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晨曦》林寒舒

2、第 2 章

　　从家里到学校路程不远，骑单车大概也就十五分钟左右。
　　如果把沈曦和陈熙家到学校的路径分别连线，就可以看出一个歪歪扭扭的“Y”字型。
　　海镇中学的早读在7:20，通常早上二人会约好6:55在上学途中交汇的那个十字路口等对方，如果沈曦等五分钟还不见陈熙的影子，她就会往陈熙家骑；反之如果陈熙等不到沈曦也是一样。
　　今天沈曦在路边等了大概有五分钟陈熙还不来，他只好调转车头往他家去。她才骑出去大概一百米的距离，就见陈熙风一般地蹿了过来。
　　“朋友，迟到了哎。”沈曦点点自己的手表。
　　陈熙大喘气，扭了扭因为一路死命猛蹬而有点发酸的脚腕：“起晚了。”
　　“熬夜看球了？”沈曦瞟他一眼。
　　陈熙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凌晨一点的闹钟。”
　　沈曦一脸“我就知道你这人”的表情，倒也没有继续数落他，显然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一脚把单车蹬出去老远：“小心上课睡着。”
　　“你还不知道我？”陈熙赶上她，右手扶把，左手拍胸脯的动作夸张得跟大猩猩似的，特别信誓旦旦，“必须睡着。”
　　说老实话，沈曦在某种程度上不是很喜欢跟陈熙一起骑单车上下学。原因很简单——她常常边骑单车边唱歌。
　　海镇的居民生活本来就比较简单，物质生活远没有大城市那么丰富，那时成年人用苹果手机的都很少，沈曦一个初二的小孩子又哪里有智能手机？一部小灵通虽然可以打打电话发发短信，但也仅限于此了，手机上网什么的想都不要想，能用家里的台式电脑偶尔上一下网就不错了。基于此种原因，沈曦会唱的都是比较老的歌曲，大部分还是从电视剧里学的片头片尾。
　　沈曦天生没什么特别的音乐天赋，也不是说跑调跑到鬼哭狼嚎，但更称不上悦耳动人，五音不全有一点点，总的来说就是一般人水平。
　　唱就唱吧，本来也没什么，自娱自乐而已，但边上有人在听就不太美妙了，更遑论听的这个家伙唱歌不仅特别好听，还热衷于喜欢嘲笑她——是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已经够可恶了，陈熙这幼稚鬼还可喜欢逮着沈曦唱歌跑调的这一点不放，次次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沈曦不是一个特别在意外界评价的人，大部分事情她想怎样做就会怎样做，按说陈熙嘲笑两句她也不放在心上，大不了不听。最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沈曦没有耳机可以隔绝外界的声音，因此每次她唱歌跑调，如果陈熙就在边上，她非得听他的打趣不可，这常常使她想要挠墙。
　　“好长啊~这一轮四季~要用百年~来更替~”沈曦被夏日早晨清冽的混杂着草木香气的风吹得醺醺然，开始哼哼起《动画版三国演义》的片尾曲，第一百次忘掉自己恼羞成怒的时候曾经发过的“绝对不要再在陈熙面前唱歌”的毒誓——然后她就悲剧了。
　　“阿曦啊~阿曦阿曦啊~你的歌声~跑调啦~”陈熙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就骑在沈曦的右手边，此时学着沈曦那平平板板的调子开始自编台词。
　　“啧。”沈曦就像个破烂收音机被切掉电源一样，歌声戛然而止。她恼羞成怒地对着陈熙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甚至连她爱说的“幼稚”都懒得再继续吐槽。嗯，不过这个词是真贴切，她都明确嫌弃过这事儿无数遍了他还是故技重施，不是幼稚是什么？
　　罢了罢了，沈曦想，男性的心理年龄总容易比实际生理年龄小很多，至少在前半生尤其明显。这是她在无聊翻哪个杂志的时候偶然看到的，每每回想起来实在深以为然。
　　“再也不能在阿熙面前唱歌了！”沈曦第一百零一次在心里默默发毒誓，“这次绝对！”
　　好吧，其实她自己也知道，绝对什么绝对，这仍然不会是最后一次。
　　沈曦越想越不知为何有些气愤，她一声不吭地加快了蹬踏板的动作，可惜男生的体力总是比女生要好，陈熙毫不费力地缀在她边上，对此刻正烦他烦得要命的沈曦来说，简直像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
　　从家里到学校有一段大概五百米的斜坡，不算太陡，十度左右的样子，但因为距离较长所以骑起来也累。
　　纵然夏日清晨的温度不是很高，但夏天就是夏天，冬天骑这段路的时候尚且要出汗，等沈曦和陈熙到达学校的时候，背上的衣服都汗湿了一大半。
　　两个人推着车进了学校，到停车点把单车锁上，然后从架空层走进教学楼。
　　走到建筑物里，有阴影这么一遮蔽，温度立竿见影就下降了至少一度。还没等陈熙舒服几秒钟，他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心脏漏跳一拍：“今天英语课堂听写啊。”
　　“你复习了吗？”沈曦显然也忘了个精光，她瞬间露出惊悚的神色，转头看陈熙。
　　“你复习了吗？”陈熙立即回望。
　　“没有！/没有。”异口同声。
　　两人面面相觑两秒，撒丫子一步两级台阶往教室里狂奔——离早读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临时抱佛脚一秒都不嫌少啊！
　　海镇中学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太小。每个年级有12个班，再加上操场礼堂饭堂机房等一系列配套设施，占地还算阔绰，约有5万平方米。
　　陈熙在初二（6）班，沈曦在初二（5）班，头尾相挨，中间就差了一堵不甚隔音的墙。海镇中学的教师分配很有规律，因为不存在重点班的说法，所以基本上是一位老师带两个班。为了让老师们拥有自己熟悉的教学搭档并利于手下两班相互交流，所带的班差不多都是挨着的。因此1班2班共用一套教师阵容，3班4班、5班6班……以此类推。五班的班主任兼任六班的数学老师，六班的班主任兼任五班的英语老师，除了五班的物理老师因为怀孕中的缘故只能教一个班之外，其他都别无二致。这就是为什么沈曦和陈熙今天都有英语课堂听写。
　　沈曦比陈熙幸运一点，5班周一的早读是语文，英语课排在上午第二节，而6班则是第一节，因此顺便包揽了早读。不像自己拥有语文早读和第一节课课间作为复习时间，陈熙几乎是上课铃一打就要开始听写，可以想见他马上将要面临的悲惨境地，沈曦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点了根蜡。
　　沈曦的语文极好，在班上数一数二，发挥得好运气较佳甚至偶尔能进年级单科前十。她背书奇快，一旦背熟了又很牢固，通常不怎么需要动脑子再去回忆，那些字句就会自然而然地从她的嘴里蹦出来，因此根本不耽误她在早读课上写别的科目的练习册，尤其是跟语文完全不属于同一个系统的理科练习。
　　“拿出背诵材料，翻到《岳阳楼记》，‘庆历四年春——’背！”语文课代表周倩然在讲台上带读。
　　在全班轰隆隆地背诵“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林郡……”的声音里，沈曦拿出了英语课本翻到第三单元单词表，面不改色地看了起来。
　　周倩然从讲台上下来开始巡堂，她走到沈曦旁边，恰看见她桌上摊着的英语书，刚想数落她一句，走近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挑她的错——这姑娘看英语单词的时候还在同步背《岳阳楼记》啊！背得好大声啊！背得一点错都没有啊！
　　“曦姐……”周倩然无奈地低声提醒她。
　　沈曦还在继续背着，视线从英语课本上转到周倩然身上，咧开嘴笑了一下，“哈哈哈我厉害吧”几个洋洋得意的大字几乎化作实质写在她的脸上。
　　周倩然小小叹了一口气，实在什么立场去管沈曦这个明明很牛却又谜之欠揍的幼稚鬼，摇摇头拿着书走了。
　　沈曦又低下头去看她的英语单词。她面上表现得很得意，其实内心也在犯愁：语文和英语毕竟都是语言系统的，思维交叉略多，她一边背语文一边看英语远没有一边背语文一边写物理题的效率高。
　　沈曦摇摇头决定不再走神，把心思拉回来继续看英语，毕竟就算效率不高，多看进去一个单词都是赚到了。
　　早读下课后沈曦特意跑到6班去找陈熙探听听写内容，从门口往里一探头就看到陈熙托着腮在看教学楼那边的窗外，眼神都没朝这边瞟一下。
　　沈曦也没拜托人去叫陈熙，在走廊里站了几秒钟，瞧见陈熙后面的李浩注意到自己了，就冲他招招手。
　　李浩正在用铅笔戳陈熙的背，专心致志地骚扰他让他凹不成造型，不经意间转了一下头就看见沈曦在走廊上朝他招手。他当然知道她是来找陈熙的，于是继续戳陈熙道：“熙哥，曦姐找你。”
　　陈熙还是不转头，托着脸装忧郁：“朕不见。”
　　“嘿！”李浩被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逗乐了，“那陛下，敢问您何处有恙啊？”
　　“朕的心碎了，碎成渣渣了。”陈熙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叹气，还捂的是右边，装也不装得像一点。
　　“毛病。”李浩嫌弃地打了陈熙的后脑勺一下，站起来朝沈曦走过去。
　　“哟，曦妹妹，何事觐见呐？”李浩晃过去，相当熟稔地靠着门框跟沈曦聊天。
　　“妹妹你个头，我比陈熙还大一个月。”沈曦知道李浩会叫陈熙“熙哥”，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在称呼上比陈熙矮了一头感到分外介意。
　　“好好好，曦姐，曦姐。”李浩举手表示投降。
　　“阿熙干嘛呢？”沈曦冲着陈熙的方向扬扬下巴。
　　“他忧郁。”李浩老实道。
　　“英语听写没答上来几个？”沈曦了然。
　　“二十个单词八个不会。”
　　沈曦幸灾乐祸地咧嘴。
　　“不是，你找我们问听写也没啥用啊，我倒不觉得李老师会再听重复的词。”李浩耸耸肩。
　　“总有常提到的高频词的嘛，不可能完全不重复，有个方向也好。”沈曦催他，“赶紧的，我急着回去背书呢。”
　　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有了多余的复习时间和“先驱”们的帮助，沈曦的枪是光了，起码能比陈熙的光一点，但说到底毕竟还是把枪，不快也没啥用。
　　“好，同学们，正好还有十分钟下课，现在拿出听写本，我们今天听写第三单元单词。”李老师双手撑着讲台，“每个单词念两遍，英文中文都要写。”
　　“abuse……abuse……”
　　沈曦“唰唰唰——”
　　“memory……memory……”
　　沈曦咬着笔头想了一会儿，“唰唰唰”的速度稍慢了一点：“m，e，m，o，r，y。”
　　“library……library……”
　　沈曦咬着笔头……咬笔头……咬……这回她“唰”不起来了，她悲剧了，她忘记图书馆怎么拼了！
　　沈曦把“a、e、i、r”这几个字母组合来组合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着急上火，忍不住倾身过去低声问同桌王锋荣：“图书馆怎么拼？”
　　毕竟是个课堂听写，老师抓作弊没那么严格，低声交头接耳或者翻书只要做得巧妙还是很容易蒙混过关的。
　　王锋荣也在抓瞎，他狠搓了一阵头发，转头不经意间看到窗外，眼睛突然亮了：“教学楼对面图书馆的牌子上写了，我看看……”
　　他眯缝着眼睛使劲辨认直线距离六十米开外的图书馆大楼上挂着的“图书馆”几个字下面那一行小小的英文，跟着念：“l、i、b、r、a、r、y。”
　　两个人刚刚一边冥思苦想着这个卡住的词，一边还要分神去听李老师念后面的词，好一阵焦头烂额，幸好此时听写也快到尾声了。
　　“mask，mask。”李老师念完最后一个词，“好了，小组长起来收一下听写本。”
　　沈曦赶忙把“library”写在事先留下来的空位里，也不管字好不好看了，笔走龙蛇那么一扬，然后猛地合上听写本，大功告成地吐出一口气。
　　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嗡嗡”声。等李老师收好听写本走出教室，沈曦靠在椅背上夸同桌：“你太牛了吧！居然能发现图书馆的标志下面有这个！”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王锋荣笑道。
　　“你视力太好了，还是说我有点近视？不会吧，我上次体检视力5.0啊！”沈曦眯起眼睛凑到窗边使劲去看，甚至用手把眼角拉平再看，半天了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太看得清楚那一行英文，终于放弃，“还好坐靠窗位的是你。”
　　“总之谢啦！”沈曦相当哥俩好地拍了一把他的背，心情颇佳地站起来负手踱步溜达到教室外面去了。
　　这次只有两个不确定的单词，沈曦蹦蹦跳跳地边走边想，此时不去向忧郁陛下炫耀一把，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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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海镇中学的那个“5万平方米”是我百度了我自己初中的占地面积得来的，大家不要再质疑我了，它是真的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