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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山雨 ...

  •   手好疼。
      一到这样的阴冷天气,就会痉挛一般颤抖着疼。
      有时无法抬起手掌,有时笔也无法握起。
      人在忍受疼痛的时候会想起什么呢?自然发生的疾病之类大约是某种开心的回忆,以此作为希望和支撑。而精神的疼痛,大约是某件东西,某种事物或者某一个人的安慰和陪伴。
      那么,非自然的疼痛该如何排解呢
      究竟是我梦蝴蝶,还是蝴蝶梦我呢
      一个梦也难入的人会被蝴蝶梦到吗......
      神宫寺绫忽然双腿一软就靠着墙滑了下去。
      是蜃气楼,或是波德莱尔的诗
      又或者是一个只可远观的人。
      她想起窗外的鸢尾花,和自己房里墙上的壁纸花色,以及……一个人的存在。
      现在,这个人焦急的呼唤就在耳边。
      “真抱歉,又让你看到了我这个样子……”
      原本礼仪周正的话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听上去就是非常刺耳。
      “要是我不在的话……”
      “嗯?”
      “你又准备忍着吗”
      不,或许这本是个不需要问出口的问题。
      幸村原以为她会给出我别无选择之类的回答正准备好好做一做教育工作,然而神宫寺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便笑道“幸村君你好温柔啊,是那种被谁好好保护着才有的温柔。呃……我能自己站起来了,你可以不用扶我。那个,谢谢你。”
      天色比刚才又暗了一些,雨也更细了几分。地面上有几处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逐渐散开的乌云一股脑儿全堆在一起。
      “我先送你回去吧。”
      她靠着墙的身子刚一站起来,忽然就踉跄了一下。
      “神宫寺君这样可不行啊,还是我背你吧。”
      “诶!?”
      有些人的身体有非常神奇的接收指令的功能,连脸红或耳朵红这类机体反应也能自主控制。
      当然,一种行为结果的背后,必然有着多重的理由。
      “看起来我果然只靠自己是回不去的,真抱歉又要麻烦你了。”
      离上回走这条路也有一段时间了,那仅存的记忆里眼前的景象只不过多了些夏天的征兆。一路上各种野花野草不胜枚举,从海边到山间路上似乎还有极淡的雾气隐隐浮动。这样的雨雾天气里山中铁道极少运行,没有了惯常的电车声四周更加寂静。
      这寂静使他肩上均匀的呼吸声更加清晰可闻。
      公主殿下……
      耳边回响起那个奇怪的人对她的称呼。
      呵,确实是公主殿下呢。
      背上的份量不算沉重,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却足以扰乱心神。
      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不想那么快走到尽头。
      幸村他一边在复杂的心情里挣扎,一边又对她竟然这么快睡着这个事实生了一丝没来由的气。然而这气又很快被同一个理由,毫不客气的打消了。
      真是的,你怎么还没察觉到呢
      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你怎么就不好好看看我呢?
      不,不行,再想下去思绪会比山雨还乱。正想平复一下心情时忽有轻风袭扰而来,背上那人打了个激灵便醒了。她含混不清的嘟囔着什么,用自己的左手揉揉眼睛才想起来自己正被人背着。
      “怎么样,你好些了吗?”
      神宫寺把头垂了下去,口中仍留着不太习惯的维生素片味道。这味道与平日里白泽放在房间里的那些截然不同,但人家一番好意还先磕下一半儿吃了,如此下来便再没退路,毫无办法了。
      “唔,嘛……”
      神宫寺绫伏在他背上,浑浑噩噩的说着他一句也听不懂的话。那双手蓦地搂紧了些,感觉上似乎是她把头换了个朝向,放心又安稳的闭着眼睛。
      这下不仅有气息,还有温度。
      还有切实存在的重量。
      雨细密了些,大块的乌云也消散了些。轻盈的雨丝飘在路边的玛格丽特花上,白色的小花瓣立刻挂上一颗颗小小的露珠儿。
      仔细看的话那些小灌木丛底下,藏着一丛一丛收起花苞的绿菟葵。
      “那些是有毒的。”
      刚刚还含混不清的声音,这时听来分外明朗。
      “附近房舍里的人家有散养小鸡常跑来啄,过了几日便死了。你如果去拨弄它,会发现它的萼片可以被完整的拨下来。而且这些花,会开在草地上直接接受阳光的地方。唔,蓝色或紫色的小花,还是挺好看的。”
      “早上好,你终于睡醒了。神宫寺君你睡得可真香啊,最近缺乏睡眠吗?”通过声音幸村意识到,毫无疑问她的元气恢复了一些,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因此产生了一点甜丝丝酸溜溜的开心的心情。“嗯,非常可爱的小花呢,生命力也很强。”
      大雨洗尽路旁行道树上薄薄一层灰尘,身上的衣物已经吸了些水气,开始略略有些粘身——
      那外套正被有些人拿来当被子使。
      神宫寺闻言轻轻一笑,忽然道:“这条路是刚刚那人告诉你的吧,他也就喜欢故弄玄虚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前额发尖儿已湿,潮乎乎的贴在脸上。胳膊上已有些露气凝聚成水珠儿滚进她的护腕里,她也不去理会,只自言自语般说道:“这样也好,我正有要紧事要找你说。”
      蒙蒙细雨里出现了些紫红色的微小存在,似灰暗色调的画面中间突然生长出一颗熟透的小番茄,也像昏沉沉天光下一朵红莲悄然而放。
      然而那些存在太过微小,轻轻一掠便再无迹可寻,也不知是些什么。如梦似幻,遥不可及。
      “你已见过你们即将遇到的对手,我想应该也有了个初步印象。现下有个能够观察他们比赛的机会,不知你是否有兴趣看一看。再多的纸面数据,我想也不如一场比赛来的更为直观。”
      她提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
      “尽管目前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他们会将那个成果公之于众,至少应该也是一项测试。起初我问教授这种能力是否真实存在,他似乎并不相信。不过我已和仁王君讲好了,他会去凑热闹的……呃,我觉得我可以自己走路了。”
      于是幸村将她轻轻放了下来,一起身就发现她满脸通红的立在蒙蒙细雨里。她原是低着头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脸颊,绿色的制服顿时令人想起一种花。
      一串红太小,鸡冠花太艳。
      是一株略高一些的美人蕉。
      “我想,你或许不会拒绝这样的能够在赛前观看实战的机会,所以……来问一问你。”美人蕉的声音有些犹豫,此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噢”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条手帕道:“对了!现在才想起来真是抱歉,我应该尽早物归原主才是。”
      那方手帕被掏出来的一瞬间,一张粉红色的硬纸块儿掉了出来。此物在冷色为主色调的眼前之景里分外扎眼,立刻引起了此人的注意。幸村他紧紧盯着那纸块儿不放,神宫寺绫却若无其事般理也不理,径直将那手帕儿塞回了原主手里。当她完成这个动作之后,一抬头发现幸村站在面前动也不动的正望着那纸片儿出神。她朝着那边看了一看,便走过去捡起来塞回口袋里,好像它从没掉出来似的把手又放进兜里,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神宫寺君,那是什么?”
      “这个?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东西,是一幅画。”见他一副不好过问又耿耿于怀的样子神宫寺绫便向他解释:“我不在的时候不知道谁送来的,幸村君要是想看看的话,可以拿去。”
      于是他接过了递来的纸片儿,打开一看确如所言是幅画。那张画看上去有些熟悉,采用浮世绘的方法以版画制作而成。然而用的并不是和纸,整体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诡异的画面和诡异的颜色,只有火焰以朱砂绘就。
      一个穿着十二单的女孩子,坐在了一辆被大火包围的牛车里。
      “诶,是《地狱变》。采用了很特别的表现手法啊,是准备做什么资料吗?”
      神宫寺绫似乎被这种说法逗笑了,她轻笑一声解释道:“资料?我倒觉得这是想让我去死的讯息啊。”
      又有山间的风夹着雨丝吹了过来,吹得眼前那人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风不算大,握着的雨伞却从手里滑脱出去,飘落在一旁。
      “去,去死!?”
      “这确实是那幅名画《地狱变》的一部分,幸村君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呢。”她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甚至去把那把伞捡了回来:“既如此,想来对于芥川龙之介的名作幸村君必然也是相当熟悉,所以这很显然就是说要让我在被抛弃的耻辱中死去,要落进被业火焚烧的地狱里。你看画中的女孩子穿着的衣服,这是平安时代贵族女孩的礼服,还有一些其他的……嘛,那些都不重要。但是下地狱那地方的话没人引路的话就难办了,连但丁也需要身在林勃的维吉尔给他带路……”
      林勃。但丁《神曲》中地狱第一层,实际上林勃大概只是外围,第二层经过了分类后才算进入地狱。在这个为躲避路西法而形成的巨大漏斗最底部,魔王坐在冰湖中央通往炼狱的通道上。
      “神宫寺君你……”
      她把伞放在幸村手上,像讲解毫不相干的故事一样若无其事的给他解读着这幅画的讯息。
      “啊,怎么了?”
      “你,你可真是在用很平常的语气说了很不平常的事啊。”
      她听了也不觉什么,随便找了块矮石头拿她的死亡暗示垫了坐上去,一面理鬓一面满不在乎道:“幸村君说笑了,我本也不是充千金大小姐活到今天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我想你应该有比一般人更深刻的体会吧。就是那样。有些人想我死的理由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得逞了。呵。眼下我有不能死掉的理由,还是得注意些才好啊。”
      我啊……原本几时死了都可以。
      她全无所谓的说着,好像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讲着讲着她手里突然就多了个东西,亮晶晶的看不清是个什么小玩意儿,只能看见沉沉天色里一点星光般的东西在她掌心里飞上飞下。
      “啊,真抱歉,想着有点无聊找个什么来把玩一下。”
      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摸出了什么,一把接了回去仔细一看,极其自然的又揣回了衣兜里。“咳咳,总而言之在建立王朝的路上我既然也算是立海的一员,自然是要帮一点忙的。”她一面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腕,“或者说,作为一般友人来说什么都不做可是不行的啊。”
      幸村他举着伞站在神宫寺绫身边。此时听见她这副语气便道:“你太客气了神宫寺君。果然是御前大人,很轻易的就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呢。”神宫寺完全没注意到那把伞的阴影已几乎全部罩在了自己头顶上,仍旧抱起胳膊正色道:“既然我已经加入了进来,自然是要有一点贡献的。哎呀,我这么说的话委员长肯定会很高兴的吧……平时总是给他添麻烦真的很抱歉。”
      幸村他拼命克制着想去捂她手腕的冲动,不动声色把伞挪过去一点又一点,最终那把伞被拿来庇护了别人。还沉浸在严肃话题里的神宫寺终于发现了一些眉目:“嗯,很客观的审视一下的话除了这两条还有其他的理由……咦,怎么,雨停了吗?”
      本想抬起头看看天色,却看见一把斜着挡在自己头上的浅蓝色伞面,和眼中带笑望着她的幸村。
      是夜里湖边的鸢尾花,这个印象甚至被赋予了时间。那些蓝色花朵在黑暗中浮沉,是星光也无法企及的角落。
      太温柔了,温柔得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再冰凉的月色。
      “现在还是很冷不能大意,神宫寺君这样会感冒的哦。虽然你可能已经听习惯了,可你真的感冒了我会很担心的。”
      尽管自己的管家也经常这样说,但这股温柔是不一样的。在自己的问题上迟钝如神宫寺绫,也还是把眼前所见复杂化了。她心里不停暗示这只是一般的关心自己绝对不能乱想,可又被太阳般的温柔逼得无路可退,终于逐渐的红起一张脸鼓起勇气抬头望着他。
      “啊,嗯,真抱歉让你担心……了,咳咳……在迹部家的球场,明天下午一球胜负。一点钟在学校门口,会有人等你的。”那个总是镇定如恒的声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或许是还没有习惯。她从坐着的地方站起身来,握住打伞的手将那伞荫轻轻推开:“我好了,我们走吧。”
      推回去以后应该放开。
      虽然很不想放开。
      放开了那只手的神宫寺绫她转过身去尽量避免暴露自己的脸红,扬起的微笑却在雨里融化消散。
      在她的外衣左侧口袋里,放着一枚准心是变了形的“R”的狙击步枪瞄准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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