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晨曦》林寒舒

59、正文完

　　高考之前四个人就已经把将来要学什么专业都翻来覆去地讨论了好几遍。
　　陈熙喜欢数学，家里又是自己开公司的，便想着干脆去学金融或者经济，将来找不到工作还能回去继承家业；王城之前的机器人大赛拿了一等奖，他物理很好，一向很喜欢这些机械的东西，本来考虑学机械工程，家里人劝他学自动化比较好找工作，他想了想觉得也不错；荀懋很喜欢中国文学，对历史也颇感兴趣，她决定去学中文，要是能跟王城一起考去首都更好了。
　　最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沈曦最想学的居然是法律。照她自己的说法是，将来她西装革履地站在法庭上做辩护，靠三寸不烂之舌直接驳倒对方律师，想想都觉得那叫一个飒。总之先不管那些从小说和电视剧里看来的固有印象，三人想了想沈曦那伶俐的口齿和惊人的背书能力，觉得她至少背法条有先天优势，这么一想又觉得确实不错。
　　高考10号考完，25号就放榜，15天改完一个省几万考生的卷子还能出排名，不得不说这效率着实惊人。非要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就是放榜的时间挑得很奇怪，晚上23:00，深更半夜，换个作息好的家庭早就睡下了，当然，无论是高兴还是失望，反正今夜睡不着的人肯定海了去了。
　　陈熙和沈曦自从毕业典礼结束后就回到海镇住着，放榜这天是工作日，但张岑岚和陈定坤还是回到海镇来，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情况，他们嘴上说着放养、说着比起儿子更稀罕女儿，其实他们对陈熙的爱一点也不少。
　　刚放榜网络肯定是最卡的时候，好在高考查分还开放了短信查询方式，陈熙干脆连电脑也没开，就掐着23:00给指定号码发了个短信，本想把手机丢在一边去喝口水，结果还是不够理智冷静，最后攥着手机去了。
　　手机响的时候他第一口水还没咽下去，那“叮铃”的响声简直媲美震雷，他差点没把半口水喷出来。
　　死命忍住把水咽下去没呛着，陈熙一边心想这短信来得可真是时候。他按亮手机，点开收件箱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后觉得不能做一个怂男，脖子掉了也是碗大个疤，便以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靠在洗碗池边按开了信息。
　　张岑岚和陈定坤说是不紧张，其实也一直密切关注。他们记不得陈熙的准考证号，但看时间一到就走到客厅里催促：“小熙，你查了没有？情况如何？”
　　张岑岚一边念叨着一边从卧室走到客厅，陈定坤跟个门神一样一语不发表情深沉地跟在她后面。两人看见客厅没人还有些惊讶，陈熙从厨房走出来，表情不说太差但也没有狂喜，张岑岚一下就紧张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陈熙故作淡然地报了一串数字：“632”，张岑岚看自家儿子那不温不火的样子就急：“每年分数都不一样啊，你报分数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全省排名好不好！”
　　陈熙那平静的面具是在戴不下去了，他大笑道：“就是排名。”
　　在今年31万应届理科考生中拿到全省前一千的名次是什么样的概念，那绝不是开玩笑的。大家研究志愿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各个大学历年的录取名次，632的省排，虽然清华北大还欠点意思，但大城市的好学校好专业几乎都任挑，更不用说陈熙一开始就看上的心仪学校了。这样的话，填志愿时几乎不用考虑能否录取的事情，逮着喜欢的学校报几乎都稳，这绝对是远远超出陈家夫妇甚至是陈熙自己预料的好成绩。
　　陈定坤大步走上去猛击了陈熙的后背几下：“好儿子！”，张岑岚激动得语无伦次，但到底跟自家干女儿感情深，稍微回过神来就催着陈熙给沈曦打电话问问，陈熙的号码都要拨出去了，突然手机又响了一声。
　　沈曦发来的短信很简单，只有两个数字：620,499，前者是分数，后者是省排。
　　应试生里，选文的人数要比选理的人数少，虽然看大数据28万也不过比31万少了3万，但放眼到全国几乎都是理科比文科人数多，加起来也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而且越是稍次一点的高中选文的人越多，他们一般都有李浩选文科的那种考量，因此文理的省排没有放在一起比较的意义。但陈熙知道499这个省排的意义，沈曦心仪的S市政法大学去年法律系的最低录取排名是1025，陈熙甚至不用等到录取通知下来就知道沈曦的录取绝无悬念。
　　兴奋过去两位家长也差不多可以放心安歇了，但陈熙躺在床上滚了半天最后也没有睡着。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看了很久，这天花板是他熟悉的、屋子里的摆设是他熟悉的；窗外夏天牛蛙的轰鸣也是他熟悉的，海镇的气息他更是再熟悉不过。
　　但在这种熟悉得令人极度安心的环境中有一些奇怪的感觉，它们在他的血脉里氤氲，满满蒸腾起彩色的薄雾，叫他似有所感又难以明说。陈熙实在躺不住了，干脆翻身坐起，他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皮肤在细微颤抖，那种颤抖不是因为空调过低立毛肌产热，而是另一种东西。他想起日本有种说法叫“武者之颤”，是说武士在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时会兴奋的颤抖，虽然说情景迥异，但确实有种异曲同工之妙。这肉眼不可见的隐秘颤抖给他带来了力量，他起身穿戴整齐，没有惊动熟睡中的父母，拿钥匙出门前犹豫了一下，又回头去厨房翻出一只运动水壶灌满水，拎着出门踩上自行车时才不过清晨四点。
　　陈熙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骑车，天还是黑的，路灯亮着，风比夜晚要凉爽一些，因为缺乏车辆而显得宽阔的马路上偶尔有个别车辆驶过。
　　陈熙把车停在林外婆的杂货店门口，锁好又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人行道上捡了几颗石子往二楼丢，叮叮咚咚砸在沈曦房间的玻璃窗上发出淅沥的响声，有点像下雨。
　　沈曦推开窗子，就4:30这个时间来说她推开窗子的速度太快了、神情也没有睡得正香被打扰的烦躁，倒确实穿着睡衣，不过应该是没有睡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熙最熟悉的这个女孩仿佛依然没有长大，她洗漱换衣穿戴整齐，出门仍然只需要十分钟，还扎着马尾辫，白色体恤牛仔短裤，除了比初中那会儿长高了一些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化。
　　不，还是有变化的，陈熙低头看了一眼沈曦手上拿着的矿泉水瓶，沈曦也发现陈熙穿着长裤手上提着运动水壶，两人一起笑起来，都想起了上回去爬山没有带水的窘境。好的教训确实应该吸取。
　　在台风中为保卫海镇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石头仍然在那里，上面扒满白色的牡蛎；山包也在那里，上面长着的植被并没有因为少了两个孩子的攀爬就茂盛起来；海浪也在那里，液体被湿透的缝隙切割，安静又驯服地微微晃动，在石头上留下干燥与湿润的分界线。一切似乎都与过去严丝合缝的重叠，几年时间太过短暂，不可能给这些静物带去任何改变，改变的只有孩子，但孩子也有许多静止不变的东西，这些东西构成了两个独一无二的孩子，它们被保存在孩子身上，也永远保存在这片风景里。
　　沈曦和陈熙按照老路吭哧吭哧爬到这个石堆最顶端，在那块沈曦“亲测过这里最舒服”的大石头上躺下来，大海在她左手边。
　　天还没亮，但墨汁似的颜色已经变浅为靛蓝。沈曦双手抱在脑后望着被风吹着向前跑的大朵云彩，高兴地喟叹了一声：“这就多少年了？上次我们来爬山看日出好像是初二的暑假，那就是四年。”
　　陈熙没吃早餐也不饿，倒是感觉有点渴。他拿起自带的水壶喝了一口，突然想到：“那你说我们认识几年了？”
　　沈曦掰着指头数：“这个不应该从认识来算吧？应该从你在外婆家住下开始算。我想想……四年级？五六一二三一二三……八年了。”
　　陈熙没接话，两人就这么并排躺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阿曦，你痒吗？”
　　沈曦：？
　　陈熙胡话扯得一本正经：“不是说‘七年之痒’？我们认识八年了哎，感觉痒也正常，我可以给你挠挠。”
　　“神经。”沈曦一副无语的表情推了他一把，“滚蛋。”
　　夏至时日出最早，26号离夏至也不过差了5天。五点半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有一些仔细捕捉可以看清的光线使四下越来越明亮。陈熙朝海平面的那端望了一眼，示意沈曦：“哎，差不多准备了。”
　　沈曦一骨碌坐起来，双脚悬空坐在大石头边上晃着。海风猎猎吹动她的发梢，陈熙坐在她身边，侧头看了她几眼，突然说：“我觉得我名字挺好听的。”
　　沈曦不明白他为什么谈起这个，陈熙也不等她问就自顾自往下说：“我之前问过我妈，我比你晚出生一个月，名字也比你取得晚，所以是你先叫‘沈曦’，我才叫‘陈熙’的。我的两个字合起来正好做了你名字的解释，所以我是为你存在的。”
　　沈曦仰头看他：“连你的名字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会不会有点难过？”
　　陈熙笑了，突然说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当时在千洲市，你跟吴宴聊天时说起你在场上从不想着失误，你在场上只会想两件事：打赢的时候很爽的感觉；和你还能再打一球。那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你，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我爱着世界上最自由的风’。”
　　“独一无二不能贪心，一人最多有一个。而你应该知道，阿曦，天下没有人能把风据为己有，因为没有人能抓住它，因为它最自由。”陈熙摘下沈曦绑发的头绳，任由她及腰的长发披散，在空气里飘飞如同一段丝绸，“但是我有。你是我的风，是我的晨曦，也是我的独一无二。两个家庭捧在手心里娇养出来的阳光，我有你就够了。”
　　陈熙伸手覆上沈曦搁在身旁石头上的手，他的姑娘脸红红的，视线盯着他，漆黑的眼睛里光芒明亮。他突然觉得被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与归宿感攫取住了，便顺从着某种听不见的催促低下头去，亲吻了他女孩、他的风、他的晨曦。
　　一只翅尖有白斑的海鸥远远看见了坐在石头上的两人，扇着翅膀飞过来，按照惯例想要停在女孩的腿上或者男孩的头上，又似乎被造物主低声劝说不应打扰，绕着两人飞了两圈，啼鸣两声得不到回应，便转身重新投向辽阔的大海。
　　朝阳从海平面的那头升起，浪花拍打在岸边发出“唰啦”的响声。疾驰而来的片状光斑落在两人身上、落在波动的浪花尖尖，金蛇银蛇狂舞。
　　路上有引擎的低鸣、家里早起活动的人声；浪头有海鸥在飞掠、岸上有树木在生长。
　　蔚蓝海上，晨曦乍亮。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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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
看心情有可能掉落番外，这个随缘。
番外是肯定（或许？应该？）会写的，什么时候写就不知道了【摊手】
感谢大家阅读到这里！希望这个充满市井烟火气息和盛夏海风气味的小故事能给你带来片刻的快乐。
希望你也能跟我一样喜欢沈曦和陈熙，我爱他们，他们永远是我心中最自由最快乐最不知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