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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如堕云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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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跪,直跪到了亥时将尽。
想到往日此时我已在软软的床上睡得香甜,双膝的疼痛便更添了几分。
我将手从他掌中挣出来撑着地,小心的去揉已跪木了的膝盖。
他见我摇摇晃晃的,忙伸手扶住我,说:“你先回去吧,父皇不知何时才能见我,你不必陪我在这等。”
我调整了下跪姿,伸过手去也帮他揉了揉膝盖,回道:“我可不是陪你,刚呈了佛经上去,保不齐父皇醒了便要见我,我怎么能走。”
他见我这么说,便不再言语。
又过了半个时辰,子夜的青石地凉的彻骨,我再顾不上什么仪态,直接伏在了地上。
他以为我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忙一把拉住我,低声叫道:“阿凰,阿凰,你怎么样!”
我拍拍他拉住我胳膊的手,示意无事,便忍不住在心里悔起来,暗恨自己逞强嘴硬。
他既能走到今日,没道理毫无防备的便被人算计了,应该留有后招以防万一。
况今日之事,他应该早就想到是沈冲所为了,正因如此,我刚来时,他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何苦多此一举。
想到这,忍不住伸手去掐他。
他骤然吃痛,一脸无辜的转过头来看我,正待说话,殿中突然燃起灯烛来。
我俩赶忙跪好,静候传召。
本以为皇上会先见他,谁知,贤妃娘娘却亲自出来,牵了我的手拉我起身。
跪了许久,此时猛然站起,膝盖一阵剧痛,腿一软便要跌下去,贤妃娘娘吓了一跳,不想他已先一步扶住我,待我站稳了才松手。
我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不自觉回头看他,见他一人跪在黑黢黢的院中,身上深红色的朝服几与夜色融为一体,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贤妃见我回头看他,笑说:“别担心了,你父皇还等着你呢。”
我梗着脖子嘟哝:“谁担心他了。”
进了正殿,皇上面色瞧着十分不好,只穿了明黄的中衣,倚在塌边,见我进来,笑着向我招手。
我忙跪下行礼问安。
皇上向着贤妃说:“快扶起来。真是难为你了,等了这许久。”
我扶着贤妃娘娘的手,忍着膝盖的刺痛起身,回说:“父皇这是什么话,儿臣一听说父皇病了,真真是急坏了,这才斗胆拿了拙笔来献,还请父皇莫要嫌弃才是。”
皇上听了我的话,笑着指指地上打开的箱子说:“你这一箱子纸可比一箱子灵药还管用,我见了,已觉得身子畅快多了。”说着又指了指侧旁的的小杌子示意我坐。
真是求之不得,我连忙谢恩坐下,顿觉神清气爽。
皇上又笑吟吟地开口说:“那你可知朕今日怎会骤然病倒啊。”
果然是父子俩!都是老狐狸!
说话不能好好的说吗,非得笑吟吟的一字一句的说,生怕人不知道毛骨悚然怎么写吗。
我忙一脸关切地回:“儿臣正要问呢,昨天还听阿衍与我说,父皇近日身子骨好多了,今日怎会?”
我努力的绷着脸,在他灼灼逼人的注视下,装出一副担心忧虑的样子来。
他很是瞧了我一会,才故作寻常的说:“今日朝中有十数位官员上折,请立衍儿为太子,你怎么看。”
果然有人趁着此事想添一把柴。
我忙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复又跪下。
心中大骂,太你个大头鬼!杌子都还没暖热,又让我跪!
口中却恭谨的回道:“儿臣惶恐,我乃一届女流,怎敢妄议朝堂之事。”
皇上并不理会我和稀泥,继续说:“朕以为,衍儿结交朝臣,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我气的就要翻白眼儿,你才不轨!你才不轨!你全家都不轨!
却又不敢真的翻白眼儿,拼命挤出两滴眼泪,戚戚然的回:“皇上真是错怪阿衍了,他对您的孝心天地可鉴,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说罢,咬牙狠磕了几个头,又说道:“儿臣虽初嫁阿衍为妇,却仰慕他已久,阿衍的为人我清楚,想来您定比我更清楚。”
听到这,皇上似是不经意的随口问:“你嫁给我们家做媳妇,你爹可愿意啊。”
我与赵衍这桩婚事在外间看着,似是圣上一时兴起,下了圣旨钦赐的婚,可我知道,沈冲在其中下的功夫绝不会少。
但我不能吐露半分,引他怀疑,只得信口编起胡话来:“您也知道我是家中独女,爹爹戎马半生,只盼我能找个寻常人家安生度日。可自来了京中,我曾偶然间见过阿衍一面,后来…”
我编不下去了,羞怯的笑着低下了头。
盼着贤妃娘娘平日里曾看过相似的话本子,帮我编下去才是。
谁知一时间,殿内再也无人出声,静的落针可闻。
我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湿了,呆跪在那儿心思转了好几转,想寻个妥帖的说辞。
正此时,皇上身边的王公公躬身进来,呈了几本折子给他。
他细细地拿着看了好一会,才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已查出了些眉目,几个专司传递消息的私卫招了,说是煜王指使。”
言毕,着人叫了凌王进来。
我这才松了口气,放任脑中木然,不去理会这两只狐狸的对答。
待到自宫中出来,天已大亮。
行至宫门口,凌王见我额上一片青紫,伸手过来正要说话,不远处马车旁已走来两人,躬身行了礼说:“给王爷、小姐请安,老爷夫人昨夜惊闻圣怒牵连小姐在宫中跪了一夜,甚是担心,是以遣我们前来接小姐家去,给老爷夫人瞧瞧。”
他听了后并未说话,只盯着我看,目光里的探究逼的我直想躲起来。
片刻之后他终是点了头,说:“是该让阿凰回家给岳丈岳母瞧瞧。”
说罢又看了我一眼,便阔步前行,上了侍从刚牵来的马,再未回头。
一路上我心中乱极了,我自愿到这风暴中来,却不知这风暴会如何绞碎我。
沈冲到底是谁的人,他支持谁争帝位。
凌王吗?还是煜王,信王。
如今有实力争太子之位的不过他三人。
凌王势大,最得圣心,且他母妃早逝,现无母族支持,按理说他的赢面最大。
煜王却刚好相反,母妃贵为众妃之首,母家势力雄厚,亦不乏诸多支持者。
信王虽有德行却身子病弱…
等等,病弱…
病弱…
原来如此吗…
刚进了沈府主厅,我便被沈冲一巴掌抽倒在地。
他揪着我的胳膊拎我站起来,逼视着我骂道:“你若再敢坏我的事,我一定捏死你!”
我笑回:“父亲捏死我自然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但我现在好歹是凌王妃,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您怎么跟凌王交代?”
他闻言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哈哈笑了许久,才继续说:“你二人到现在还未有夫妻之实,你以为他会为了你做什么呢?”
一句话,将我堵的死死的。
是啊,我又能指望谁为我做什么呢?
我挣脱他的手,跪下服软:“是女儿的错,错估了父亲的意图,请父亲责罚。”
见他不回答,我俯身磕了几个头,说:“女儿愚笨,以为您有意扶持凌王,这才拼命保全。现在女儿已知,您欲立信,定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听到这,他才缓了面色,挥挥手示意我站起来。
我扶着茶案,强撑着站起来,微笑着说:“不知父亲下一步安排,还请您明示。”
…
…
天色全暗了,沈冲才着人送我回凌王府。
他果然并不在意,连问也未曾遣人来问过。
我本就是强塞给他的凌王妃,整日与我虚与委蛇,想来也挺辛苦。
府中静悄悄的,只值夜下人的庑房还亮着烛光。
我缓步踏进院子,便看到怡珠和茂云等在不远处,一见我忙迎过来。
早上沈府的马车只带走了我,她们必已急坏了。
我却实在无力与他二人解释,简单吩咐了两句,便推门进了屋。
甫一关上门,便听他在身后陡然开口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并未搭话,他便又问:“是你吗?阿凰。”
我转身背靠在门上,默了好一会,才瞧见他坐在桌案旁,一双眼睛即使在暗处也是亮亮的。
他又问了一遍:“你是阿凰吗?”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回答,脑中木木的,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霎时间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