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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暴君的白月光(中) ...

  •   第03章重生·赐婚

      永合五年,正月十六。

      衡阳郡主府。

      清晨,贺临琦躺在床上,望着承尘出神。

      明明已经与萧云让葬身深渊,再醒来,竟回到了十七岁。

      她到死也没弄清楚,那场天灾到底是山石塌方还是地震,又或者,是遭了天谴?

      真是天谴的话,老天爷未免有点儿不厚道,抽空来到雷劈死她就得了,干嘛带上他?

      他过继的大儿子刚登基,有他镇场子,底气才更足,朝局才更稳。

      他也是吃饱了撑的,怎么选那么个地儿?

      算了,再怎么纠结也没用了,贺临琦开始梳理眼前诸事。

      是年前奉召进京过年,隔三差五到御前回话。

      好像还发生了一件值得一提的事。

      贺临琦竭力转动脑筋。

      是了,他是正月里首次提及大婚事宜的,现在还没有——除夕到十五都跟袍泽故交团聚喝酒,进宫也只是跟萧云让点个卯,他数落过她,也不怕把脑子喝成浆糊。

      婚事,他提就提吧,她仍旧敷衍过去就是了,反正早有准备。她从不缺求娶的人,这一两年更多的是,她得到的圣宠、手中的军权,是诸多门第拼死拼活争取的理由。

      交付性命的情义,并不代表男欢女爱。她与萧云让如此,与袍泽亦如此。

      她和萧云让,一直是男人相处的方式。

      前世从她年满十二三到死,他们最放松的时候,谈论的话题不是哪一场战事,就是哪些官员堪用与否,再就是开玩笑,互损处理军务看不过眼的地方。

      没有戏折子里风花雪月的任何一幕。

      而他要真来一出温情脉脉、嘘寒问暖……

      这设想就把贺临琦吓得打了个哆嗦,慌忙跳下床去洗漱。

      重活是有好处的,现在周身舒泰,哪儿像前世最后那段日子。

      洗漱以毕,玉锦走进来。她原是东宫的女官,贺临琦在军中扬名开府之后,萧云让予以厚赏,拨给贺临琦。

      玉锦本就是照顾着贺临琦长大的,求之不得,喜滋滋地跟着贺临琦京城江浙两头跑。

      “宫里有人来传过话,皇上找郡主议事,您上午得空就过去。”玉锦笑吟吟地帮贺临琦穿上大红官服,把束发的银簪换成白玉簪。

      贺临琦见到这位姐姐一般呵护自己多年的人,心头暖意涌动,却没流露。

      匆匆用过早膳,贺临琦去了外院书房,把案上的公文信函细看一遍,顺道梳理记忆。

      固然脑力好,已是几年前的事,不可能都记在心里。

      梳理完,她有点儿犯愁:他今天就会提及婚事。

      做了皇后,的确近水楼台,能早些处置了太后、宋太妃。但她们那件事的症结在于皇室宗亲和宋家,她在宫外照样儿能抽丝剥茧地查出端倪,防患未然。

      她在东宫待了足足六年,耳闻目睹的深宫是非惨剧太多,还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可怕?

      此外,在外面,她还能帮两位袍泽免去前世劫难,在官场上能有更好的作为,让待过数年的江浙军民过得更好。

      眼下,她还要用道士给自己算命的结果做理由么?萧云让又追问一番,找道士抬杠然后修道怎么办?

      能掐会算的高人很多,护国寺方丈也是一位,还欠她些人情,不如甩锅给那老和尚。

      不行,萧云让没谱起来太可怕,要是被祸国妖僧拐入道,闹着出家,那她不就缺大德了?

      头疼。

      要斟酌的事情太多,时间却不允许。

      贺临琦走出书房,刚要吩咐人备车马,管家跑过来,笑道:

      “宫里的成大总管来宣旨了,说是大喜事。”

      大喜事?能有什么大喜事?贺临琦一头雾水——前世可没这一节。

      她懵懵懂懂地去接旨。

      成怀安满脸喜色,先分外客气地对贺临琦笑了笑,随后展开明黄卷轴,高声诵读。

      听清楚旨意,贺临琦如遭雷击,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居然是册立她为皇后的旨意!

      良久,她面无表情地跪在原地,望着成怀安。
      .
      萧云让卧在软榻上,听着成怀安的脚步声穿过殿宇,越来越近。

      他唇角微扬,心情复杂。

      已经与临琦葬身深渊,死之前没有别的念头,只是痛惜她年岁轻轻殒命。他要是不微服出巡,她便不会有那一劫,他们便可相伴一生,哪怕只以君臣名分,哪怕他在京城,她在江浙。

      意识丧失了,又离奇的清醒过来,回到了二十三岁。

      死前没痛苦多久,醒来后却煎熬得紧。

      这时机真不怎么样,正是他被体内余毒拿捏的阶段,一天得有六个时辰跟瘫了差不多。昨日午后到此刻,他连短暂的睡眠都不能有。

      成怀安神色复杂地走到近前,行礼道:“旨意传到了郡主府,可郡主她……”她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这话却是不敢明说,眼前这位万岁爷的脾气,可不是他能消受得了的。

      “旨意到了就成。郡主要是进宫求见,说朕病重,无法相见,叮嘱她好生筹备婚事。”萧云让摆一摆手,命成怀安退下。
      那小兔崽子一准儿先是懵,然后就是快气疯了。他还不知道她?
      .
      册立皇后的旨意下来,晓瑜百官、后宫。

      贺临琦接旨、接赏赐没出一个时辰,陆续有人登门道喜,她一概不见,着幕僚替自己款待。

      有什么好祝贺的?她家里早没人了,不需要这种荣耀。

      如今人人都盯着她的军权,以后被盯着的就是肚子,不能生不行,生不出儿子不行,别人受冷落生不出还不行,孩子出岔子跟她有关更不行。

      有没有比这更熬心的差事?

      偏偏他说什么没必要想那么长远,明显心绪消沉,认为时日无多。

      行吧,他半瘫在床上因她而起,跟她磨烦半天已经仁至义尽,归根结底,她本就没有违背圣命的余地。

      再者,身在宫里,观察宗亲更容易,可以尽早把前世的谋逆之人找出来。

      说起来,早知道有重生这种奇遇的话,她死之前怎么也会问清楚谋逆之人是谁,给自己添一个优势。

      当日午后,宫里来人了:太后差遣吴尚宫过来教宫中礼仪规矩。

      贺临琦在书房见的她,记得这人是太后心腹之一。

      吴尚宫行礼道:“郡主常在御前行走,又得太后娘娘青睐,礼仪规矩自是无可挑剔,奴婢过来,不过是给您讲讲后宫格局、大典的章程。只求郡主担待一二,好歹让奴婢交差。”

      贺临琦正在写折子,微笑着望她一眼,让她落座,唤丫鬟上茶点,这才道:“嬷嬷客气了,既是宫里的老人儿,该知道我脾性,方方面面都需要您提点。”

      “郡主折煞奴婢了。”

      两个人相互捧着寒暄了几句,吴尚宫说起宫里有哪些主子。

      萧云让的生母孝懿仁太后,在他七岁那年薨逝。

      服侍过先帝的人,共有一百多位,先帝驾崩前,留了十来个,其余的都打发去寺庙庵堂修行。

      当今太后自不必说,各处走动较多的是晋阳长公主的生母惠太妃和宋阁老的胞姐宋太妃,其余那些人常年礼佛好清静,深居简出。

      接下来,就是皇帝的嫔妃。

      “皇上一度在外征战,太后娘娘放心不下,便与礼部商议着,从适龄的官员女眷中陆续选了十一人进宫,本意是差遣她们去服侍皇上的起居,皇上没答应。这些郡主该有耳闻。”吴尚宫打量着边聆听边写折子的贺临琦。

      “有耳闻。”贺临琦眉宇平静,随意扔出句场面话,“太后一片慈母之心,皇上福泽深厚。”

      “郡主说的极是。”吴尚宫笑着附和,又道,“眼下宫里有二妃、二嫔、三昭仪,婕妤才人各两位。在宫里,位分熬到嫔、妃,通常需要不短的年头,如今却是不同。太后娘娘精力不济,少不得找人协理后宫事宜,不得已才传了几道晋嫔妃位分的懿旨。要是指着皇上……皇上到现在连人都没认全呢。”

      直接从官员家眷中选妃,基本上不会有出身太低的。太后提携的妃嫔,出身高贵门第显赫是必然,那些门第与太后有互惠互利之处,譬如贤妃,便是宋阁老与宋太妃的侄女;亦有太后不可失的,譬如敬妃,是太后的娘家侄女。
      说的与皇帝有关,贺临琦想起了记挂着的一件要事,这时有了主意,把折子放到一边,取了张宣纸,落笔飞速书写,随后唤玉锦陪着吴尚宫用些点心,把纸张放入信封,亲自到外面吩咐侍卫。

      宫里的太后和皇帝在闲话家常。

      “……差遣吴尚宫过去了,走过场待几天。吉日选好了没有?”太后道。

      “二月初九。”萧云让倚着靠枕,温和地道,“您看怎么样?”

      太后笑容和蔼,“哀家要不是怕怠慢了临琦,巴不得她明日就进宫。这日子不错,过完年的喜气儿刚淡一些,又来一桩安臣民之心的大喜事,再妥当不过了。”

      “钦天监和礼部办事还算得力。”

      太后殷切地叮嘱:“那么,这一阵可得好生将养,寻常门第娶妻都累人,封后大典更不消说了。”

      “这是自然。”

      “怎么这时候还惹临琦不高兴?听说接旨时不大高兴呢,该事先跟她说好。”太后又是笑又是嗔怪,“皇上样样无可挑剔,就是不知道怎么对人好。”

      萧云让道:“气着她也不易。”

      “怎么说才好呢?”太后斟酌着措辞,“天之骄子的缘故吧,惯常不需要对谁上心,能有个好脸色别人就感恩戴德了。可夫妻之间,总需要多些耐心、包容。皇上再怎样,是大男人,临琦再杀伐果决,也是个女孩子。大婚后要是还这样,哀家可不依着,总不能枉顾规矩,少不得跟你们一块儿找补。”

      也就是说,很可能用女德女戒那一套约束临琦?以往没意识到,太后挺会说话的,铺垫半天才稍稍点出她的居心,但是,铺垫的那些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萧云让说道:“大婚也是为着您。朕处事多有不足,怪不得旁人。临琦是国之栋梁,料理后宫自是不在话下,您只管放宽心,安心享清福。”

      “到底是护着临琦的,哀家也便放心了。”太后打趣着他站起身来,回了慈宁宫。

      等人离开之后,萧云让望着轻轻晃动的珠帘,目光深沉莫测。

      便是此人,与宋家把临琦害得很久卧床不起,起初每次换药,宫女拿出的血淋淋的棉纱衣物,端出的一盆盆染血的水,触目惊心。

      随着心绪越来越恶劣,阵阵酷寒剧痛似是从骨髓中渗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其后,脊椎、腰部以下仿佛浸在三九天的冰水之中,又被冰锥刺着刮着。

      萧云让阖了眼睑,忍耐着,冷汗湿透衣襟。

      立刻有内侍到外面传话,不准任何人进殿打扰,留下来的备了帕子,时不时给皇帝拭去额头的冷汗。

      熬过去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萧云让换了身衣服,唤人备好笔墨纸砚,写了三个方子,一个是对症下药,另两个是救急的,何时需要一半天时间上朝,服下即可。

      这些都是常年给他诊脉调理的两个太医研制出的,但时间是小半年之后,他等不起,当然,功劳还是他们的。

      其实这是他该做的第一件事,被大婚的事儿闹得这才顾得上。

      内侍呈上一封书信:“回皇上,锦衣卫指挥使送来的,说是贺郡主给您的一份公文。”

      萧云让当即过目。

      所谓公文,居然是那个对症的药方,一字不差。

      末尾是她的解释:有人听闻大婚消息,送了份贺礼到府中,夹带着药方信函,署名无名氏,称能缓解圣上病痛,是否合用,还请明察。

      萧云让盯着看了一阵子。

      他这边的劳什子奇遇,是他人为促成,而她却真的遇到了奇事?

      方子研制成,他用着见效转好之后,吩咐编纂医书的官员如实记上一笔,免得再有人跟他受同样的罪,书编纂完毕推广至各处,看过的人不知凡几。

      但在这时候,怎么样的人才会知道这方子,且作为贺礼给她?

      是不是倾慕她的人不想她守活寡,又本就知道解毒配方,才在这时候做为礼物送她?

      可是,他还没罢朝修道呢,现在只要情形允许就上朝,是举国称颂的好皇帝,他遭罪是可以无视的?他难道没有险些驾崩的时候?臣民帮他尽快好起来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送礼的那厮,真他爹的不是东西。

      第04章再挣扎一下

      贺临琦打了个喷嚏。

      “莫不是着凉了?”玉锦关切地问。

      贺临琦摆手,“大抵哪个混帐偷着骂我呢,没事儿。”擦了擦脸,洗了洗手,她问,“那老匹夫来了?”

      “我的小祖宗,您说话就不能文雅点儿?”玉锦失笑。喊贺临琦祖宗小祖宗的人不在少数,且都是真心实意的——真祖宗活过来,也不会比她更令人没辙。

      贺临琦一笑,“你又不是外人。”

      成怀安来了,对贺临琦说:“皇上请郡主下棋,说说话,您着便服即可。”

      贺临琦还没卸任,卸任后还要交接公务,大婚之前别说见皇帝了,六部内阁五军都督府的人都少不得碰面,她笑着说好,回内宅让玉锦帮着选了合规矩的穿戴,乘马车进宫去。

      萧云让面前一局棋,听闻贺临琦进门,展目望去。

      总是这样,看到她容颜,周遭一切皆失色。

      神色镇定沉静,步履优雅从容,上前来屈膝行礼,全然的大家闺秀仪态,没一丝女军侯的锋芒飒爽,偏偏令人感觉非常自然,好像她的两种面貌是天经地义。

      她穿着淡紫色深衣,绾了高髻,斜插白玉簪,步摇垂下一串熠熠生辉的钻石,星星点点的光芒,亮不过亦美不过她双眸。

      “过来坐。”萧云让说着,摆手遣了宫人。

      贺临琦称是,坐到他对面,先看他一眼,脸色还是病态的苍白。就算即刻痊愈的灵丹妙药,用过之后身体也得有个恢复的阶段,何况只是对症的方子。但是,终究要问一句才能心安:“方子能用么?”

      “能用。”
      对这件事,萧云让有两种情绪。莫说帝王,就算付出过心血的一城之主,知晓辖区内有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病痛生死,也会窝火。但这和临琦无关,而且她及时送方子进宫,是关心他,这一点,他心里很熨帖。

      “既然那人不愿透露姓名,方子就记在太医名下。”贺临琦说。他早日免去病痛之苦是她该做的,却不能平白拿了本属别人的功劳。

      “不想查无名氏是谁?”

      “查出来是奖是罚?”贺临琦是揣摩着他心思采用了送方子的方式,加上他信任她,事情就挺简单的。

      “有功亦有过,便是无功无过。”萧云让说,“罢了,随他去。”

      贺临琦敛目斟酌棋局。

      萧云让端详着她。眉宇平宁,看不出任何情绪,连锐气也无。这是她二十岁之后形成的内敛,怎么现在就这样儿了?受刺激受大发了?

      贺临琦落下一子,见他没反应,抬眼望去,微微挑眉。

      萧云让这才拈起一枚棋子,“在琢磨后宫开销,摆明了有人捞油水,为何不私下里提醒我?”

      他真的察觉到了后宫的猫腻。贺临琦喜闻乐见,便一步步的说了为官者的顾虑。

      萧云让凝着她,“别人如何都属寻常,可你不该如此。”

      “皇上没管过郡主府内的事,臣又怎能管皇上的家事?”

      萧云让想了想,“好吧。”顿了顿,他又道,“你如此,别的官员瞧见这类情形,便会效法,没辙就会求你和首辅柳阁老出主意。总的说来,钱总归是花到军民身上了。只是,本不需你们费这种心力。”

      这样说来,便是算过后宫的账了,“那么——”

      “想法子。”

      “皇上圣明。”

      萧云让睨着她,“少打官腔。”

      贺临琦心头一动,下地恭敬行礼,“皇上既然过问,便已有了主张,分外事,臣不敢妄言。今日不敢,日后更不敢。”

      “……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不敢。大婚旨意下来那一刻起,臣在皇上面前,只能是今日这言行做派,自然,臣自知多有不足,日后会尽力纠错,以图再不行差踏错。”

      萧云让想说你可快给我滚吧,转念一想,却敛了恼火之色。

      她不就是不甘心仕途路断,不信他的承诺,再挣扎一下么?

      不就是置气么?谁怕谁?

      “甚好。来,继续下棋。”他落下指间的棋子,和声道。

      “……是。”

      第05章我只娶你我嫁

      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贺临琦这叫一个憋闷。

      却也不能当即恢复本色,只好回去继续下棋。

      两相里都没好气,棋局便被走得杀机四伏险象环生。

      两相对峙难解难分的阶段,萧云让抛下棋子,倚着靠枕望着她。

      贺临琦瞧着棋局,睫毛不时忽闪一下,不至于变成石化的摆件儿。

      萧云让叹了口气,“过来坐。”

      贺临琦当自己聋了。

      “你就当我快死了,过来跟我说几句心里话。”萧云让其实非常讨厌拿病痛说事,可对付她,他实在没别的招儿。

      贺临琦听了,想到的却是他不顾安危为自己挡下那支毒箭后说:“我死不了。你不同,小虎崽子,底子弱。”
      又说:“不要哭,好好儿带兵,报这一箭之仇。只有你可以。”

      她垂了眼睑,忍下酸楚,依言坐到他身边,解释道:“宫里和朝堂不同,夫妻更与君臣不同,我要守规矩,你兴许也要守些规矩。我也不是只为了气你。”

      萧云让听了,心柔软了几分。
      进宫让她头疼打怵的理由很多,他是知道的,但具体到哪些,即便事到临头,也不想详细了解,用不着。

      “规矩是人定的,能定就能改。”他说。

      贺临琦凝望着他,“真心要娶?”

      “我只娶你。”他把末尾一个字咬得有些重。

      “我嫁。”她说。本就没别的选择,但是郑重承诺一下,他便再不需有任何顾虑。

      他眉宇舒展开来,笑若春风,星眸亮闪闪的。

      贺临琦被他那笑容闹得晃了晃神。

      萧云让满心愉悦。

      贺临琦找回先前的话题,说:“宫中嚼用涉及的事项庞杂,不是你我擅长的。但只要用对人,问题便迎刃而解。”

      “的确,亲力亲为也掉价。用谁?”

      “晋阳长公主和驸马怎么样?”自先帝时期到本朝,女子、驸马皆不禁止为官。

      萧云让笑了,“他们在回京途中,昨夜遣人去催了。”

      贺临琦给他倒了一杯茶,念及晋阳和驸马,不由也笑了。

      萧云让的姐姐、妹妹不少,投缘的只有晋阳一个。

      晋阳比贺临琦大四岁,却比她孩子气,不,也不是孩子气,是偶尔有点儿二愣子的意思。

      这上下,不催促的话,晋阳和驸马一定大婚前夕才回来,其余的时间用来给萧云让寻医问药。

      前世夫妻两个连道婆巫医都找过,惹得萧云让难得的开怀大笑,说你们这俩活宝,却把首辅柳阁老吓了天大的一跳,气急败坏地撵俩人去贺临琦任上干点儿人事儿。

      但夫妻两个都曾投身军中。驸马擅长守卫,拿下来的地盘交给他,基本上再无后患;晋阳跟惠太妃学了医术,做过两年军医,主要负责贺临琦为首的女将士的伤病。是在那期间,两个女孩子成了手帕交。

      前世,贺临琦两个袍泽身死之后,急怒攻心,病倒了一阵,晋阳去看望过,到宫里给了萧云让一耳光。

      等贺临琦没有大碍之后,晋阳确定萧云让不为那一耳光降罪,抹着眼泪和驸马带着惠太妃去了封地,之后再没回过京城,又不能出封地,也再没见过贺临琦。

      “跟他们有多久没见了?”萧云让也在想前世那些事。

      “九个来月。”实际上,好几年了。

      萧云让摩挲着白瓷茶盏,“杨邵、姜宇调回京城如何?”

      “嗯?”他说的,正是她那两位蒙冤的袍泽,如今分别在福建、陕西任总兵,前世都不曾做过京官。

      萧云让也想到了那两个人的事,因为他们,自己被临琦和妹妹妹夫痛恨。

      都恨他,因为都不是他,不在他的位置。

      他作为人的感情,毕生只能倾注给几个人,谁都顾着,半年就能愁白头,一年就能伤心死。

      斟酌之后,他说:“杨、姜能帮你跟宋家较劲,更能帮我拱卫京师。可好?”

      贺临琦眼中流转着喜悦的光彩,“好。”

      “你啊。”
      看她这么高兴,萧云让心情也更好,不自主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但也像近几年一样,手到了中途便收回。
      说出去谁会信?他们最遵守男女大防了。
      前世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是临死前抱着她那一次。
      就那么一次。

      贺临琦留意到他的举动,先是当没看到,心念一转,却主动伸手过去,握住了他好看的手。

      手心烫热,指尖冰冷。

      萧云让手势一转,将她的手纳入掌中。

      贺临琦凝着彼此的手,“知道你不肯说,便从不曾问过,该有多煎熬?”

      “就知道你不是为着占便宜。”萧云让避重就轻,和声宽慰她,“太医说方子对症,不愁痊愈之日。”

      可那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总得三两个月才痊愈,期间仍是不好过。贺临琦想着。

      萧云让把她往近前带了带。

      贺临琦便离他近一些。

      萧云让放开她的手,抚上她容颜,凝住她眼眸,“我和柳阁老悉心栽培,因为你天赋异禀;在军中我赏识重用,因为你是用兵奇才;要娶你,因为我不得不考虑皇后人选,除了你,想不到任何人。”

      贺临琦微笑,“你从没这么夸过我。”

      “要是当面夸,你会想到捧杀。”

      贺临琦笑得明眸微眯。

      萧云让收回手之前,捏一下她面颊,“我放心了,你也把心放下,回府去,看看给你的那些物件儿,缺什么就告诉我。”

      “好,”贺临琦下地,“明儿再来气你。”

      萧云让一乐,“我等着。”

      这一次见面很难得,两个人作别之后心情都不错。

      成怀安先是瞧见了小郡主步调轻快的背影,进殿后再看到笑容柔软的萧云让,笑得眯起眼睛。

      姻缘大事果然有好处啊,瞧瞧,近几年见面就抬杠的俩小冤家,如今也和睦相处了。

      “听你说,宫里的赏赐超出惯例颇多?”回到府中,换了习惯的穿戴,贺临琦问道。

      “是,旨意上提了,郡主与历代皇后皆不同。”玉锦有些奇怪,“难道您压根儿没留心听?”

      “接旨那会儿,不是刚睡醒么。”问话的要不是玉锦,贺临琦真不好意思说。

      玉锦冒汗。

      “一块儿瞧瞧去?”

      “好啊。”

      两人去了库房。

      两颗可以握在手里充作火折子的夜明珠、属国进贡的小巧精致的火折子酒壶匕首、质料一流针工一流的两双小牛皮薄底靴,都是贺临琦一看就喜欢的,一一唤玉锦带进宫去。

      玉锦忍不下去了,“我的祖宗,好歹瞧瞧头面首饰成不成?”

      贺临琦却念及一事,蹬掉脚上的靴子,换上宫里送来的其中的一双。

      合脚,特别舒适。

      但这是嫔妃定制的,还是怎么回事?

      玉锦解释由来:“郡主穿戴讲究的只有鞋袜,我每年都会托宫里的人帮忙做。成怀安宣旨那天悄悄儿跟我说了,有几样东西,是皇上特地给您的,这两双靴子去年秋日便做好了。”

      贺临琦跟懵住了的傻兔子似的,“那怎么到这时候才给我?”

      “想给郡主的,不一定要送到您手里,那可是皇上。”

      那又是什么弯弯绕?贺临琦懒得想,挥手作罢。

      秋雯来禀:“宋家老夫人求见郡主。”

      “什么由头?”

      “奴婢想着,是为了昨日的事。”秋雯明里是丫鬟,亦是身手一流的女侍卫,另有一个情形相同的秋竹,贺临琦凡事都不瞒她们。

      贺临琦斟酌一下,“我正忙着,她能等就等。”
      见宋家人是她的消遣,乐于明打明让他们栽跟头吃瘪,但从没见过送宋老夫人。那是她的外祖母,相对来讲也就是待她最心狠的人。

      秋雯出去安排。

      “不是说有几样特地给我的?我瞧瞧。”贺临琦真挺好奇的。

      贺临琦看到的是一个白玉手串、一柄象牙骨折扇、一枚竹簪、一套竹木镇纸。

      东西比之行家里手,算不得上品,而对她来说,意义大有不同。

      她把那些东西归拢起来,放到库房居中的花梨木长案上,久久凝视。

      玉锦瞧着她神色不对,连呼吸都放到最轻,不敢打扰。

      这四样东西,是贺临琦前世陆续收到的,夹在宫中例行的赏赐之中。

      长长的手串,样式是一枚枚玉兰,每一枚都有樱桃大小,和皇帝日常拿在手边的酷似;

      象牙骨折扇,扇骨也不用说了,扇面正反两面都是他亲手作画、引诗留痕,却没有印章,没有具名;

      竹簪样式随处可见,珍贵之处在于簪柄上雕刻着一只小老虎,可发挥的余地不多,却也栩栩如生;

      那套竹木镇纸,共十二方,雕篆着十二句佛家箴言。

      这都是她收到过的东西,无一例外地珍视过一阵子。

      杨邵、姜宇事情之后,她平日再也不愿见到他特嘱赏赐的东西。

      某日盛怒,砸碎了手串,毁掉了折扇,烧了那套镇纸。

      只留了一枚竹簪,当时戴在头上,她忘了。盛怒之后,便不会继续迁怒一样东西。

      那根竹簪,到死都用着。

      却是做梦都没想过,一样一样的物件儿,是他早在她及笄之年就备好了的。

      这些物件儿的雕篆笔墨,必然全是他卧病在床期间亲自经手的。

      他没提过。

      从没有。

      一时间也说不清什么来由,贺临琦特别难受。

      玉锦看出来,却不知为何而起,只默默地拍抚安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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