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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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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们放开我娘!别碰她!我让你们别碰她!滚开……”
哥哥?
几个仆妇抓住了娘,揪着她的头发胳膊拖着她往院中去。
哥哥跟在后面跑着,一边叫喊,一边拼力想要推开抓着娘的那些野蛮的嬷嬷。
我也跟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跑,想要追上哥哥,抓住他的衣角。
突然一鞭抽过来,我被掀倒在地。
哥哥忙折回来,一把抱起我:“意安!”
我委屈得想哭,发抖着揪住哥哥的衣领。
哥哥拍拍我的后背,恨恨的盯着刚打了我的沈凰。
沈凰掂掂手中的红鞭,嬉笑的说:“方意良,你求求我吧,你若求求我,我便让我娘放了你们。”
哥哥恍若未闻,抱着我转身跑了起来。
他们说娘偷了东西,将她按在地上打板子,生生打吐了血。
哥哥忙把我放在院角,急急的说:“意安乖,静静地站在这别出声,也不能乱跑哦。”
说罢,便冲到了娘身边,趴在娘身上,挡住那些恨不得打死她的板子。
娘的身上全是血,哥哥的身上也全是血。
我惶恐的蹲在墙角,使劲的抓自己的头发。
我看到娘张口对着哥哥说了什么…
我看到娘使劲推开了哥哥…
我看到他们抓住了哥哥拖到一边…
我看到夫人掐着腰指着娘吩咐着什么…
我看到娘喷出一口血渐渐没了气息…
我看到哥哥用力挣扎着想去摸摸娘…
娘…娘…
我张了张口,想再叫叫她,可是方才哥哥说了不让我出声,我要听话,我不能出声,我不能…
我和哥哥被扔进了黑漆漆的柴房。
哥哥昏了过去,迷迷糊糊的要水。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伸手去摸摸他。
他的额头烧得滚烫,嘴唇干的快要裂开。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紧锁的门边,使劲的捶门:“快来人!谁来救救哥哥!求求你们,给我们一点水!求求你们…”
没有人回应。
我爬回哥哥身边,帮他解开上衣,用力的扇风,哭着求:“哥哥,你醒醒,别丢下意安一个人,求求你,醒一醒…意安会给你找到水的,你醒来好不好…”
我摸索着爬遍了柴房的每一个角落,可这里除了一堆又一堆的干柴什么也没有。
三伏天的柴房热的像一个蒸笼,四面密闭黑的不见天日,我只能靠听外面的声音来辨别白天黑夜。
找不到水,我便用自己的眼泪去沾湿哥哥的嘴唇。
可是真糟糕,第二天正午的时候,我连眼泪都没有了,哥哥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这个黑漆漆的屋子炙烤着我们,好似烤干了我们身体里所有的水。
我一点力气也没了,恹恹的躺在哥哥身边,举不起胳膊,便用嘴去吹风,吹起哥哥的头发,又落下来,轻轻的拂在我脸上,痒丝丝的…
我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阵喧闹之后,他们打开了门。
沈凰捏着鼻子嫌恶的站在门口说:“你们去瞧瞧,方意良死了没。”
哥哥!
我惊醒过来,撑着身子跳起,转身就往门外跑。
小小的我拼命从她们的腿缝中穿过,躲开她们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一溜烟跑到了隔壁下人们的卧房,爬上条凳,想要倒一碗水。
可是茶壶是空的。
我急的快哭出来,连忙跑出来去别处找水。
院中的大水缸里养了许多红色的鲤鱼,我再顾不得了,急跑过去攀住几与我一般高的缸沿,伸手拂开水面上的浮尘,捧了满满一捧水便往回跑。
可是我的手太小了,水一滴一滴的从指缝流走。
我使劲并紧手指,越跑越快,水还是一点一点流干了。
我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折回去,脱下身上的外衫,一把扔进水缸里,用力蘸了蘸,捞出来捧着往回跑。
哥哥被他们拖着放在了柴房外面。
我扑过去,对着哥哥的口鼻使劲的扭着衣服。
水滴滴答答,从衣上流下去,滴在哥哥的口中脸上。
可他还是不醒。
我哭着爬到沈凰脚边求她:“求小姐救救哥哥,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沈凰一脚踢开了我,对着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去打了一桶水,对着哥哥的脸泼了过去。
我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爬过去看他。
哥哥却终是呛咳着醒了过来…
两年后,哥哥渐渐长高了,我也渐渐长高了。
哥哥长得越来越好看,我想我也应该越长越好看了吧。
因为院中的人都喜欢捏捏哥哥的脸摸摸他,也喜欢捏捏我的小脸摸摸我。
哥哥常常趁着深夜悄悄领我到偏院里,将我抱在怀中,用木枝在泥地上写字。我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哥哥的名字,学会了许许多多的字。
有一日深夜,哥哥又偷偷将我从丫头们住的庑房中领出来,却只是抱住我沉默地坐着,许久后才开口切切的嘱咐我:“意安,你已九岁了,立世为人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记住,你其实是沈冲的女儿,但你不要学他,要心存善念,做一个像娘一样的人。”
我吓坏了,惶然站起身,不知所措的愣在当场。
哥哥又说:“沈冲害死了我爹,强占了娘,却又任由夫人打死她。他是个狠绝的人,你得了机会便跑,向南跑,躲起来,此生都要躲开沈家的人。”
说着便在地上摸了两把泥灰抹在我脸上,后又细细的看看我,将我揽在怀里:“娘不告诉你,是不愿你姓沈。意安别怕,你只当自己是娘的女儿,是许筠的女儿便行了。你要努力,即使在夹缝中也要活得开怀些,这是娘希望的,所以才叫你意安…这也是我希望的…”
此后几日,哥哥再不来瞧我,我偷偷去找他,他却总跟沈凰呆在一处。哥哥不知说些什么,总将她逗得开心的笑起来。
一日午后,哥哥来领了我去见沈凰,皱着好看的眉,指着我说:“这丫头蠢笨得很,什么也做不好,阿凰,你送她去外面的庄子做事吧,省的整日蠢蠢的在跟前晃着碍眼。”
我不知哥哥为什么这样说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喜欢我了?
可他背过沈凰仍温和的对我笑,就像以前一样。
傍晚的时候,哥哥终于说服了沈凰,牵了我要送我去外面的庄子。
夫人身边的嬷嬷却突然围过来抓住了我和哥哥。
他被压在条凳上狠狠的打。
沈凰哭着抽抽嗒嗒的跟夫人说,是哥哥勾引他,她才一时鬼迷心窍。
我冲上前去抓住夫人的裙边,大喊着解释,李嬷嬷只一个巴掌便把我打倒在了地上。
我的头嗡嗡嗡的响,一时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看到哥哥张着嘴急急的对我说着什么。
他冲我摇头,抿了抿嘴让我别再出声。
我想起娘死的那日他也是这样叮嘱我。
便从地上爬起来,跪在一旁,一边发抖一边揪住自己的耳朵和头发,忍住不再出声。
哥哥让我别说话。
我听话,我得听话。
只要我好好听话,哥哥一定不会再被打了。
可是。
哥哥还是死了。
在我眼前被打死,跟娘一样。
那么多的血,溅在我的脸上,胳膊上,身上,染红了我的衣服和我的眼睛…
第二年,沈凰屋里发卖了个丫头出去,嬷嬷带着我们一众小丫头去让她选。
她让人揪出闪闪躲躲在众人身后的我,用帕子盖住手指,鄙夷的捏住我的下巴说:“就她了,长得瘦瘦小小,瞧着贼眉鼠眼的,便叫阿鼠吧。”
她的婢女想起了什么,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沈凰不在意的挥手:“那时她不过六七岁的孩子,记得什么?再说了,一只老鼠能翻起什么浪来。”
于是,我留在了沈凰身边。
其实我是很有天赋的,不多久我便哄的沈凰极喜欢我。
但她性情阴晴不定,常常无缘无故的发火,我仍然总是挨打。
不过我整日笑嘻嘻的好脾气,见天儿乐呵呵的,甜言蜜语要多少有多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渐渐的大家都当我就是一只阿鼠。
只是她们不知道,幼时其他的事情确实渐渐在我脑中淡去了。
娘和哥哥的死却如梦魇一般,总在夜幕降临之后深深的缠住我,揪着我坠向深渊…
…
…
我正在深渊中挣扎,突然觉得额上凉凉的敷了一块巾子。
有人叫着:“阿凰,阿凰,醒一醒…”
阿凰?
不!我不是沈凰!我不是!
我不要做沈凰!
我是意安,是娘和哥哥的意安。
带我走!娘!哥哥,带我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