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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旧识 ...

  •   “装了这么长时间的不在乎,北秃子还不是先松了劲,来跟咱们讨饶要人了?”
      “刘帅,听说来交涉的是个熟人?”
      北周来使一下来就被重兵保护起来,帐外甲士都多了两层。
      安置北周来使的隔壁,刘敏陈昭连同一帮副将参将商议着。
      “六年前京中谈判,就是他们想占着延州不放手那次,这人是正使。差事没办好回去自然受罚,现下职位跟咱的‘行人司’差不多。这人虽职位低,到底是朝官。他既然是海宣亲点的人,是心腹就不用说了。海宣这帮成天算计别人土地的‘主战派’,大概也没有咱们以为的那么衰落。他们讨不讨饶先不提,海观来投这件事本来就包藏祸心。”一个姓孙的年轻骑营副将条分缕析。
      “这几年北秃子是被咱们打怂了,可他们就是这副德行,总想咬咱们一口,也只有高居洛阳的大人们才会觉得他们已经彻底服帖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将军愤懑地抱怨。“还不如直接干掉这小秃子来得利索。”
      “老虎!不是打打杀杀的事情!”刘敏沉下脸斥道。“怎么打好小秃子这张牌,咱们想不周全,上头决断之前咱们拿捏好就是。头几天我不让你们出战,为的就是这个,少说什么不打仗憋屈。”
      刘敏扫视帐中,那叫“老虎”的将军已经满脸通红地低了头。
      “不瞒各位,我同陈中丞向朝廷报过一个方略——拿海观去交换两个叛贼。这不算上策。他们只是军械师,接触不到核心部署,知道的东西估计早被北虏吃/干/抹/净了,再收拾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也可以把他什么都不干地供着,接到京城封一个高爵,告诉那帮虎视眈眈的北秃子投了降都能过太平日子?”小孙将军敏捷道。
      “老虎”立刻白了他一眼。
      “一文一武,我倒也提过,刘帅嫌迂了些。”陈昭简单地说。
      “这和朝廷的批示倒差不多。”刘敏沉声道。“朝廷的意思跟北秃子来使是前后脚到的。内阁廷寄要我们以侯爵之礼护送小秃子回京,由朝廷安置,封号还在商议。北台的函件加了一条,允许我们相机行事。如果换俘实在有百利,北台斟酌代我们与内阁斡旋。”
      将军们难得一齐没表态。
      尴尬地沉默片刻,“老虎”轻声道:“中......中丞,道理我张老虎都明白,哄他们投降嘛......可将士们拼死拼活的,朝廷不给爵号不说,连军饷也要减,延州的大军靠起民商接济过活,那小秃子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
      先削减军费,再一窝蜂地阻挠增援解州,言官攻讦延州新政分外激烈到让陈昭跑来大营躲灾。挨完朝廷的一套组合拳后再看给海观封爵的批示,再顾及大局,将军们也很难没有一团烈火碰着当头冷水的沉闷感。
      “要大魏的民人养给北虏封的侯,只图赚个礼仪之邦怀柔远仁的虚名,给自家请回一个内外勾连的祸患,内阁的老东西糊涂。”刘敏心里骂着,却不能在军前露出不快来。
      “老虎,你的意思我懂。这也是刘帅不认这条的缘由。”陈昭温言安抚,“朝廷的处置并非没有回旋余地——”
      “你是朝中两党攻杀的利器。实打实的钱、粮、兵摆在眼前,那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想?”
      九章的话是随着头疼传进陈昭耳朵的,显得尖锐而刺痛。
      曹家南迁的皇帝既祖传多疑,又比先人喜安乐好面子。这道廷寄大概真不止内阁的意思。
      刘敏犹豫片刻已有决断:“按朝廷的意思办——”
      “您跟北台说说,不杀那小秃子,把他换回去都行。万岁和内阁糊涂,廖部堂总不至于——”张老虎骤然开口。一个粗莽大汉委屈起来,简直让人心惊。
      “张老虎,你今天不带脑子吗?”刘敏沉声喝道,“胡言乱语!”
      小孙将军利索地拽住张老虎,快速说道:“老虎!刘大帅说得没错!陈中丞现在不能因为我们跟内阁的意思直接龃龉!”
      孙弨陡然叫破,引得满屋的将军噤声看他。
      “内阁廷寄清楚明白,如果中丞拿我们的意思去周旋,往大说就是领着延州兵抗命!况且我们没有合适的办法,一旦出了问题,背责任的没有别人。”孙弨声音微颤,十分局促,却坚决地说。
      “各各各各位将军还有陈中丞,我......”一个年轻参军紧张地揉着袖口结结巴巴地说。
      陈昭认出那是派去敷衍北周来使的参军,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对那年轻人说:“不急,慢点说,说清楚。”
      那参军和陈昭差不多大,却仿佛从话里获得了什么定力似的:“那人比我想的热络好多,说海大公子是个惯大的孩子,任性不懂事,揭了海宣和北周的脸皮。他们君上和海相求我们放人,只要人能回去什么都好说。只是——”他用力吞了一口唾沫:
      “他想见见海观,还说最好是陈中丞或者刘帅来谈。”
      整个事件中北周人最无力最被动,这使节却没想到这点,还敢口出狂言。
      “得寸进尺?”刘敏忍了半晌,脸色几变,终于咬牙道。
      “下官说转达他的意思,也让他看清时势再说话——”参军哆嗦道。
      “这位熟人一贯语出惊人,诸位不用理会。参军做得很好。”陈昭给陡然起疑的将军们宽心。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与刘敏默契地一碰。
      “按内阁的廷寄办。送那小北秃子赴京。”刘敏按下心头火,连发三道命令——
      “斥候队、骑一营二营、炮一营,盯紧北周人。”
      “步一营,看好小秃子和北使。”
      “步二营加入巡防。”
      各营将军站起慨然应声。张老虎如有不甘地盯着刘敏陈昭。
      “章程细务我还需斟酌,诸位等待军令就是。散了。”
      张老虎这回听懂了。送个小崽子又不是打仗,要什么斟酌,刘帅和中丞明明还要和内阁周旋周旋。他委屈地嘤嘤嘤的状态一扫而空,跳起来带人备战去了。
      陈昭仍然安静地坐在原处,手里无意识地转着粗陶茶碗,专注地思考什么,深潭般的冷冽不自觉地辐射在周围的空间里,屋里马上变得既冷又清净
      刘敏不觉斟字酌句起来。北周人既然派出来使,就是要把人带回去。那海大公子手里有什么?真是这样朝廷可就算歪打正着了。
      “海观有猫腻?还是海宣有什么图谋?”刘敏直白地问,“这小子是个被酒色掏空了的小衙内,在那边也是天天胡闹的主,亲娘亲老子都管不了,投过来一问三不知,就知道腆着脸招/妓。我要是海宣,就丢了这败家子,正好正房也死了,这小子没亲娘给撑腰。虽说高官的嫡长子叛逃着实有损国格,可北周人又不讲这套。”
      陈昭脑内浮现海观狂放地袒/胸/露/腹大呼小叫的场景,却多少盖着一层疑云。
      “孙弨什么时候当的副将?”陈昭开口却是另一件事。
      刘敏没转过弯来,但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答道:“前年吧......这小子挺灵的。”
      “嗯。”陈昭本想把茶碗里凉透了的茶一口闷了,九章“别喝冷茶”的劝告却言犹在耳,他十分乖巧地把那陶碗放下了。
      再开口时便是另一番风度:“物以类聚。海宣主战,他的心腹一样说不了软话。北周新君柔仁好儒,想法与海宣之类向来不同,使节承担公事也肯定要表达他们君上的意思。”
      “......”
      刘敏不太舒服地沉默着。
      陈昭不知什么时候把悬在腰侧的黑色玉剑佩解下来,放在手心把玩。
      “北周的两拨人各有思路,目的却相同——把海观弄回去。一边告诉我们海大公子不值钱,看在君臣父子伦常的份上求我们放人,另一头——”陈昭笑了,“大概要威胁我们如果不放人会有后果云云。”
      刘敏对六年前京中谈判略有耳闻,苦笑道:“这使者还真是一以贯之。”
      掌中的小玉剑泛着金属般的冷光,陈昭心头疑云未散,自语道:“也不知这人又会拿出什么。”
      “中丞还在吗?”陈昭的亲兵敲门。
      “估计是小侯爷来找你。”刘敏对陈昭说。“在。怎么了?”
      亲兵大声回答:“参军大人求见中丞!”
      门一开,露出应付北周使节那参军哆哆嗦嗦的脸。
      “中,中丞,刘帅,北周使者让下官把这个转交中丞......”
      说着从袖里摸出一支发黄的小竹棍递上。
      竹棍上有一枚篆体“鑠”字的符记。
      刘敏右眼皮发了疯似的自己蹦跶起来。
      “多谢。辛苦了。”陈昭欠身接过那小竹棍,神情温和耐心,那参军后脊却不受控制地涌上凉意。

      “季宁,炮什么的我有本事跟大伙鼓捣着也能改进可是军械列装只有质量不行还得有数量如果没有铸铁——延州不产铁我们只能靠朝廷拨发还有高价榷场铁。”李涟恳切地望着陈昭和杨财神。
      彼时陈昭还没把胡子蓄起来,压不住那正红色官服的气势,显得不太靠谱。
      “延州的实业不能被朝廷掐住命脉。”他想法很坚决。
      “那就找有铁矿的地方运。”杨财神捋着胡须,目光精明而自信。
      “用织场的成布去换呢?”陈昭毫不犹豫。
      “现在铁矿主产地在南方运来要多少钱啊北周铁矿交易又有定额数量肯定不够——”李涟没转过弯来,连珠炮似的说。
      其余两人突然沉默。李涟咋舌片刻,带着一副被雷劈过的神情看向两人,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宪台,杨公,你们要走——”
      “北周占领区,乌北铁矿,走私。”杨财神点点头,似乎颇为赞赏。“宪台比我还会做生意。这是实话,留在占领区的民户全成了奴隶,农耕荒废,没衣穿没饭吃再常见不过。几匹布倒很能换点东西,稳赚。”
      杨财神悲哀的微笑在陈昭印象中挥之不去。

      “小秃子不能留在大魏。”刘敏捏着佩刀刀柄,手里沁出汗水,焦躁地转来转去。
      “先把事情弄清楚。”陈昭的声音稳定平和。
      “不清楚吗!海宣那老东西拿这玩意拿捏咱们!整个和尚塬大营除了咱们还有谁认得这是杨财神提货的徽记!没准是你那杨财神藏头露尾,拉拉扯扯不干不净!”
      “再等等。”陈昭语气不容置疑。
      头一次做亏心事或者犯法的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大抵就容易想到亏了心的事,进而展开东窗事发的联想,最后往往自乱阵脚。
      刘敏上次这么紧张还是二十年前头次上战场的时候。“海观有什么问题都得送走,不然这事捅出去,铁厂和军械所都保不住!”
      “海宣一心备战,手段强硬,不会贪图黑市走私的暴利,也不会容忍蛀虫。他如果有了明确证据,会直接切了乌北铁矿的走私线路,再严查整顿,该杀该抓绝不手软。”
      陈昭一向披着温和有礼的外壳,露出强硬时也很能把别人拉进自己的节奏。
      “目下北周那边还没动静。”刘敏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至于杨公,权且不必疑心。海观来投后我不想节外生枝,已让杨公停了乌北铁矿的活计,人也撤回。如果他出纰漏被海宣盯上,北周不可能没动静”
      “但既然海宣拿得出杨公的徽记,他不可能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知情,但是不动手。”陈昭慢慢说。“走私铁矿不是摆摊卖菜,弄不好就资敌了,隐秘起见,牵涉越少越好。”
      “他还不能把人钉死!”刘敏似有所悟。“可这跟海宣要回他儿子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说要等。”
      “那小秃子既不能送回去,也不能糊糊涂涂交了?”
      陈昭点点头,看看完全黑了的窗外:“我回去陪我侄儿了。”
      刘敏心头涌上说不清的荒诞感。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出来挨打了(鞠躬)
    各位看官老爷可能觉得逻辑有点不自洽,作者认真背锅,并表示会努力把故事圆回来。
    处理海公子的副本应该会在一两章内结束,但这个副本会触发后续剧情。
    下一部分可能会联系联系现实什么的,在此先求审核老爷和看官老爷们放过并轻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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