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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壬子 ...

  •   有赖于宁绥的克制,情报争夺没有造成太大的冲突,但费祎派兵去军营的消息还是很快不径直走,引得各方窃议纷纷。碍于魏使尚在,费姜二人在明面上又礼敬有加,皇帝刘禅一直佯作不知,盼望纷争自息。可直至魏使离开,朝野纷论仍未停止,刘禅左思右想数日,又与张皇后商讨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借着春日君臣小宴的名义,把当事二人召进宫。

      姜维是距日中四刻自军营到达的宫门。

      卸下随身佩剑,早就恭候在侧的内侍领着姜维穿过司马门,朝宴席所在的章台殿走去。他们刚进宫巷不久,迎面便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四目相对,却似没看到对方般,谁都没有主动问礼。夹在中间的小内侍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只能把头低的更低,假装自己也没有发现前方有人。

      二人间的距离越走越近,终于,在仅五步之遥时,姜维停下脚步,沉声作礼:

      “大将军。”

      “祎刚与太子下完棋,想着快到赴宴的时辰,没想到和伯约先在这里遇到了。”

      “由太子宫至章台殿,无需经过此巷。”

      “但你我既已遇到,接下来,伯约总不能不与我同路。”

      几句话中有话的寒暄,姜维始终面若冰霜,语气中的冷意显而易见,费祎则始终含着笑,宛如夜间沼泽上起的浓雾,朦胧之中,祸福难测。领路的内侍偷偷抬头去看,只觉姜将军虽是武将,一身气势令人心惧,但在费大将军面前,却是一柄利剑劈向汪洋,对方不仅毫发无伤,反使利剑溺毙。想到这些日子宫内宫外疯传的各种消息,内侍把见闻悄悄记在心里,或是能凭此从哪换得几分好处。

      但他也不能忘了今日正事,忙更低了身子上前领路。身后,二人的交谈声断续传来。

      “维以为,大将军不愿见到我,所以维次次上府拜会,大将军都能寻到由头避而不见。”

      “伯约说笑了。近日来你我一同操持议和之事,见面足有数次,我岂有故意避着你。只是于此之余,我还需为那批从魏国细作处缴获的情报费心,所以有些不得空。”

      “那大将军想必已将其看完,不知何时能送还给我。”

      “伯约操心国事,将情报誊录一份交予你也是应当。但我府中书史各有所主,一时间没有冗闲之人。好在如今与魏国议和已定,几年内想必不会再有战事,伯约呆在京中的时间还长,稍安勿躁,不必着急。”

      姜维突然停下脚步,直直盯向费祎:“大将军真相信太平能靠一份和书换来?”

      费祎依旧淡淡笑着:“事在人为。只要不黩武冒进,太平未必不可期。”

      “司马昭断不可能——”

      姜维陡然高昂的声音被匆匆跑来的小黄门打断。小黄门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疾言:“二君快随我来吧,陛下已在殿中了。”

      就算刘禅素来不介意琐碎小事,臣子也绝无让君王等待之理。姜维只能停止这场才刚开了头就没下文的理论,与费祎一同快步赶去。

      到了章台殿,二人脱履进屋,一番无关痛痒的君臣寒暄后,费祎西向,姜维东向,各自落座。不难看出,今日小宴虽简,吃食上却格外用了心。费祎面前除寻常之物外,还多了一道芥酱鱼脍,晶莹剔透的鱼片由冰块镇着,瞧着格外新鲜。而姜维面前多的是一道炙羊肉,瓜果盘中一半放着柑橘一半放着栗子。栗树大多长于雍凉一带,蜀地鲜少有人知道此物,更别提作为餐食。以如此稀少之物投其所好宴飨臣下,可见刘禅为今日费了许多心。

      “伯约,尝尝那道炙羊肉,定合你口味。”

      姜维行礼谢过,依言用刀从一整块烤制的羊肉上切下一条,竹筷夹起放入口中。羊肉外表微焦,内部汁水饱满,烧的火候恰到好处。但让姜维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混杂在其中的一股淡淡的辛香味,即使多年不曾尝过,他也不可能忘记。若说栗子还是根据雍凉风俗投己所好,这种特殊的羊肉做法,陛下如何得知……

      “多谢陛下,臣很喜欢。”

      “朕就知道。”

      含笑回应着刘禅,姜维得心却越坠越深,毫无深得君恩的喜悦。一同赴宴,在吃食外物上,刘禅对他远比对费祎用心,按照他对自己这位陛下的了解,这只说明稍后会有让他比费祎不快许多的事发生。为免厚此薄彼,刘禅便会先在细枝末节费心。

      而他与费祎之间,从来只有一个冲突——

      北伐。

      果然,酒过三巡,借着醉意,刘禅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正事:“文伟、伯约,你们一人运筹庙堂,一人征战沙场,汉家社稷正是有了这一文一武的肱骨之臣,才能有今日之安康太平。这杯酒,朕敬二位。”

      “陛下言重,臣等惶恐。”

      君臣饮尽第一杯,侍奉在侧的黄皓极有眼力上前斟酒。刘禅拿起盛满酒液的杯子,右转身子朝向费祎:“文伟,昔日相父在时常常叮嘱朕,费氏文伟,志虑忠纯,宽济博爱,相府庶务交付于你,向来画章有度,安和无虞。如今你已任大将军之位,内政军事皆由你总理,朕是最放心不过。古人常言,千室之家,不忧硕鼠,但虑苛公,一些事,虽不合故事,但既有所得,亦是皆大欢喜。以文伟之贤,想必定知如何权衡得当,避免嫌隙,时时以国事为先。”

      刘禅说的隐晦,费祎却绝不是聋子,自然听得出皇帝是在劝他不要再计较当初姜维擅自出兵一事。他端起酒杯,含笑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正如陛下所说,事情已过,皆大欢喜,臣也以为最好不过。”

      刘禅欣慰地点点头,与费祎对饮后,又举起一杯新酒,向左转朝向姜维:

      “昔日相父也曾与朕夸赞,姜伯约,乃凉州上士,忠勤时事,思虑精密,深解兵事,胆略无二,是举世难寻的将才。这些年来,你先屡平匪寇,又为国守边,全劳你披甲执戈在外,朕才能在这成都坐享安乐。兵机万变,时不再来,你作为将军领兵在外,既是承制在外,临事权变理所应当,朕相信你总是能为大汉江山的未来做出最好的选择。”

      “臣,谢陛下信任。”

      “但——”姜维听到刘禅的赞赏并不激动,因为吃食的细节已经告诉他,这场对话必会有一个“但”字,“但丝无织不密,国无法不明。既然北线无战事,伯约又已归朝,不如趁此机会在休养之余,与大将军好好地、慢慢地谈一谈。时日还长,莫要操之过急。”

      “陛下,非是臣心急,但眼下北方局势绝不容乐观。”在刘禅之前,姜维徒自饮尽,放下酒杯,上前深揖,“臣有机密之事禀报,还请陛下驱退旁人。”

      刘禅暗暗叹气。他就知道,费祎便罢,伯约性倔,断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动的。好在他在设宴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让费祎姜维二人在他面前把话说开,总比出了这禁宫内殿让外面人看笑话好。于是,他挥挥手,侍宴的内侍宫女尽数退了出去,独黄皓一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无妨。”

      面对姜维不解的目光,刘禅不以为意。姜维考虑到孰轻孰重,虽不赞同,也没有再坚持一定要黄皓退下再开口。

      章台殿中仅剩下刘禅、费祎、姜维、黄皓四人。

      “景耀三年,司马昭弑杀魏帝曹髦,此事引起魏国朝野轩然大波,重臣如陈泰等竟忧愤而卒,纵使在司马氏一族内部,也多有不满之声。于司马昭,文治已不可能,若他还想继续改朝换代,并将此粉饰成尧舜禅代的美谈,只剩下武功一条路——向南进军,攻占我邦。陛下,国事危机,臣必须尽快带大军返回汉中,以保不虞。”

      “伯约所说有理。那……”

      刘禅将目光转向费祎,后者出乎意料痛快地点了头,赞同道:“臣也认为有理。大军久驻成都,的确不妥,应尽快返回汉中。陛下,形势既如伯约所述的这般严重,臣身为大将军,愿亲自领兵,守卫国境。”

      “守卫国境有两途,一是闭城防守,待敌军因伤亡惨重或粮草耗尽自行退军。但出兵于司马昭是不得不为,他必会举全国之力派遣大军,供输米粮,比拼国力,我们极难耗到最后。况且自杳中至斜谷,防守边线绵长,魏国军队众多,才有足够的兵力驻守每一个军事重地。而以季汉之力,一旦分兵驻守,必会被敌军打散成块,最后各个击破。所以,臣以为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以攻代守,趁魏国西线兵力调整尚未完备的间隙,出兵北伐,割断陇西。”

      “大将军怎么看?”

      “臣想,伯约的心,还是太急了。”费祎神情平淡,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姜维的计划,“守则十人,攻则近千,如果我们以目前的兵力国力再加上天险地势,作为守方尚不足以万无一失,贸然进攻,只会作茧自缚。”

      “以少胜多,必由奇策,一味防守不过坐死孤城耳。陛下,臣自幼长于北地,深知西方风俗,陇右连接羌胡,族类混杂,不少羌酋胡部皆怀忠汉之心。我们主动进攻,一来可掌握主动权,二能呼应羌部,使魏国顷刻间内忧外患齐发。一旦攻下陇右,不仅巴蜀无忧,进军长安,占据关中,可计日而待!”

      “听伯约话中之意,司马昭是否必将攻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割断陇右,建功西陲。”

      “转危为机,如何不可?”

      “以整个大汉为代价陪你豪赌吗?”

      “世上从无百分百把握之事。但臣恳请陛下信任我,此事绝非异想天开。只要陛下允臣北伐,臣愿立军令状!”

      “陛下,此事,臣认为,不可。”

      一边是跪在地上毅然请命的姜维,一边是依旧温和,却一字一句表达了否定态度的费祎,刘禅头痛的频频蹙眉。平心而论,姜维说司马昭定会出兵,他是不怎么信的,就算真出了兵,巴蜀山路十八重,莫说成都,连汉中魏兵估计都打不到。但真要说北伐,他其实也无意反对。姜维有志气,有胆识,若真能有所建树,哪怕一城不得只是打赢几场仗,他也不算辜负父皇与相父的嘱托。

      论起来,他的太子娶的是费家女,女儿选的夫婿也是费家子,费祎作为他的戚家,理应更亲。但于私心上,他反而更乐于偏向姜维,一是想着姜维是相父器重的人,二是因姜维这倔强刚硬的性格,其实在朝廷内外都招来不少敌对之声,他作为皇帝,也理应居中持重,多回护势弱的一方。

      “伯约,北伐之事——”

      被姜维灼灼目光盯着,刘禅不禁一顿,

      “且缓一缓。军事上的是,都需大将军首肯。”

      姜维倏地垂下眼,遮住其中翻腾的情绪。见此,刘禅在心中又是一叹。他欣赏姜维,也希望北伐得胜,但更重要的,是保住朝堂得一团和气。以宰相任大将军录尚书事,托付军政,这是多年来的惯例,若绕开费祎直接下旨让姜维北伐,哪怕当事人不多心,也会引起外界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费些兵费些粮都是小事,将相不和,猜忌四起,才最可怕。

      “臣叩谢陛下信任。”

      话说到这一步,费祎自然不可能继续安坐席上,也起身来到殿中,对皇帝俯身叩拜。刘禅赶忙让黄皓将费祎、姜维一一扶起。看到姜维虽停顿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一声不吭站起身,坐归原处,刘禅心中大安。

      这样,这件事就算过了。

      服侍的宦官宫女再次端着佳肴美酒进入殿中。刘禅心中畅快,又让黄皓唤来乐师舞姬,君臣三人饮酒欢乐,又过了一个时辰,方尽兴罢宴。

      “陛下,臣还有一事,需向陛下禀报。”

      与臣子道别完,酒劲渐起的刘禅正要退居后室休息,突然听到姜维这么说,饶是他再好的脾气,也不免略感不快。而费祎竟出乎意料的没有留下,而是主动推辞府中尚有公事,先行离开。

      “伯约,北伐之事,朕真的不能不顾文伟的意见。朕承诺你,只要文伟应了,朕立即下旨,一刻都不会拖。”被黄皓扶着坐回席上,刘禅听到姜维再次请求屏退宫侍,蹙着眉挥挥手,让一干人都退下。从他染着酒气的言语来看,纵不算生气,也没剩下多少耐心。

      “陛下,臣请让黄内侍也暂且回避。”

      听到这话,刘禅怔了一下,到清醒了些。在他看来,黄皓在否都无关紧要,先前没在意,不过是嫌麻烦。现在既然姜维特别提了,他摆摆手,让黄皓也退了出去。

      “伯约,你如此大张旗鼓,应该不是想和朕再谈北伐之事了吧。”殿门从外合上后,刘禅主动询问。他抱着一丝希望,祈祷倔牛般的姜维有可能听懂他的话。不要再提北伐了,他真的不能做这个主。

      “陛下,臣想禀奏之事的确与北伐无关。”

      一丝希望居然成真,刘禅顿觉精神许多,立刻坐直身体。他暗暗想着,北伐的事的确是让姜维受了委屈,接下来无论人说什么,他都得应允。

      然而,随着姜维的讲述,刘禅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至于酒,更是彻底醒了。

      “魏使尚未离开时,臣派去监视二人的手下发现,钟会常会造访城中一家名作‘非鱼楼’的酒肆。臣本打算让人假扮成小厮探查究竟,未曾想这家酒肆不仅一概不招收新人,见到眼生的食客,还会巧言打听其底细,臣派去的五人皆被询问过不下十几次,涉及居址家庭营生方方面面,已绝对超出一家只为招揽客人的酒肆该有的行为。”

      “因此,臣便让五人时常出入非鱼楼,扮作熟客使店家放松警惕。其中一人在调查时,发现有一个名为郭循的人极其奇怪,一连三日从非鱼楼开始营业便进入雅间,直到傍晚才离开,而店家小厮送入的吃食,每次也都是两人之量。至第四日,他发现那间雅间自晨时起无客人进入,小厮却往当中送了两次吃食。下午,郭循到来,进入雅间,又过了一个时辰,又有一人进入雅间。”

      “这个人,是黄皓。”

      “一炷香得时间后,黄皓带着一头戴帷帽的女子离开。又过了四刻,郭循独自离开。自那之后,郭循、女子、黄皓,都未再出现在非鱼楼。”

      “臣觉得此事十分蹊跷,便又派人查探郭循与女子的身份。郭循曾是魏人,此次作战后作为战俘被押送成都,但不知为何名簿上没有这一名字,之后亦不知是何原因,被大将军辟为了掾属。至于那名女子,虽然自那日与黄皓离开后便不见踪迹,但臣仍查到了一些线索。”接着,姜维将诸葛瞻与他说的诸般细节都以调查结果的名义一一道出,“据目前的线索,臣认为,郭循与此女子一定都是魏国派来的细作,只是他们的目的、部署尚不清楚。”

      “因此,臣请陛下授予臣调查之权,允臣请郭循与黄皓二人到府上做客几日。不出五日,此事定能水落石出。”

      “不必了。”姜维一愣,他设想过各种可能,独独没想到刘禅在听完他的一番陈述后,竟会平淡到无动于衷,“伯约,这件事不必查了。”

      “陛下,兹事体大,不可——”

      “朕说了,这件事不必查。”

      “朕知道她是谁。”

      —————————————————————————————————————————

      “唉……”

      “叹什么气,快下子呀。”

      王贵人住的东山宫中,诸葛瞻与刘宁对坐在一盘残局前,分执黑白二子。听到刘宁的催促,诸葛瞻随意落下一颗黑子,继续心不在焉。

      唉声叹气本不是他的性子,但今日发生的事,实在让他既懊悔,又忧心。

      费祎派郭循去军营接收情报一事,没过几天便传的朝中人尽皆知。别人都在担忧将相不和,他却被郭循已被费祎辟为掾的进展吓得不清。他怎么都想不通,有对费祎的提醒在前,又有姜维拿着画像派着人满成都的找在后,郭循怎么还能进了大将军府。基于前车之鉴,他自然想第一时间去找费祎,却因接待魏使一直没能见到。好不容易听到今日费祎会来东山宫,他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趁着费祎与太子刘璿议事间隙,请费祎到无人处,把郭循的事又从头到尾给人讲了一遍。

      “阿瞻,你说郭循一定会刺杀我?”

      “是!所以文伟叔你就算不打算立刻除去他,也一定要小心提防此人,千万不要信任他,更不要让他近你的身!”

      “你说郭循要杀我,为什么?”

      诸葛瞻一怔,摸不清费祎话中深意。

      “两种意思。”见人困惑,费祎温声解释,“第一,倘若如你所说,郭循是魏国的刺客,他刺杀的目标,为什么是我?我虽是大将军手握兵权,但已许久不亲自统兵,倘若我死了,大将军之位必会交给伯约,绝无萧墙之祸。而伯约掌军,必有军征,这会直接增大魏国在雍凉一带的防御压力,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诸葛瞻一时语塞。是啊,他知道郭循一定会刺杀费祎,可,为什么?

      “第二,阿瞻,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之中的矛盾,以你的才智,不消片刻便能想明白。可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焦急地来提醒我——郭循,要杀我?”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与你伯约哥哥虽然在政事上意见相左,但断不会走到同室操戈的地步。我听陛下说了,你不想等到及冠,想现在就入仕。早些为国效力固然好,但你年纪尚轻,又无经验,在正式为官前,不如有空时先入尚书台随董令试着经手些文书工作,再入官场。”

      一贯喜与他调笑的费祎难得摆出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的与诸葛瞻说了这么多,诸葛瞻却听的一阵发懵。刚察觉到费祎话中真意,刘璿已从内殿回来,费祎转身去迎,诸葛瞻只来得及道:“不是伯约哥哥让我说的!”

      费祎回头笑了笑,未置可否。

      谈完事后,费祎与刘璿又下起棋,诸葛瞻一直没找到机会再和费祎解释,只能郁闷地坐在一边观战。费祎的那番话,乍一听好像是说政事上冲突再深,姜维也不至于让郭循刺杀费祎。但费祎既知道他始终百分百的信任姜维,断不会揣测姜维会派人刺杀,所以,那番话,其实是另一层意思:

      明明稍微一想就能想到的矛盾,他却一直视若无睹,只能是因为,有人故意放大了他对郭循的敌意。在费祎眼中,这个人,就是姜维。

      诸葛瞻真是欲哭无泪。他这才发现,他面临的最大困难,不仅是防患于未然,也不仅是在不能说出缘由的情况下让别人相信他,更是让别人不会因为他的话过于超脱常理,生出其他的想法。

      祸起萧墙,绕了一圈,他才是那个内奸。

      “喵~喵~”

      突然,诸葛瞻腿上一暖。不知何时,王贵人养的那只叫作司南的小狸奴跑到了他怀里。有这般可爱的小家伙在前,诸葛瞻心中郁结稍解,一手抚摸着毛茸茸的司南,一手执起黑子,紧随刘宁的棋步,落于棋盘。

      他们是在下费祎与刘璿没有下完的残局。这盘费祎执白,刘璿执黑,白子已胜黑子太多,胜率寥寥无几,所以他下的并不用心,小处偶胜,也不过是在加剧虫穿蚁蚀,消磨殆尽,意料之中。

      “看来司南腿上的伤是好全了。”

      “司南之前受伤了?”

      “嗯,小家伙性子皮,多高都敢往下跳,还好及时被人接住,才只伤到了右后腿。呀!”刘宁忽然叫道,“我和杜姐姐说了要给她带梅花酒的,怎么转眼就忘了。快下快下,下完这盘棋和我一起去向母妃讨酒去。”

      “杜姐姐?这是何人?”

      “就是救了司南的人。当时司南在爬一棵特别高的树,没抓稳跌了下来,还好杜姐姐接住了它。杜姐姐说话有趣,身手又好,还会讲故事,等明日,明日我就带着梅花酒去找她,问她究竟是何人,愿不愿意来我宫里陪我。”

      “你与她聊了这么多,却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聊着聊着就忘了嘛。不过能出现在宫里,一般不是朝臣贵女就是宫女,可朝中并无杜氏臣子,她的衣饰也比宫女华丽许多,似乎颇为神秘……不过不重要,杜姐姐不愿意告诉我也没事,反正我能肯定她是个好人。”

      刘宁说的再笃定,诸葛瞻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个时候,出现在宫里的陌生女人,既不是臣女,又不是宫女,岂不是只有那位——

      他有意引着刘宁再多说些关于那位杜姐姐的事,却一直不能下定论。刘宁记住的都是她与人谈的内容,至于长相容貌,刘宁只能说出“美若天仙”等极其笼统的信息。而一边聊着,棋也一直在下,黑子节节败退,离终局越来越近。

      然仍有转机。

      诸葛瞻棋下的心不在焉,但靠着被费祎磨练出来的技艺,偶然认真一瞥,竟发现黑子尚还有最后一种取胜的可能——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执起子,想试试这绝处一搏——

      “拜见郎君!北地王派人送信来,就在刚才,大将军在府中遇刺了!”

      啪嗒一声,黑子掉落在地。棋盘之上,永是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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