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阳鉴》圆子吧唧

1、第一章 初遇

　　正可谓“江南可采莲”，眼下九江城正值夏季。九江城，位于京城以南，多水少山，沿水而居的老百姓便以莲为业。

　　俗话说莲有三宝，花开时节九江举办赏莲节盛极一时，花谢后莲子与莲藕便成了百姓糊口果腹之物。因为莲花只开一季，所以为了攒足一年的开销，人们只能把莲的功用发挥到极致。

　　此时赏莲节刚结束不久，花未落尽，圆叶也未枯萎干净，莲蓬藏于大片绿荫中，很是难寻。但九江百姓天性勤闵，即使未到采莲旺季，家家户户也早早开展了采莲工作。无边的莲花池里，常常能看到几艘小叶扁舟穿梭其中，舟上或是妙龄女子，或是顽劣小儿，说是采莲，实则为了逗趣打闹。

　　“喂！大家看呐，鱼秀美又来啦！”其中一个小孩突然高声呼喊。
　　大家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立刻哄笑一片，唱起了自编的歌谣：“鱼阳，鱼阳，没个男儿样！鱼阳，鱼阳，别近我身旁......”

　　来者名为鱼阳的男子像早已习惯此等待遇，清瘦的身体不急不缓地划着小桨，硕大的斗笠下，一双灵秀的眉目只是认真地寻找着沿路的成熟莲蓬。

　　小孩们不见他反应，就变本加厉地大声笑起来，有两个为首的孩子头，更是拿吃完的莲蓬壳儿砸鱼阳，看他会不会被激怒。

　　鱼阳依然不动声色地慢慢划船，偶尔弯腰采摘。孩子们讨了个没趣儿，也各玩各的去了。
　　在莲花池里，时间往往失去计量，好像顺着地域的无限延伸，时间也变得悠长绵远。

　　船尾的莲蓬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鱼阳这时才发觉他已经在莲花池中穿梭了四五个时辰。小孩的嬉闹声已无踪影，他知道小舟快到莲花池的尽头了。

　　“小荷叶儿小莲蓬，问我鱼阳有谁疼......”
　　两句颇带自嘲语气的打油诗从斗笠底下传出来。在这地方，只有鱼阳一个人的时候，莲花池的闲鸭野鹤才有机会听到他充满少年感的声音。

　　“我本不是女娇娥，尔等又能奈我和......”鱼阳对于孩童们的话语并不能做到毫不在意。
　　如今快要满十六岁的他，从记事起便在九江生活。父母在他十岁那年双亡于赏莲节的一场暴乱，致使鱼阳之后不愿也不敢再参加赏莲节。失去了双亲的鱼阳，更是受尽无知孩童们的百般欺压。

　　他生下来就一幅秀丽的相貌，稍大些扎个总角还被当作过小姑娘。父亲希望他阳刚些，就取单名一个阳字。谁知十五岁那年族里给小姑娘举办成人礼，他去看热闹，却阴差阳错地被族长当成小姑娘，硬生生取了个极其温婉的字“莠美”。当地孩童大多没文化，不识“莠”字，一来二去，“鱼秀美”的歪名儿便在他们中间传开，鱼阳无语，又不敢违族长之命，变得愈发沉默。

　　这狗血一样的经历让鱼阳常常自叹倒霉，幸好九江风水养人，鱼阳并未移情改性，十六年谨遵父母教诲，始终是个乐观善良的少年。只是......只是这里无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了解他的性格罢了。

　　“诶——你说这天天就我一人自言自语的，快憋出病来了！不像你们，成群结队的，多有趣儿！”鱼阳拿一根细竹竿去探水里的鱼群，“是不是，是不是啊？......算了算了，你们也不理我。”
　　竹竿顺着游鱼的方向向莲叶深处探去，就在鱼群快要消失之际，竹竿抵到了一块硬物，戳一下，没反应，向四周戳戳——这东西还不小。

　　鱼阳收起竹竿，跳下小舟，心里为出门时今日鞋不沾水的决心略感悲哀三秒，兴冲冲向那块硬物走去。这对日复一日采莲的他来说，堪称百年一遇的不同寻常。

　　待鱼阳拨开最后一枚障眼的莲叶，眼前便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月牙色——这哪是什么东西！明明是一个人！这人月白色的长袍上面血迹斑斑，头朝水下，凌乱的长发散在水面，和血水混在一起，硬生生一幅惨死模样。
　　鱼阳从小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立刻失声大叫：“啊！！！死人了！死人了！这里有鬼啊！”

　　也许是他的小舟入池太深，几番喊叫之后并无人应答。

　　突然，那局无名“尸体”的腿部好像动了一动，鱼阳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刚要拔腿就跑，转念想到这个人要是没死呢？他这一跑岂不是断了人家求生之路？

　　于是，鱼阳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小步缓缓地走近了点，怯生生地问道：“这位兄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不是姑娘......你还活着吗？你要是还活着，我救你好不好？”

　　半晌，“尸体”的一根手指抬了抬，鱼阳这下确定是个活物了。“好好好，我看到你手指在动了，我这就救你，你可一定要坚持下去啊！”鱼阳上前扶住那人的肩膀把他翻过身来。散发下面是张惨白的脸，被水泡得微微浮肿，但仍遮掩不了他五官的俊秀之气，脸上的血迹已不可见，眉宇倒像是一幅黑白水墨画。
　　鱼阳心里暗暗惊叹世上竟还有狼狈至极还如此好看的人，用力把他拖起来背到自己背上，向小舟走去。

　　次日，鱼阳正捣鼓着草药，一把锋利剑芒突然出现他的眼前，呆了几秒，他小心翼翼看向剑的主人，只见那双水墨画般的眉眼正死死盯着自己，戒备的神情下是遮挡不住的疲惫。
　　“诶！诶！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用你那破剑指着我干什么！”鱼阳一下子坐在地上，委屈地嚷嚷着。

　　那人环视一周，可能是看到这破败不堪的屋子，又觉得眼前这清瘦的男子实在不像有杀伤力的人物，迟疑一会就收回了剑，涩涩开口：“你是何人？”

　　鱼阳趁机爬了起来，跑到屋子另一端站定，才颇带戏谑地说：“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咯！你不知道你在那莲花池里......”话没说完，冰冷的剑鞘便抵在了鱼阳的脖子上。
　　“你是何人？！”那双水墨画眼睛此时蕴含着怒气，仿佛鱼阳的油嘴滑舌让他十分不满。
　　“我说！我说就是了嘛。我叫鱼阳，一个小农户而已。”鱼阳不敢调皮，赶紧自报家门，看那人没有放手的意思，又补充道：“啊......我不过在九江采莲为生罢了。”
　　“九江？”那人追问道，语气短促冷漠，让听者仿若置身冰窖。
　　“对啊，九江！每年还会举办赏莲节呢。”

　　又是一阵沉默，那人才缓缓放手，背过身去。鱼阳被吓得快喘不过气来，天生的笑眼此时却噙着眼泪。

　　“你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的声音才再次提问。
　　“对啊，我爹娘在我十岁那年就不在了。”
　　“为何？”
　　“因为赏莲节......哎，你这个人怎么戳别人伤疤还毫不忌讳啊！”
　　“......”

　　二人的第一次对话便这样结束，那人想离开，身体却实在虚弱的很，只能不情不愿地先在鱼阳家里休养。鱼阳呢，被那么吓了几次，也不再轻举妄动，只能好生伺候着“不速之客”，话都不敢多讲一句。经鱼阳细心照料，再加上他颇有所得的药理知识，那人恢复的很快。虽不多动，但坐如冰塑，行如凌风的气质还是让鱼阳暗暗惊叹，即使恢复了大半，双唇仍是少有血色，更衬得那张面容如玉，眉眼似画，俊美出尘得不容亵玩。

　　第三日，鱼阳正在清理剥剩的莲蓬壳时，背后突然传来冰冷的一句：“我大概好了。”
　　鱼阳回头，小心回答道：“哦...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的药还是不错的嘛......

　　“......”又是一阵沉默。鱼阳有点后悔自己再次贫嘴。

　　“我单月并非知恩不报之人，他日必来答谢救命之恩。”语气虽冷，但充满坚定之意，不等鱼阳反应过来，那人便闪身离去，鱼阳望向门外时，只见一轮明月下，一个俊逸的背影已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浓黑中。

　　“单月？”鱼阳回过神来，才想起刚才那人自报了姓名，“单月不是巴楚单家的二公子吗？怎么会出现在九江？”

　　鱼阳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单家为四大世家之首，家境雄厚，势力磅礴，他家二公子怎会遍体鳞伤地出现在九江莲花池？单月虽向来以冰冷清傲闻名，但身处世家必定接受过不少礼仪熏陶，怎会待人如此戒备严苛？

　　“不过不得不说，单家二公子果然仪表不凡，惊为天人呐。”想到这，鱼阳的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