有关他的故事，成了说书人的新素材。曾经赫赫有名的孤山派就此消失，仅化作[束高阁]的一册书籍罢了。
　　天地不仁，唯叹世人自作多情的可笑。
　　侠义道德，不过世人锻造美化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