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烛快穿》天际去

58、第 58 章

　　前一秒还晴朗的天，这一秒却已遍布着阴霾了。

　　“撤退！”武仓一声令下。

　　然而对面的敌人却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仍然大声嘲讽道，“姓武的，回去告诉你们皇帝，就你们一群小虾米可对付不了我们，还是换些厉害些的来吧！”

　　旁边人则大声起哄，“船长，你说这话不是戳那群有夏国人的心窝子！他们这群人里哪有什么厉害的，唯一一个还行的姓周的都死了，也就剩这一群废物在这干耗着。嘻，倒不如趁早投降当我们的俘虏算了！也省的你们死人一天比一天多。”

　　武仓并不理他们，只再次大喝道，“撤退！撤退！”

　　话语如无形的波澜逐渐散开，大批的军队纷纷奔荒逃窜着离去。不出一刻钟，原本刀剑喧嚣的沧连城城门外便只剩下了一堆死寂的尸首。从其身上的甲胄上不难看出，这些都是有夏国军队的士兵，原本他们带着刀剑来到战场，如今却只能永远长眠在异乡的土地。

　　很快，暴雨降落了下来，重重地砸落在了这些散落一地的尸首上，也重重地敲击着每一座城池的砖墙。

　　武仓已经率领众人退回了城内，每个人身上都狼狈不堪，血色和泥色同时混杂着出现在身上残破的衣裳上，但已没人再顾得及。他们忙着商讨接下来的战略对策。

　　这时已经是与斯维亚人对战的第四个月了，斯维亚人占领了沧连城，有夏国军便不得已驻守在相邻的靖内城和他们对峙。

　　可结果却是节节败退。

　　斯维亚人的战斗天赋确实令人生畏。

　　但那又怎么办呢？再畏惧也照样得打啊！总不可能真的举国都当人的俘虏去。

　　只有仍有将领止不住感叹道，“若是周将军在就好了。二十四年前时，他方才年少，又是初出茅庐，却已经能将敌人打得落花流花。如今他正值壮年又身经百战，经验和精力都较之前充沛不少，即便是面对更多的斯维亚人也未必不能战胜。”

　　他说到这里便是一阵惋惜，“就是可惜啊，周将军已在半年前便去世了，不然斯维亚人也不至于如此嚣张地大肆进攻。”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在场不少人的共鸣，都是在说周将军的好的。

　　唯有一人始终端坐着沉默不语。这人姓方，正是先前杀害了周启的那位。

　　他那时是因为得到了大皇子的许诺，说等即位之后便可以让他风光无限的话，于是便主动参与了杀害周启的事。没想到如今周启是杀死了，他的官职也在大皇子暗中使劲下略微提升了，可斯维亚人却又在忽然大军来犯，甚至还占领了沧连城。

　　且他先前自请跟随周启时的理由也不是作伪，他的老家确实正是沧连城，父母亲眷至今还在城内居住。而如今沧连城却又偏偏被斯维亚人全部占据了，居住在沧连城内的人生活的处境自然是可想而知。

　　他本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杀害周启的事了，如今听到众人所说，便是更加止不住地想自己当初杀害周启也就罢了，怎么还要为了担心惹祸连对方曾说的“斯维亚人可能大批来犯”的消息也要瞒下去。

　　如今倒好，受罪的倒成了自己的父母亲眷。

　　他越想越觉得懊悔，脸上便不自觉地带了一些出来。

　　一直旁观着他面上表情的武仓见此顿时心里一沉。他还记得这位正是上次与周将军一起来往沧连城剿匪的人选，后来也是对方上报的周将军的死讯。

　　对此，武仓却是不大愿意相信的。连在面对几万斯维亚人时都能获胜而归的周将军，如今怎么可能会在捕捉区区五千人时却阴沟里翻船。再加上他最近又看见了这位方将军与大皇子一派的人有所联系，于是他心里的怀疑便更重了，这才在众人谈论时不自觉地瞥向对方的反应。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倒是正确的，这姓方的身上果然有问题。

　　但现在显然不是适合追究周将军死亡真相的时候，相比之下，明显还是已经火烧眉头的如何赶跑斯维亚人这事更重要些。

　　他抬手止住了周围人纷杂的议论，“诸位，闲话勿谈。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商量如何能打赢这群斯维亚人，还是赶紧先想想办法好。”

　　武仓之前在军营里稳坐副将位子多年，是自有一番魄力在的。他一出口，立刻便使得众人停了七嘴八舌的谈闲，眼看着便要将话题拉回到正题上来。

　　只是偏有一人还忍不住怨愤道，“办法？武将军还能叫我们想出什么办法！要我看来，这接连四个月我们都战役失利，并不是因为那斯维亚人太过凶猛，而全是因为某位破坏了我们的仪式！栀子女将，你说是罢？”

　　自从周将军死后，军中临时主事的便成了武仓，那又是个颇为器重栀子武力的，于是自然地便恢复了栀子参与军中决策的资格。

　　眼下这挑事的人话一出口，众人便顿时都朝坐在角落的栀子看去。

　　栀子只眼皮一掀，神情依旧不卑不亢的，“张将军，你说这话我可并不赞同。倘若说我不让九十九名奴隶以死祭天便是导致这场战争失利的罪魁祸首，那难道以前那些完成了奴隶血祭仪式的战争也都全部胜利了吗？君不见其中也有多少次失败而归的。由此看来，这战争胜利与否，着实和是否让奴隶以死祭天没什么关系。你说是罢，张将军。”

　　说完，她已紧盯着面前的人，似是在等待着他的回应。

　　被她紧盯着，张将军顿时觉得脸皮有些挂不住，“你……强词夺理！老夫不愿和你多说！”

　　栀子只是拱手，“彼此彼此，正巧小辈也是不愿意和张将军多说的。张将军愿意自己住口自然是好。”

　　这话一出，本就已经生气的张将军顷刻被气得七窍生烟起来，口不择言道，“栀子女将，我们汇聚在这本就是为了商讨对付斯维亚人的办法，如今你却连牺牲掉九十九个奴隶血祭都不愿意，难道非得忍心让我诸多有夏国将士白白牺牲在战场吗？”

　　栀子面色一冷，“张将军何必给我扣顶不识大局的高帽子，我们既是为了商讨对付斯维亚人的办法而来，我又怎么可能不想出一些可供对战的方法。不过现在看来张将军如此敌对于我，或许我想的办法就算说出也是得不到认同的，既如此，我还不如不说得好……”

　　“你说！只要你说的方法有用，老夫保准认同你。”生怕栀子迟疑，他又忙不迭地道，“不止是老夫我，连我们这坐一起的几位都可以认同你。只要你说的方法确实有用！”

　　来了！栀子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眼前一亮，也不枉费她对这个老将步步紧逼，如今终于是将他逼进自己的图谋中来了！

　　她平复下自己心绪，缓缓道，“末将确实有一良计……”

　　随着营帐内的讨论声渐次平息，营帐内的众人也都一齐走了出来。

　　以张将军为首的众人却脸色不虞。他们中了栀子的计，以至于竟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们手中的领兵权分了部分出去，还连带着把所有奴隶的指挥权都让给了对方。

　　“算了，只要能打赢这次战役就好。毕竟那栀子女将说的方法听起来确实挺有用的。”其中一人如此安慰着。

　　是啊，管它什么领兵权不领兵权的，反正无论怎样，总归比战役失败了去当人俘虏的好。只要能胜利……

　　众人如此安慰着自己，便也纷纷离开了。

　　而此时的栀子也面临着自己的难题。

　　她所提出的作战对策是根据那本书和自己对斯维亚人的观察所提出的，针对性很强，她也自信有极大的获胜概率。但是这决策里也有令她烦恼的，她不确定自己这一方会死掉多少人，也不确定一旦作战开始她还有没有余力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当她把自己的顾虑向沙棘和垂槐——垂槐便是那个陪伴了她三年的同伴说出时，奇异的，两人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对生死的担忧。

　　相反，垂槐甚至颇有闲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栀子，没关系的，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不介意。”

　　她忽地又说，“其实那一晚，我在你的背上没有睡着，我也听到了贺灌对你说的那些话。那个贺灌，虽然总是瞧不起我们一副很讨人厌的样子，但我觉得那晚他说的确实很对。”

　　栀子也顺着这话回忆起来那天贺灌那句本是善意的劝告，但，“我并不认为你们是拖累。”她说。

　　垂槐却只是叹息，“可我们自己却已经这样认为了。无论是我还是沙棘，其实都知道你提出废除奴隶制的方法是为了我们好。因为一旦以奴隶身份参军便再也无法赎身，所以你便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帮助我们。
　　虽然我也很想奴隶制废除后能有机会被当成人看待没错，可，自从你提出废除奴隶制之后，便有那么多将领在军营中针对你。有时候我都很想劝你放弃吧，奴隶制这团水太浑了，你好不容易才赎了身，不要再为我们再次淌进去。那不值得。”

　　栀子并不因她的话动摇，仍旧坚决的，“垂槐，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就是因为奴隶制这团水太浑浊，所以我才一定要淌进去。”

　　但求清泉一渠，不辞浊污遍身。

　　这是栀子的想法，垂槐并不知晓，但并不妨碍她看出了栀子脸上的执着。

　　垂槐像是早有所料似的，“我就是猜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才一直没有劝你。可是，有的时候，我又忍不住觉得你实在太累。你才一个人而已，却要背负我、沙棘还有那么多奴隶的前途命运。你太累了，我们总想帮帮你，可是又困于我们的奴隶身份一直什么忙都帮不了。”

　　她话锋一转道，“还好，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二十四年前，周将军能以打赢斯维亚人为条件换来给自己父亲重证清白的机会；二十四年后的现在，斯维亚人进攻的局势比之前还要猛烈许多，或许也能凭这次战役换来更多。这是个好机会。”

　　她看向栀子，目光同样坚定的。“相信我，栀子，无论是多么苦难的战役，无论多么坎坷的前路，我、沙棘还有我们所有的奴隶同伴们，都会愿意和你一起走的。因为这不光是为了你而战斗的战役，也是为了我们所有奴隶而战斗的战役。”

　　“所以，让我们一齐去吧。栀子，这条路太难太累了，让我们来陪你一起分担着走下去。或许有一天走到最后，我们也会终于不再是奴隶了。”

　　浅淡的灯火映照下，垂槐的声音极轻也极柔，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了去。

　　但很奇异的，今晚的院落却反常地没有出现一丝的风，于是原本极轻柔的话语也渐渐在空气中凝固，最终汇聚成了一团渺小的希望落在了垂槐心间。

　　垂槐就此忽然生出了点盼望。

　　但有盼望的又何止是垂槐一人呢？

　　当第二天，军中数以万计的奴隶被其它各将领交付到栀子面前时，她看见了数以万双和垂槐一样满怀着盼望的眼睛。

　　他们都是明白她在为什么而拼的，他们也愿意一起跟随着她去了这个目标而拼。

　　为了不再被人彻底踩在脚底的尊严，为了能够彻底摆脱桎梏的自由，他们愿意拼尽一切。

　　既如此，那便战吧！剑锋所指，便是一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