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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生之休夫记事 ...

  •   1

      我出自京城裴氏,父亲是当朝太傅,五岁获封邵阳郡主,及笄之年嫁给意中人付清远。

      怎么看,都该是顺遂如意的生涯。

      然而前一世,我是被付清远活活气死的:

      成婚后,我与父亲费尽心思扶持付清远,助他建功立业位极人臣。

      哪成想,他是中山狼。

      成婚五年后,付清远唱了一出大意灭亲的戏,栽赃并告发父亲私藏通篇悖逆言辞的禁书。

      父母双双锒铛入狱,含冤而死。

      我被褫夺郡主封号,同时得到付清远的一纸休书。

      “我娶你,只因裴家是最堪用的铺路石。”他这样看待这段姻缘。

      “我有心中明月,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皆是逢场作戏。”他全然否决五年夫妻情分。

      下堂之后,我孤立无援,病痛缠身,在忠仆的家中苟延残喘。

      三个月后,付清远娶新人进门,没多久,竟强掳我到别院,要将我养为外室。

      还有比这更折辱人的方式么?

      我一口气没上来,呕血而亡。

      苍天眷顾,我重获新生。

      美中不足的是,这时我与付清远已成婚一年。

      值得庆幸的是,我与他尚有名无实。

      成婚当日,礼成之后,边关军情告急,皇帝着燕王挂帅,火速集结重兵出征。

      付清远是中军营中一名百户,赶赴两军阵前势在必行。

      算算时间,燕王已经在班师回京途中,回京后看顾着父亲的情面,在御前着重为付清远请功,皇帝隆恩,册封付清远为京卫指挥使司同知。

      前一世的我在这关头,满心欢喜。

      现在我只想他半路被雷劈个半死,剩下一口气回来,由着我变着法子磋磨。

      那毕竟不现实,拆他的台才是最实际的。

      我给父亲写了一封密信,唤李嬷嬷送回娘家。

      李嬷嬷前世陪伴我到最后一刻,再没比她更可靠的。

      在信中,我请求父亲递话给燕王,不要刻意提携付清远,以免他得意忘形,理由是在内宅听到不少闲话,有仆人亲眼看到他与一名闺秀过从甚密纠缠不清。

      我能拿来说事的,只有这种是非。

      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把我过得是否如意看得比什么都重。

      李嬷嬷刚走,婆婆胡氏来了,满面春风。

      婆婆年轻守寡,靠卖绣品把付清远拉扯大,我嫁进来的时候,她清瘦憔悴,眉宇间总透着几分丧气。

      而今她丰腴了几分,肤色也变得白皙通透。

      这一年阖府嚼用的都是我的嫁妆,把她养出了贵妇人的仪态气度。

      犹记得前世我痛失双亲被褫夺封号时,婆婆骤然翻脸,说我平时娇生惯养颐指气使也罢了,还总说些有违妇德的言语,委实要不得。

      我拿着休书离府时,婆婆如同撵走一个乞儿,不准我带走一分一毫的银钱。

      五年间我视她为亲生母亲一般的孝敬,全被抹杀。

      我回顾着前生的凄凉,面上噙着浅笑向婆婆行礼。

      婆婆携了我的手落座,“听说了没有?清远多说两日就回来了,我们一家总算能够团聚了。”

      “是啊。”我漫应着。

      婆婆历数一年来的牵挂担忧,继而话锋一转:“你有没有知会亲家公,请他为清远筹谋个好的官职?要知道,夫贵妻荣,他在官场春风得意,你的日子也更舒心。”

      我心中冷笑,面上则是不动声色,“我已派人回娘家递话,家父自会尽心斡旋。只怕燕王那边无意提携,毕竟军中的事,连家父都不甚清楚。”

      “放心,只要亲家出面,燕王一定会出面力保。得了你的准话,我便心安了。”婆婆不疑有他,笑得心满意足。

      “清远回来是最要紧的。”我转了话题,“这两日算了算账,我的嫁妆已经供不起家中的用度,如今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倒也无妨,等他回来,我们用他的俸禄度日。”

      婆婆面容一僵,“竟有这等事?不是说你的嫁妆……”自知失言,她收住话,强笑道,“你说的在理,清远才是顶门立户的一家之主,我们本就该依仗着他度日。”

      依仗?他那点儿俸禄,连一众下人的月例都不够。

      婆婆明显觉着扫兴,又闲扯几句便回了房。

      我唤来房里得力的四名陪嫁大丫鬟,吩咐她们悄悄地清算这一年来的账目。

      婆婆和付清远软饭硬吃的日子,到此为止。

      傍晚,李嬷嬷回来了,说父亲看完密信之后便销毁,说知道了。

      父亲处理事情一向是立竿见影。转过天来,便有三名言官弹劾包括付清远在内的几名军中头目贪功冒进,意在提醒皇帝论功行赏时要从功过两方面权衡。

      皇帝留父亲在御书房说了大半晌的话。

      我听说之后,微微一笑。

      翌日午后,我在书房习字时,小丫鬟飞跑着来禀:“禀郡主,郡马爷回来了。”

      我并不出门相迎。想到前世同样的一日,我迎到垂花门外,只觉好笑又心酸。

      付清远先去婆婆房里请安,盘桓了大半个时辰。

      他回房来先洗漱一番,换了身家常的锦袍,走进书房时,用低沉温和的声音唤我:“怡君。”

      我抬眼望去。

      他噙着笑站在温暖的阳光影里,俊美无俦,一身清贵。

      当初迷得我芳心暗许的,便是他这副过度出色的皮相。

      我搁下笔,绕过书案,要行礼。

      付清远抢步上前,“这是做什么?无需多礼。”

      我抬眼凝着他,态度客气中透着淡淡的疏离:“原以为你要和婆婆说许久的体己话,便没去打扰。”

      “是不是因为言官弹劾我的事情不悦了?无妨,只管放宽心。”付清远说着,握住了我的手。

      我立刻轻轻挣开,后退半步。

      他竟索性将我拥入怀中,“怎么了?我每日记挂着你,你不想我么?”

      想啊,想把你打回原形,想把你抽筋扒皮。我暗暗磨了磨牙,笑盈盈推开他,故意膈应他,“你自来沉稳内敛,这样子倒叫我不习惯。我们说说你被弹劾的事,万一空忙一场可怎么好?”

      付清远目光黯了黯,失了与我亲近的兴致,坐到书案前的太师椅上,口中却道:“稍后我便去拜见岳父岳母。那些事你不必挂怀,我与岳父商议即可。”

      我回身落座,“既然你不想我多思多虑,我便不再过问。诚如婆婆所言,你是一家之主,万事有你。”

      付清远认真地凝望着我,“此番回来,你似是与我生分了,何故?”

      不费尽心思地讨他欢心,便是生分了。我悠然一笑,“不要忘了,我们本就不熟稔,统共也没说过几次话。”

      付清远显得有些失落,“我以为,家书来往期间,我们已是同心同德至亲至近的夫妻。”

      今生那是再不能够的了。我笑而不语。

      我们沉默下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良久,付清远站起身来,“我去裴府,先与岳母说说话也好,你要不要同去?”

      彻底冷静之前,我见到双亲,怕是要哭得肝肠寸断,不妨再等一等。我说:“改日吧,我要看看账册。家中就要揭不开锅了,头疼得紧。”

      付清远最讨厌柴米油盐的琐事,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说声好,顾自出门去。

      他在我娘家用过晚膳才回来。

      婆婆命丫鬟给我送来一盏百合莲子羹。

      她认为,我们今夜定会圆房,弥补洞房花烛夜的缺憾。

      我要是再委身于那条狼,不如这就一脖子吊死。

      李嬷嬷铺好床之后,我说:“把小暖阁收拾出来,请郡马爷睡在那边。”

      李嬷嬷已经看出我与付清远离心的苗头,饶是如此,仍是愣了愣才称是而去。

      付清远沐浴更衣,穿着纯白的中衣进到寝室时,我说了安排,托辞道:“身子有些不适,不方便睡在一起。”

      他深凝了我一眼,闪过几分狐疑,“说说话也是好的。”

      “你已回来,还愁没说话的工夫么?”我催促他,“快去歇息,忙了整日,都累了。”

      他迟疑着颔首,到小暖阁歇下。

      我唤李嬷嬷在寝室值夜,睡在美人榻上。

      其实这样的情形,未尝不是付清远想要的结果。人家可是对心中明月长情又痴情的人,不惜一切手段毁了我和裴家,只为迎娶那女子。

      那女子就在京城,是商贾之女冯静梧。

      最讽刺的是,冯静梧是付清远的远房表妹,与我同岁,时不时来府中做客,我更是三番五次傻呵呵地送她锦衣华服名贵的首饰。

      两人暗通款曲的事,婆婆必然自一开始就之情,心安理得的隐瞒我,做她儿子的帮凶。

      前世我下堂之后才知,一直不曾有喜,并非身子有恙,而是常年服用的坐胎药其实是避子药。

      这是冯静梧寻到我的栖身之处亲口告知,那笑容,那嘴脸,真是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没有为那衣冠禽兽生下一儿半女是幸事,可被蒙在鼓里太久,怎么能不气恨难消。

      做傻子的滋味不好受啊,否则怎么会活活气死。

      我撑身悄声唤李嬷嬷到近前,附耳交代一番。

      李嬷嬷郑重地应声,“郡主放心,奴婢一定尽力办妥。”

      2

      次日开始,我称身子不适,让出了掌家之权,请婆婆主持中馈。

      婆婆喜上眉梢,拿腔作调地安抚我几句,便去寻管事的嬷嬷、大丫鬟去查账了。

      我只觉好笑,她恐怕早就想主持中馈作威作福了,可惜,打错了算盘。

      付清远忙着走亲访友,回来时天色已晚,索性睡在外院书房。

      两日后,皇帝论功行赏,付清远到底因贪功冒进之事付出了代价,得了百亩良田、千两白银的赏赐,官职是五城兵马司的城南指挥室,六品。

      往好了说,怎么也跻身到了京城官场,往坏了说,那就是个时时带着官兵四处讨百姓嫌弃的差事,想要爬到高处,可有的熬了。

      婆婆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双眼放光,立时多了几分底气,听说儿子的官职之后大失所望,竟一路抹着泪去了我娘家诉苦,求我双亲帮忙换个更体面的官职。

      她是打心底认定我和娘家无怨无悔地做冤大头。

      母亲没跟她多啰嗦,立刻赶来府中看我。

      婆婆哭天抹泪地跟我们絮叨了一阵,直到我发话委婉地撵人,她才讪讪地起身,“你们说说体己话儿,我吩咐厨房备一桌像样的席面。”

      待她走了,我握着母亲的手到内室。

      一落座,母亲便急切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爹爹与我说的不清不楚的,我这几日一直悬着心。那对母子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我黯然点头,把冯静梧的事情说了,“事实确凿,至于我如何得知的,您就别问了。现下我只想离开付家,不然迟早沦为他们母子的垫脚石。”

      “我苦命的孩子。”母亲大为心疼,把我搂到怀里,“这可如何是好?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竭力忍下泪意,“倒也有一些,您听听,与爹爹商量着看是否妥当。”

      “好。”母亲凝神聆听。

      我们这边说着话,婆婆那边已是灰头土脸:厨房的人告诉她,公中没银钱给买办,我陪嫁的庄子也没送食材过来,她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不了像样的饭菜。

      婆婆气得脸色发青,却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从新得的赏银里取了八十两,到醉仙楼定了一桌席面。

      丫鬟当笑话讲给我和母亲听,我们只做不知,和婆婆一起用膳时若无其事。

      送走母亲,婆婆放不下家中周转不开的事,寻管事盘问账务,冯静梧来寻我说话。

      我是清艳的样貌,冯静梧则生得很是妩媚,眼角眉梢自带风情。

      见礼后,她直言道:“那起子言官恁的可憎,阻挠了表哥的大好前程。表嫂,您出身高门,可一定要帮表哥走出眼前困境啊。”

      我只冷淡地提醒她:“我比不得你,平日里七事八事的,不见得能时时见客,下次过来,先递帖子。这是应有的礼数。”

      冯静梧察觉到我态度与以往不同,面露不安,却道:“想来表嫂是因着表哥的事心火旺盛,我晓得的。”

      我是怎么把这些人惯得这么自以为是的?心里窝火,更进一步扫她的面子:“这一年来,我送了你不少衣物首饰,也没见你穿戴过,那些都是我的嫁妆。”

      冯静梧惊讶,不明所以。

      我又道:“今日家母来了,随意看了看,追问那些物件儿的去处,我只说借给你赏看,劳烦你送回来吧。”她不是不想穿戴,是出身限制,没有可以供她显摆的场合。

      冯静梧的脸腾一下涨得通红,讷讷道:“是……我尽快清点一番,明日全部送还。”

      “多谢。”我端了茶,“我还有事,不留你了。”

      冯静梧逃一般地离开,去找婆婆说了一阵子话,听说走的时候像是哭过。

      这一日,付清远走马上任,被上峰借故训斥了一通。夜间他回来时,喝的微醺。

      我正坐在窗前,独自守着一局棋,瞥他一眼,便当他不存在。

      付清远在我对面落座,神色不虞,“你心里不痛快,找我诉说排遣即可,何必为难表妹?”

      定是婆婆跟他告小状了,我心知肚明,但不以为意,手中的棋子闲闲落下,“我倒是不知道,何时为难过冯小姐了?”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够要回来?”付清远目光沉沉地望着我,“表妹自然不会动你送的东西,可你这样做,未免失了分寸。”

      我直刺刺地讽刺他:“看来付大人的差事当真清闲,竟连女子间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要管。”

      付清远板了脸,“那件事到此为止,东西我折成银钱给你便是。”

      “笑话。”他越恼火,我越觉快意,“旁的也罢了,只说几样首饰,放到当铺也值三二千两,你从哪儿来那笔银钱?付大人不要忘了,这宅子都是我娘家给我置办的,房契在裴府放着呢。”

      “……”付清远被噎得不轻,脸色发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扬了扬眉,让心中的冷笑轻蔑蔓延至眼中,“真是好笑,她冯氏跑来我面前,一张嘴就干涉我的家务事,哪有教养可言。你为了那样一个不晓事的东西跟我甩脸色,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付清远彻底寒了脸,拂袖起身。他恼怒的,无非是我数落冯静梧的言语。

      我冷冷地望着他,“夫为妻纲,那是寻常门第间的繁文缛节。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无需对你这六品芝麻官客气。出去!”

      “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付清远咬了咬牙,阔步出门,去了外院。

      这算什么?冷落我?

      我巴不得呢。

      3

      冯静梧说话算话,第二日将我给她的东西全部送回。我查验之后,一概赏了房里的下人。

      七天后,婆婆支撑不住了,苦着脸跟我说:“怡君,你到底是什么用意?怎的那些铺子、庄子上的进项都不送来府里了?”

      我笑盈盈的,“那些是我的嫁妆,一年来我贴补了太多,已经不合规矩,凡事都得适可而止。”

      婆婆倒是有的说:“家中拮据,我与清远无妨,毕竟过惯了苦日子,可要是传出去,面上无光的可是你和裴家啊。”

      我睨着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个穷人就过穷日子,有什么面上无光的?”

      婆婆眼中闪过嫌弃厌憎。

      她该是对富贵门庭中人有着没来由的恨意,对我从无半分真心。前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暗暗检点自身。

      婆婆转瞬就收敛了情绪,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你跟清远总是分房睡……是不是有了嫌隙?夫妻之间,这都是难免的,你是堂堂郡主,凡事多担待些。”

      “凭什么?更何况,我做错了什么?”

      婆婆哽了哽,干笑道:“不都说大人有大量么,我是这个意思。说来说去,这门婚事,也不是我们强求的,对不对?”

      “可我也没强迫你付家娶我吧?”我诉诸实情,“当初的确是我裴家先请人登门说项,但是,你们不是当即就应下,反过来请冰人保媒的?”

      婆婆无言以对。

      “怎么着?裴家主动一步,就要倒贴你们家一辈子?”

      婆婆忙道:“这是哪儿的话?你误会了。”

      “但愿如此。”

      婆婆本是来伸手要钱的,终究是败兴而回。

      李嬷嬷那边,联合我父母的亲信、幕僚忙碌了这些时日,颇见成效。

      得了她的准话,第二日我便带上金银细软,留下得力之人看守小库房,回了娘家。

      上马车前,我展目四顾。

      正是春和景明时,和风送爽,娇花争艳。

      亲手打理的这个家宅,一向有着舒适怡人的氛围。

      前世我沉浸其中,浑忘了留一份戒心,以致撒手人寰时,除了滔天的恨意,双手空空。

      今生再不会重蹈覆辙。

      我上了马车。

      这一走,便再不会回头。

      4

      回到裴府,见到面容慈爱的双亲,我再也克制不住,潸然泪下。

      父亲温暖的大手拍一拍我的手臂,“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来说去,都怪爹爹,没帮你看出那厮的品行竟这般恶劣。”

      母亲揽住我,“不怕,还有我们呢。你实在心寒,就跟他和离,如今和离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把脸埋到母亲的肩头,手寻到父亲的手握住,小声地啜泣着。

      父母以为我是为了付清远不甘委屈,其实只是为了前世的愧悔之情。

      不曾失去便不晓得,亲情是何等的弥足珍贵。

      平静下来之后,我诚挚地诉诸种种打算。

      父母见我心意已决,短暂的犹豫之后,便给予了绝对的信任支持。

      第二日,付清远与冯静梧的私情败露:

      冯静梧的奶娘来到裴府,手持付清远写给冯静梧的缠绵悱恻的信件,和一首艳诗,落款的日期是在与我成婚前。

      裴府恰好举办宴请,高朋满座,母亲又是在众人前见的冯静梧的奶娘,这一出闹剧不亚于一记炸雷。

      这世道,男子妻妾成群不算什么,可在娶妻之前与女子勾三搭四而又不给人名分,连纳妾之意都未流露,便很值得玩味了,不免揣测付清远娶妻到底存的什么居心。

      母亲震怒,当即带着人证物证去付家讨说法,几名德高望重的贵夫人陪同。

      其时的情形,留在家中避嫌的我无从得见,倒是听人说了不少。

      婆婆面对着兴师问罪的众人,当即就懵了,听明白原由,一句辩驳之辞也说不出,竟坐地嚎啕大哭。

      到底是骨子里没见识经不起事的货色,当真遇到是非,便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无关出身,全在于品行。

      等婆婆哭不动了,李嬷嬷适时地道出我几乎没底限地贴补婆家的事,言明我的嫁妆已经被付家败得七七八八。

      几位夫人瞠目结舌,继而怒火中烧,都表示要帮母亲新账旧账一起算。

      母亲冷笑着对婆婆道:“我与太傅如珠似宝地宠着女儿长大成人,她对这些琐事从不上心,只晓得掏心掏肺地对你们好,但这不是你们趁机索取无度的理由!”

      婆婆只一味地摇头说没有。

      母亲继续道:“便是小门小户,也不会侵吞媳妇的嫁妆,你们总不会连这一点世情都不知晓。三日内将嫁妆如数归还也罢了,否则,我少不得将你们告上公堂!”

      于是,原本公认的平步青云前途无量的付清远,迅速沦为京城的笑柄。

      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到底是被坑骗的一方,不见不相干的人,保持耳根子清净,自可悠闲度日。

      这档口,我以为登门见我的男子只能是心急如焚的付清远。

      然而最先迎来的却是燕王。

      因着皇帝与父亲君臣情分匪浅,我自幼就被允许随时进宫,与诸位皇子公主玩耍作伴,所以那些金枝玉叶,与我都是相熟的。

      燕王是太子的胞弟,年长我四岁,自领兵征战到如今,战功赫赫。

      他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

      我从不那么认为,原由是他小时候总揪我的头发、捏我的脸,我挥舞着小爪子追他,嚷着要把他挠个满脸花,到如今还被帝后人当做趣谈。

      这样的糗事,总是让我窘迫的可以,连带的有些烦他,看到他就躲着走。

      前世这人不知抽什么疯,在我成婚的第二年,自请去镇守边关,逢战事总是避开挂帅的机会,举荐后起之秀,我至死都不曾再见他。

      这日燕王一袭玄色深衣,一身慑人的凛然气度,幸而神色温和,唇角噙着浅笑,不至于让我慌张无措。

      我端端正正地行礼,“问王爷安。”

      燕王抬一抬手,“免礼。”也不落座,直言道,“这两日是在唱哪一出?不想跟姓付的那小子过了?”

      我听着有些别扭,但只能默认。

      燕王细细地端详了我好一会儿,目光愈发柔和,“也好,你会心想事成。”

      “谢王爷吉言。”

      “得了,没别的事儿,走了。”

      弄得我云里雾里的。

      燕王笑了。

      他的笑容不同于小时候的调皮顽劣,仿若冰雪消融,眸子灿若星辰,极为悦目。

      我不自主地随之弯了弯唇,再度行礼,“恭送王爷。”

      燕王闲闲地步出待客的花厅。

      傍晚,下衙的付清远策马赶来见我,张口就道:“那是有心人栽赃!我从未给表妹写过那些东西!”

      我闲闲地啜了一口茶,“可你二人过从甚密总是实情,冯小姐的奶娘不止一次陪她夜间与你相会。远房表兄妹,能亲近到那地步?”

      “那是胡说八道!她定是被人收买了。”付清远急急地走到我面前,要拉我的手。

      我一记眼刀甩过去,又拂开他的手,“离我远着些。”

      “怡君!”付清远显得痛心疾首,“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事情看起来针对的是你我,实则针对的是岳父。你我不合,我声名狼藉,岳父受的影响最大,说不定会被言官捉住小辫子弹劾,你还没看清楚么?你哪怕是为了岳父,也该与我重归于好。”

      “口口声声用家父说事,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家父才是你最看重的。”我讽刺地审视着他,“付清远,你娶的是我,还是家父的地位权势,你心中有数。”

      “只是为了子虚乌有的事,你怎么能否定我们的姻缘?”付清远深吸了一口气,放柔了语气,“怡君,没有说不清楚的事情,你别置气,听我慢慢解释。”

      “与我解释之前,不如先跟家父家母说清楚侵吞我嫁妆的事。”我很自然地戳他的痛处,“在那之后,再谈其他。不送。”

      父母才不屑于见付清远,尤其父亲,知晓冯静梧的事情之后,怎么可能揣摩不出他付清远就是个为了前程不顾一切的东西。

      满城风雨时,父亲也没闲着,私下里跟皇帝吐了两次苦水。

      皇帝对于看重的人,是至情至性的面目,摔了两个茶盏,传旨赏了我一柄玉如意、一套南珠头面、一千匹绸缎。

      随后命太子、燕王查问付清远与冯静梧一事。

      没几日,明发旨意:着邵阳郡主裴怡君休夫;付清远官复原职,退还邵阳郡主的全部嫁妆。

      我进宫谢恩的时候,帝后都在。

      皇后温言软语地百般宽慰我。

      皇帝则苦笑着望着我,说了一句我不明其意的话:“你这个傻丫头,着实办了桩不要西瓜捡芝麻的事儿,好在为时不晚。”

      我不好追问,只能含糊地应声,离宫时又得了帝后的诸多赏赐。

      付清远被打回原形,搬回了成婚前破败的小小的宅子,当下还不上我的嫁妆,立字据打了欠条。

      事情到此结束了么?

      当然没有。

      不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便难以走出前世的阴影。

      5

      时光惊雪,转眼到了冬日。

      付清远与冯静梧定下亲事。

      他已经是千夫所指忘恩负义的京城第一人,再不给冯静梧名分,连区区百户的差事也保不住。

      定亲之后,冯静梧的娘家帮付清远如数偿还了欠我的嫁妆。到底是商贾,身份上不得台面,却不缺银钱。

      我这边也是一日不得消停。

      情形全不似我以为的下堂妇无人问津,上门求娶的人络绎不绝,不乏皇室贵胄、名门望族,这些人里以燕王为首。

      那人一面来裴府再三提亲,一面求皇帝给他和我赐婚。

      皇帝只是说,赐婚不难,难的是你们双方皆有意,得了准话再来磨烦朕。

      我无语至极,只当抽疯是燕王的本性,不理也就罢了。

      我慎之又慎地着手着送付清远赶赴黄泉的事宜。

      进到冬月,付清远的同僚径自到了刑部大堂,告发付清远私藏禁书,实乃包藏祸心大逆不道。

      这等涉嫌忤逆帝王的大事,刑部尚书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缉拿付清远,派官兵搜查付家宅邸。

      官兵搜查了大半日,终于在宅邸下面的一间密室里找到了那本禁书。

      付清远锒铛入狱,作为极可能知情不报的其母胡氏、未婚妻冯静梧,亦被收监。

      案情重大,但涉事人犯少,案子用了半个月便审结。

      主犯付清远被处腰斩之刑,胡氏与冯静梧为从犯,砍头示众。

      闻讯后,我与双亲进宫面圣,为三人求情——该做的仁至义尽的场面功夫必须要做。

      皇帝说我们是妇人之仁,赶紧滚回家凉快着去。

      我们只好滚。

      皇帝单独留下了我,与我说了一阵子体己话,我听他说了某个人的某些事,愣怔了大半晌。

      皇帝和蔼地笑着,叮嘱我好生思量一番,想清楚了,给句准话,如此,他存放在手里两年的一道旨意才好颁发。

      腊月,裴家同意了燕王的求娶,皇帝传旨为我和燕王赐婚。

      付清远行刑前一日,托狱卒带话给我,要见我,说清楚一些事。

      我思量一番,前去探监。

      燕王不知怎么听说了,急匆匆赶过来,“我陪你过去,在外面等你。”

      我凝了他一眼,心中只道以往怎么就没意识到,这厮就是个活脱脱的妖孽?实在是好看得不像话。

      我笑了笑,从善如流。

      燕王逸出由衷的笑容,璀璨而又单纯,竟像足了无辜的孩童。

      我晃了晃神,坐上马车,一路与跟随在马车一侧的燕王隔着车窗闲聊,到了刑部监牢。

      逼仄阴暗的牢房里,是已被刑罚、打击折磨得狼狈憔悴得不成样子的付清远。

      他勉力起身,隔着牢门长久地凝视我,随后哑声道:“为什么?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我用银钱打点了狱卒,狱卒避开去,这才对他嫣然一笑,“你们母子与我虚以委蛇,只想用裴家的权势为你的前程铺路。如此的狼子野心,不该严惩么?”

      “家母何辜?静梧何辜?!”他双眼血红地质问。

      前世我的双亲何辜?

      “两个跳梁小丑,死不足惜。”我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不过一死,委实便宜了她们。”

      “蛇蝎妇人!”

      我威胁他:“说话可要当心,惹得我发怒,她们兴许要承受凌迟酷刑。”

      这一招十分奏效,付清远敢怒不敢言。

      “你听说了吧?我与燕王的亲事落定,明年开春儿结为连理。还是皇上告诉我的,早在我及笄当日,燕王便请求赐婚旨。可没过多久,我与你定亲,他请皇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不要许配别的女子给他,要孑然一身地度过此生。”

      付清远瞳孔骤然一缩,着实意外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迷途知返,看穿你的真面目,有了这柳暗花明之时。”

      这世道的男人,不在意与女子分道扬镳,忍受不了的是该女子越嫁越好。不知这一点,我又何必落井下石。

      “人这一生,珍惜眼前人最难得。自然,因你这前车之鉴,我日后会更加理智尽心地维系夫妻情分。燕王日后要做个名符其实的富贵闲人,不争功,那正合我心思,逍遥自在地度日,远胜过汲汲营营往上爬的累心光景。”

      这是我的心里话。持有着冷静敏锐,不辜负燕王前世今生皆在的痴心,不令他潇然远走边关,开开心心相伴,一起孝敬彼此的高堂,尽心辅佐太子太子妃,已足够打发余生似水光阴。

      “你……”付清远沉吟道,艰涩地道,“你本是天之骄女,与我从不是同路人。”

      “没错,冯小姐才是你的同类,我祝你们到了地府喜结良缘,切莫祸害旁人,你们不配。”我含笑转身,翩然离开。

      门外,燕王负手静立,身形颀长挺拔,神色平静温和,无一丝不耐。

      我脚步轻盈地走上前去。

      “时辰尚早,去看看新房如何?”燕王柔声询问。

      “你做主就好。”我说。

      “那是我们的家,相濡以沫的所在,你怎么能做甩手掌柜的?”

      我笑着颔首,“好吧。其实我是想,以后再慢慢布置,不过这样更好。”

      “这就对了。”

      并肩走向马车的时候,我偏头瞧着他,轻声问:“你真的不在意我嫁过人?”

      燕王瞪了我一眼,随后说:“说实话,去年偶尔喝醉了,我会想,那人怎么就不患上急病暴毙呢?你守寡了,我不就又有盼头了?转念就想,这也太不厚道了,在乎谁就该盼着谁过得好。”

      听起来不过是几句从不着调到失落再到成全的言语,却是推心置腹。我动容,语凝。

      “我不轻许诺言,认为做到好过说到。”燕王的星眸亮晶晶的,“往后看,我定不负你,尽我所能呵护你。倘若做不到,你休了我便是。”

      我心中暖意流淌,听到末尾又不禁失笑,“那,我也会尽力好生待你,你也往后看。”

      “说定了?”燕王眼中流转着喜悦的光华,笑容动人心魄。

      我轻而郑重地点头,“说定了。”

      燕王抚了抚我的肩,下意识地一个举动,却透着宠溺。

      他向我伸出手。

      我斜睇着他。

      他坚持,“我们定亲了。”

      我将手递给他。

      他温热的手掌一翻,温柔地握住我的手,与我携手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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